我嫁给了隔壁邻居的儿子，挺好哦，直到姥爷打错视频

我开通视频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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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猪小浅  

来源丨猪小浅（ID：zhuxiaoqian0214）

1

2017年，我32岁，有了一个女儿。

我妈从东北老家来北京照顾我。

但出了月子，我就让她回去了。

因为我姥爷病了。

那个胖乎乎的，和善的，从没骂过我一句的老头儿，变得会发脾气了。

如果我把我妈留在身边带孩子，就没人尽心照顾我姥爷。

我和我老公说，我宁愿自己辛苦点，也不能让我姥爷没人管的。

老公说，我懂的，你姥爷是你半个爹嘛。

我姥爷出生在1935年。

那是渤海辽东湾的一座小城。

姥爷的父亲是个生意人，身处动荡的年代，家里还算宽裕，一直供姥爷读书。

姥爷的母亲去世得早，老一代的观念，一个家得有女人操持。

于是14岁的时候，姥爷的父亲就给他相了门亲事。

1949年，举国欢庆的日子，姥爷把姥姥娶过了门。

姥姥比姥爷大五岁。

记得小时候，电视里放过一部老电影，叫《自古英雄出少年》。

里面有个自称大丈夫的小孩，家里给他娶了个20岁，会功夫的媳妇来管他。

我逗姥爷，以前姥姥是不是就这么管你？

我姥爷说，哪里有，你姥姥待我可好了。

他的脸上带着喜滋滋的笑，是多年相濡以沫的幸福。

姥姥虽然不像电影里会功夫，可脾气泼辣胆大。

我姥爷性子软，很怕他父亲的。

姥姥过门后，事事维护他。

老爷子要是发起火，都是我姥姥护着我姥爷。

后来，姥爷去外地读书了，姥姥在家里忙上忙下，打理一个家。

1950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十年生了两男三女。

他们最小的女儿，就是我妈。

正是激情澎湃的年代，姥爷作为新中国为数不多的，读过书，有学历的地质人，带着全家，奔赴新疆，投身克拉玛依油田大会战。

生活艰苦，但一腔热血。

1970年，南大荒奏响“石油会战歌”，宣布辽河石油会战正式开始。

35岁的姥爷正是年轻有为的技术骨干，于是又带着一家人，风风火火地来了辽宁盘锦。

那时候，盘锦都还未建市，小小的县城承载着一代石油人的光荣与梦想。

从此，姥爷所有的孩子，都留在了渤海湾畔的辽河油田，读书，恋爱，成家，生子。

1984年，盘锦撤县设市。

第二年，我就出生了。

2

姥爷五个孩子里，出了两个大学生。

一个是我二姨，一个是我妈。

特别是我妈，大学学的是石油专业，毕业回来，受到重用。

那个年代，大学生贵为天之骄子。

后来，我妈成了石油勘探和开采领域，专家中的专家。

海上石油的开采，对男人来说，都是无比艰苦的，何况我妈一个女人。

我妈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事业，参加了无数重大项目。

当年的“奉献”，是真正意义上不求回报地付出。

轮到我这个小小的项目，我妈就没有太多时间照应了。

至于我爸，他是刑警队的队长，想想也不可能照顾我。

于是我的姥爷，作为新中国第一代石油人，给了我妈最大的支持。

我出生的第二天，他和姥姥就把我抱回了家，好让我妈安心工作。

我老公说我姥爷是我半个爹，不是开玩笑。

因为小时候，我很少见到父母，看别的小朋友叫爸爸，我回家就对着姥爷喊爸爸。

家里人教了很久，我都改不了。

我姥姥说，还不是因为你姥爷宠着你，怎么就没见你叫我妈呢。

可能是因为我姥爷是个特别和善温柔的人吧。

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永远迁就我各种出格的小愿望。

想起小时候，我最爱的游戏就是当化妆师，给姥爷化妆了。

姥爷哄我开心，随我怎么折腾。

擦上粉粉的脸蛋，涂上鲜红的唇，地中海的头发，扎出一圈小辫子。

