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吃瓜：如何从俄乌战争中看领导人决策？

          沙青青 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副主任

如何看待此次俄乌领导人的决策？

沙青青：

其实，在领导人做一些大政方针决策的时候，我们会认为，他们对于情报也好，信息也好，掌握的量肯定比普通人多，所以认为他们做出的决策应该有它的合理性。

但实际上，如果我们比较熟悉历史的话，哪怕就在20世纪，其实也能看到很多时候，不少国家领导人会陷入一种对自己掌握情报信息能力的误判，或者说一种错觉。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罗斯福对珍珠港事件性质的判断。美国对日本情报的监测能力是非常强的，很早就破译了日本的电码信息，当时在1941年上半年，这些信息会直接通报给总统罗斯福本人。

但是到了珍珠港爆发前夕，由于情报部门内部的安全等级调整，居然把白宫划出了情报直接上报的部门之一，理由是因为曾经有美国的反情报部门在白宫的废纸楼里面发现了一份被破译的情报。基于这个事件情报部门认为白宫内部可能不安全，所以这些信息还是直接上报给军方和陆军部长、海军部长之后，再由相关领导人直接呈报给总统。

所以说罗斯福本人按照这样一个情报流程，错过了重要的信息。其二，美国当时包括白宫、军方，对日本要开战其实并不意外，实际上很多美国的军政高层都研判过，美军有可能会遭到日军的突然袭击。

但是他们对日本的攻击方向其实做了一个很大的误判，很多人认为被攻击地点可能会在美国远东的军事基地，比如菲律宾，但忽略了珍珠港。当然了，由此也衍生出很多珍珠港阴谋论的说法，比如说罗斯福本人明明知道珍珠港被袭击，但他还是默许这个事情发生。

历史上的很多情况都有类似性，就像这一次，普京作为俄国的领导人，他对这次战争，我们似乎也能察觉出一些误判的痕迹。也有很多信息披露出来，似乎这一次俄国情报部门，它传递的乌克兰的现场情况可能存在比较大的偏差，以至于莫斯科决策层对这一次冲突的判断出现较大的偏差。

而且实际上我们从此次俄乌战争或者特别军事行动的进展来看，确实是超出了局部冲突的范围。我们印象中可能会觉得俄罗斯很强，乌克兰相对于俄罗斯来说是个很弱小的国家，但实际上面无论是从人口还是从它的国土面积来说，乌克兰在整个欧洲都不算是个小国，甚至是一个大国，它的领土面积实际上是在欧洲排名第二的，超过60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四千万。

对于这样一个国家的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肯定是一场全面战争，但是我们现在从很多线索判断，至少当时的莫斯科对这个事情的判断是产生很大偏差的，可能真的认为，只是去执行一次领土接收工作。

就好比2014年的克里米亚。那是一次莫大的成功，几乎不费一枪一弹就获取了这么大的战果。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会刺激和影响到莫斯科在这一轮俄乌战争性质上的判断。

这次俄乌战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俄方可能是把它只是当做一个放大版的克里米亚来面对，而没有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可以有一个初步的判断，有可能是莫斯科和普京，对整个战争的性质和可能产生结果有一次很大的误判，与普京预想的画面，截然相反。

当然，我们的判断，更多也只是基于一些零散的信息和双方都有意识放出的一些信息来做的。真正的比较合理严谨的分析，可能要等到若干年以后，档案能够看到之后才能做出，但是目前，我们仅能从一些表象的蛛丝马迹中有一些基本的判断。

另外很有意思的是，乌克兰军事情报局公布了一份缴获的俄罗斯作战文件，我们可以发现几个很有趣的点。第一点，俄罗斯军方本身对乌克兰这些年，尤其是2014年以后的军事改革是给予高度肯定和尊重的。

但是似乎对俄军本身的作战实力和作战能力作了过高的估计，以至于后来战争的局势也超出了俄罗斯军方的一些判断，无论是在陆军、海军方面，俄罗斯军队本身，实际上这些年所谓军改也好，整军也好，到底有没有获得一些实际上的效果，其实也是打问号的。

再者，有大量俄军的一些高级指挥员在一线受伤甚至是阵亡，这对于一个现代大国来说，是个比较罕见的情况。我们可以回忆一下，美国无论是打第一次海湾战争，第二次海湾战争，还是阿富汗作战中，高级别将官的阵亡或者受伤的消息其实很少。对于俄罗斯这一次来说，是超出了一个他们对这个整个战争烈度的估计。