有一次，我正化得开心，邻居大爷来找姥爷下棋，冷不丁看见姥爷的脸，吓得一哆嗦。

大爷说，老梁啊，天黑你可别出门啊，还不让你吓死几个。

姥爷一点都不在乎，还招手说，来得正好，让我外孙女也给你化一个。吓得邻居大爷落荒而逃。

在我姥爷眼里，我身上全是优点，一点点进步都记在他的心里。

美术课带回来的作业，每一张都有艺术家的潜质。

语文课的作文，姥爷总要我读给他，然后赞扬我文笔好。

许多年后，才开始流行先进的赏识教育。

可我姥爷早早地就用赞美，维护着我心里仅有的，那一点点脆薄的自信。

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不论表面多么张扬，内心都是缺少安全感的。

再加上我爸因为职业的原因，为人严厉异常。

而我妈，读书学霸，工作专家，在男人扎堆的油田干出一番事业，能力非凡。多少名校生见到她都会自卑，何况我。

真的是要长大成人，才会更懂得姥爷为我守护的这点自信有多重要。

他让我相信，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我仍是个有人疼爱的小孩。

即便被爸爸各种数落胆小，懦弱，没用……只要回到姥爷身边，我就是干什么都是最棒的外孙女。

我姥姥说，什么教育不教育的，你姥爷就是惯着你，没把你惯坏就不错了。

但我心里清楚，我姥爷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

3

上学之后，我就被爸妈接回身边了。

但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姥爷家。

应该是小学三四年级了，我奶奶家有个表姐喜欢偷大人钱。

后来她开始教唆我，说什么不要怕，拿家里人的钱不算偷。

是夏日的一个周末，我姥爷和姥姥在睡午觉，姥爷的凉帽就放在茶几上。

那种老式的凉帽，上面有一个保密兜，姥爷总是把钱放在里面。

那天我犹豫许久，终是偷偷拿了10块钱。

90年代初，那可不是小钱了，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开心。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忐忑不安，最爱的零食，悄悄买了也不香了。

再去姥爷家，心里一直默默祈祷姥爷没有发现。

其实，怎么可能呢。

那里面一共只有20块，姥爷早就猜到了，但他没有拆穿我。

只是晚上睡觉前，他关心地问我，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如果缺钱就和姥爷说，姥爷不告诉别人。

我摇头说没有，心里说了无数个对不起。

长大之后，特别感谢姥爷，在女孩子最敏感的青春期，小心地保护着我的自尊心。

让我深深记住了，做坏事是可怕的，会长久地负罪与羞愧。

高中开始，学业忙起来了。

那是老师疯狂补课的年代。

周末再没时间跑去姥爷家里，和他耍赖一整天。

说实话，姥爷所有的小心思，都是在我离开盘锦之后才发觉的。

比如，他开始每周来我家里了，提着我爱吃的水果和零食。

有时候还会让姥姥做好我爱吃的菜带过来，放在老式的红色保温瓶里，晚自习回来，还是温的。

我妈说，哎呦，放饭盒里就行了，吃的时候再热。

姥爷就说，热两遍就不好吃了。

他喜欢看我呼噜呼噜地吃饭，总是说，我看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其实，没有。

可在姥爷眼中，我依然一天一天地长高着。

高三，补课已补得没有人性。

姥爷常常在家里坐一天也等不到我回来。

走的时候，还得嘱咐我爸妈告诉我，姥爷来看我了。

我妈指着一桌子东西说，不说她也知道。

成长有时就是和长辈互换角色吧。

小时候，刚接回父母身边，我每天都想往姥爷家跑。

现在，轮到我姥爷了。

以前吃饭，我一定要挨着姥爷坐的，不管在家还是在饭店，因为姥爷要给我夹菜添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成我给他夹菜剥虾了。

高三毕业，我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

我爸大摆宴席的时候，姥爷姥姥仍然是坐在我身边。

我问他说，姥爷，你想吃啥，我给你夹。

姥爷就看着我，美滋滋地笑。

好像看见自己奋斗一辈子的油井喷出了油。

2004年，我带着对未来的希冀与不安奔赴北京。

人人都说北京好，可所有的假期，我都会跑回家。

我爸说我没出息，也不去打工，接触一下社会。

可我想我姥爷啊，想依偎在他胖胖的身子旁看电视，或是听他唠唠叨叨。

那时候，他已经70多了。身体都好，只是血糖有点高。

大他5岁的姥姥，比起他要差一些，腿脚已经不利索了。

每天早晨起来，他会和姥姥分药。

降压的、降糖的、降脂的，营养神经的，保护心血管的。

两个人的饭菜简单，都是姥爷去弄。

家也是姥爷收拾，扫扫擦擦，一尘不染。

姥姥说，当初嫁给你姥爷，还是个小孩子，我以为要伺候他一辈子，没想到，老了全要靠他了。

忽然好羡慕他们，乱世里一路走过来，创造过新中国的历史，缔造过开采石油的神话。

他们从风风雨雨，到风和日丽。

缘起，却只是闭起眼的盲娶盲嫁。

姥爷说，婚姻呐，就要像干工作一样，少计较，多办事，能者多劳，谁行谁上。

后来，我把这句婚姻保鲜的真谛传给了我老公。

4

大二那年，我二舅去世了。

二舅有副刚正却火爆的烈性子。

平时对父母极孝顺，可泛起驴来，气得姥爷肝儿疼。

姥爷一辈子没和谁红过脸，唯独二舅能气到他。

可姥爷心里是喜欢他的，一身正气。

可惜二舅命不好，才40多岁，只因为几句口角，被人捅了要害。

全家因为他的死，消沉了很久。

可能是因为姥爷以前干事业，举家迁来迁去，两个舅舅和大姨都不太爱读书，性格也都不太好。

二舅就不用说了，像团火，燃起来，烧毁一片。

而我大舅却冷得像冰，平时他都不怎么和家人来往。

至于我大姨，性情暴躁，却又没主见，家里面，从老公出轨，到儿子求学，都要靠我妈出力出钱去解决。

有时想，姥爷对我这么好，也是因为喜欢和疼爱我妈吧，好学，有能力，继承了他的衣钵。

如今，我妈把这个精神传给了我。

我一路蛮拼的。

跨过轰轰烈烈的2008年，我毕业，读研，进了国字头的出版社，之后落户买房。

谈了一场恋爱，临门一脚的时候闹崩了。

新房装修好，是2011年。

十一，我把姥爷姥姥接来北京玩。

那一年，姥姥已经迈过八十岁，姥爷却自称很年轻，还是70后。

他们第一次坐高铁，第一次坐我开的车，第一次在北京，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姥爷一路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夸我厉害。

我带他们去前门吃烤鸭，去故宫看龙椅，去我的母校，看看我读书的教室和住过的宿舍楼。

校园里的银杏，已经是金黄色了，轻轻摇动着温柔的时光。

姥爷说，真好呀，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我得意地说，以后你负责做梦，我去实现好了。

姥爷说，那好，我要坐宝马，我还没坐过呢。

姥姥就笑他，老么咔擦眼的，还坐宝马，看看就行了。

其实我家还有亲戚家都有车，只是都没有宝马。

后来，2013年，我换车的时候，咬牙换了宝马。

提车的那个月底，我一路高速，狂开600公里，回了盘锦。

我爸说，你这丫头疯了？高铁多舒服啊。

我说，我姥爷想坐宝马。

忘不了那一天，我载着姥爷和姥姥去兜风。

从小长大的城市，有些路已经不认识了，有些还是老样子。

正是放学的时候，姥爷伏在车窗口，轻声和姥姥说，好快啊，感觉前几年，我还骑着自行车接外孙女放学呢，现在坐上她的宝马了。

忽然之间，鼻子就酸了。

童年的时候，我曾暗暗发过誓，要为姥爷姥姥养老。

可当我把自己变成姥爷期望的样子，却发现自己回不来了。

我的人生已经扎在了北京，和姥爷隔着600公里的路程。

一年最多回来两三次，所有孝顺也凑不满一个月。

也是这一年，我这个大龄女青年，相亲了。

只是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是小时候的邻居。

5

我老公李硕家里也是油田人，我俩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只不过他比我大四岁，后来我家搬了家，我俩的交集并不多。