最后，乌克兰泽连斯基在2014年以后，他自我标榜的乌克兰军事改革，确实是收获了一些效果，至少这一次战争中得到了一部分检验。

这是其一，其二的话，泽连斯基本人对自己做了一个比较好的定位，他对自己在这个国家的定位有比较明确的认知，他基本上不会直接干预前线指挥的具体事宜，完全交给他的国防部长去做。他自己本人的定位就是要扮演好乌克兰第一宣传员的角色，充分地争取国际的注意力，吸引国际的资源，然后做好一个外交上的形象展示。

泽连斯基也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俄乌之间的冲突长期化的话，有可能会导致外部世界对乌克兰的关注度降低。所以说对于泽连斯基本人来说，也是他发挥他自己演员本职的一些特长，让国际社会的注意力长期维持在乌克兰，然后以给他的国家，给他的政权带来最大的好处。

对于战争，他完全是授权相关的专业人士去处理，然后自己只是扮演好一个国家宣传员的角色，他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比较的准确。

如何理性看待俄乌政治人物？

魏谷子

我认为，莫斯科就算掌握了100%的信息，也不一定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为什么呢？首先领导人就不一定能掌握出百分百的信息。

比如俄方的国安局，尤其是它的对外情报局，慢慢的已经不敢给他提供真实的信息了。普京毕竟很英明，很懂细节，历史条例和历史事实他研究的透透的，但是本质上他也只是待在克里姆林宫里面，他的信息全部来自于别人，尤其是来自他身边人，来自他的想象。

还有一个领导人会产生误判的最大的原因，是意识形态会毁掉一切，他的意识形态导致会产生错误的判断，比如他认为美国应该输，乌克兰必须投降。这是他的意识形态，但是这玩意都不是事实。

普京发动这场战争，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不光是关乎北约东扩，实际上这是一场延续尼古拉一世的使命战争。

这是什么意思呢？普京觉得现在这个世界被西方搞坏了，唤醒文化、反对宗教、反对保守主义的生活观等等，他觉得西方这样会把整个欧洲人的传统观念给颠覆，他觉得不行，必须要重新举起尼古拉一世的旗帜，要为俄罗斯，为整个欧洲的保守主义一战。

他也觉得这群自由主义是腐败、堕落、分裂的。但是他不了解自由主义，我们这里指的是进步的自由主义。中国有一句话，就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正因为他们道德感强，你把他惹急了，那就跟你干到底。泽连斯基这些人也一样，会捍卫自由主义。

普京的判断目前看来全部错位，他们对乌克兰的军事改革，那种分布式的技术改革或者去中心化的军事改革的判断也不足。而且俄罗斯人没有实战准备，没打过这种仗。他们也没有像乌克兰这样流过血、丧失自己家园的切肤之痛和仇恨意识。

所以这一切加在一起，就导致了他觉得一下子就可以拿下这个战争。这就是整体上的意识形态有的时候会导致领导人发生误判，根源就是：他把想要实现的事情，当成一定能实现的事情。

作为决策者，如何跳出决策过程中的信息陷阱？

沙青青

且不要说一个国家领导人了，哪怕是一个公司，一个部门的领导或者老板都会面临这样一个问题。他出台某一个战略决策之前，肯定会做咨询。但是实际上，咨询报告本身的目的是为了论证领导的英明和正确，而不是提供真实的情况。

公司是这样，放大到国家其实也是一样的，就是说如果领导人周围的人递送信息，会投其所好。我们对基本人性不能有过高的估计，把任何人摆在这个位置上面，天天给你拍马屁，说好话，人心上面是扛不住的。

此外，如果你没有一个比较好的开放性体制，去做内部的一些竞争和政策辩论的话，很容易会造成一种信息陷阱。

我指的政策变动的态势是什么？

就比如提供信息和情报的一些机构之间，他们彼此有竞争，他们提出的政策本身能有这样一个平台和舞台，做相关的一些辩论，然后从中作为领袖和领导人，或许能够从中吸取一些相关的信息和知识，这是一个比较理想化的状态，但是在很多的状态之下呢，像苏联也有很多不同派系的一些情报机构提供信息，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往往就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权力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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