高中毕业后，李硕就去了德国，一去就是13年，回国后在中铁建，做项目。

双方家长重新联系上后，认定我俩很合适。

也确实挺合适的。

都说女人的另一半会有父亲的影子。

可我的另一半，更像我姥爷，善良，温和，勤奋、正直。

2015年，我嫁给了李硕。

婚礼很盛大，姥爷和姥姥都来了。

他们穿着我专门定制的中式礼服，有种穿越时光的浪漫与幸福。

姥姥摸着她的裙子，说，天啊，比我当年出嫁的时候穿得好多了。

我姥爷看着她，憨憨地笑，像个十四岁的傻小子。

姥姥说，你笑啥呀？

他说，啊？

你笑啥？

啊？

姥姥被他气得放弃了。

那一年，姥爷就有点耳背了。

老年人，总要有这么一天。

只是这让我和他通电话时变得好难。

因为听不清，只能互相所问非答地喊两句就挂了。

2017年，我生了宝宝，我妈过来了。

李硕的工作，就是全国跑，不能长时间地陪着我。

出了月子，我妈才告诉我，姥爷已经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

有过一次休克，还有几次想不起家。

目前还好，只是有时想不起事的时候，会发脾气，平时，也不那么爱笑了。

我听着，眼泪掉下来。

我忙嘱咐妈妈早点回老家。

我妈问，那你怎么办啊？

还有李硕呢，不行让婆婆来帮忙。

虽然我知道婆婆再好，也没亲妈相处着舒服，但我得让我妈回去了。

因为家里面，除了二姨，没有让人放心的。

我要是把妈妈留在身边，二姨那会工作忙，根本没精力照顾好姥爷。

我宁愿辛苦点，也不能委屈了姥爷。

我妈回去后，每次打电话，都说姥爷好了很多。

我渐渐放下心来。

直到2018年春天，有天我的微信上突然接到一个视频，是我妈打来的，但点开，那头是姥爷。

很显然是姥爷打错了视频。

姥爷的状态看起来差极了，也瘦了很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姥姥就抢过了手机跟我说话。

我心里有了疑惑。

李硕还在外地，我一个人带着女儿回了盘锦。

回程之前，妈妈终于没法在瞒我，她在电话里对我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姥爷可能不认识你了。

我一下哭出来。

妈妈说，她给姥爷看我和女儿的照片，姥爷指着我怀里的女儿说，那是我，却不知道抱着女儿的这个人是谁。

放下电话，我心里好难过。

他们只是怕我担心，不敢告诉我真相。

那天我一进门，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涌。

我胖胖的姥爷，已经瘦得只剩个肚子了，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

我哭着说，姥爷，我回来看你了。

我望着他，好怕。我好怕他问我一句你是谁啊？

可我姥爷看见我的一瞬间，就露出了笑容。

他颤巍巍地给我擦眼泪，用很虚弱的声音说，不哭不哭，我是太姥爷了，不哭。

他用仅有的力气，握住了我女儿的小手。

眼睛里，时而清澈，时而浑浊，仿佛有八十三载的时光，一并奔流而过。

我好想依偎进他怀里啊，像记忆中那样。

从我出生的第二天，就在这个怀抱里咿呀长大，软软的，暖暖的。

可如今，我的怀里，也有个小小的人儿了。

6

2019年，女儿上了幼儿园。

我从出版社辞职，进了一家银行，之后，一场疫情，隔断了我回家的路。

北京管理极严，银行又是国企，又是服务窗口，根本不可能批准离京。

而我姥爷的病情，却一天天地恶化下去了，他已经认不出姥姥。

相濡以沫75年，竟然真的忘却于江湖。

我只能通过视频看姥爷，他瘦得不成样子，失去吞咽的能力，靠鼻饲为生。

每次和妈妈视频，我都会痛哭。

我女儿虽然一点点年纪，却很贴心。她看我难过会过来安慰我。

我就抱着她，给她讲我和她太姥爷的往事，讲我像她这么大时候，给姥爷化的血盆大口。

讲小学运动会的时候，姥爷总能拿着零食，在乱糟糟的孩子群里，找到我。

讲我无意间说爱吃小番茄，从此家里的桌上永远有一盘。

讲姥爷来北京的时候，发现我爱喝“九龙斋”的酸梅汤，回了老家，到处寻找这个牌子，只为我回去喝上这一口。

……

我不停地讲啊，讲啊，我不断用记忆中姥爷的样子，替换掉病床上的他。

姥爷在我心里好像就又健康起来了。

然而，那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姥爷最后的日子是在大舅家过的。

因为姥爷的房子，给了大舅。

我们这边都是谁拿房，谁养老的。

大舅平时那么冷淡的一个人，也怕说闲话，于是把姥爷接回去了。

我妈特别后悔，同意大舅带走了姥爷，因为第一个月，大舅就把保姆辞了，说是舅妈可以做。

然而，一个月之后，姥爷就不行了。

抢救的时候，我妈给我打了电话，我哭着去求领导的，终于签了保证，给了假。

那时候女儿正发高烧，还好李硕在家没有出差。

我们商量后，他留下来带女儿去医院，我先回去。

我一个人做核酸，买车票，回了盘锦，我爸开车来火车站接我。

我催他快一点，他说，不用急了，你姥爷已经在殡仪馆了。

我眼前一白，差点晕过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姥爷了。

他轻轻地躺在白色的床上，没有一丝生息。

我都快要认不出他了，曾经胖胖如大白的姥爷，只剩下，那么窄窄的一小条。

不知道他在最后的时光里，都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在回光返照的一刻想起我。

我心里忽然就起了恨意，混在昏暗的悲伤中，像一枚锐利的针。

我想去拉拉姥爷的手，妈妈却拦住我了。

我妈说，你姥爷谁也不记得了，就让他安心地走吧。

我瘫跪在地上，哭着说，姥爷记得我，一定记得我。

人在生死面前，太过渺小了。

当我眼睁睁看着姥爷被推进火化炉，我才懂得了什么叫做永别与死亡。

人生漫长，不过一捧灰烬。那是所有哭嚎都唤不回的单程票。

只有悲痛和无助变成眼泪，证明着曾有一个那么疼爱我的姥爷，存在过。

7

回北京后，我有过很长一段的低落期。

李硕的新项目在保定，周末他能陪我在家过一天。

李硕说，不要太难过了，要向前看。

可能姥爷对我太重要了吧，感觉大家都在向前看了，除了我。

但我也只能把悲伤埋在心底，平淡地上班，下班，封控，隔离。

姥姥现在和我妈住在一起，她已经90多了，除了腿脚不行，一切都还好。

我爸妈依然忙，请了保姆，照顾她。

有一次，姥姥和我视频的时候，保姆进来说，老太太，你家留这么多过期鱼罐头干什么呀？我扔了啊。

我姥姥就说，别，就放着吧，那是我老头子留给他外孙女的，留到他自己把外孙女都忘了。

我假装掉线，飞快关了视频。

因为我不想姥姥看见我又哭了。

小时候我特别爱吃凤尾鱼罐头，油炸的，又酥又香。

我姥爷总在家里备几罐，成了二十多年的习惯。

后来，我妈告诉我，罐头快过期前，姥姥准备打开吃来着。

那时我姥爷已经谁也不记得了。

但他记得这个罐头不能吃，和家人哇哇大吼，发脾气。

我妈哄他，你不让吃留给谁啊？

我姥爷就拿着罐头，不叫了，一个人定定地坐着，想啊，想啊，想了整整三四小时，直到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从此，那几盒罐头，再没人碰了，一直存放在橱柜的角落里。

我妈说，你姥爷应该是想起你了，就是不知道你是谁。

因为我看他睡着的时候，手里拿着你的照片不松手。

我别过头，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说，妈，那几盒罐头寄给我好吗，姥爷留给我的，你们别丢了。

我妈却说，就留我这吧，你想起来的时候，还知道这边有个家等着你回来。

一个“家”字，让我哭崩了。

没人知道姥爷之于我的意义。

是他弥补了我缺失的父爱，也是他给了那个孩子一个美好的童年，一个完整的家。

前段时间，北京的银杏又变做了金黄色。

流云淡淡地卷着，缠绕在阳光里，天气好得让人想出逃。

我带着女儿到郊外去转了转，她已经5岁半了，梳着两个一蹦一跳的小辫子。

路上，吃了顿饭，天就黑了。

月亮还没出来，只有星星点缀在深蓝的天幕上。

女儿仰着头，忽然指着最亮的星星说，妈妈，你看，那颗星星一定是太姥爷，他在看着我们呢。

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女儿是听着我和她太姥爷的故事长大的，小小的她知道我心里深埋的悲伤与想念。

我牵起女儿的手，仰起头说，对，那是你太姥爷，他想起我们了。

也许住在天国的姥爷，真的想起了一切。

他摇晃着胖胖的身子，带着慈祥的笑，钻进那束最明亮的星光里，遥望着他用半生去疼爱的外孙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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