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爱你的人，你可以不爱他，但要领情

十九年前的一天，在一次车祸中，王小慧痛失爱侣，自己重伤住进医院，一对金童玉女就此阴阳隔绝。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她从昏迷中醒来以后，几乎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相机，拍下自己惨不忍睹的情形。尽管悲痛欲绝，尽管动作艰难，尽管美丽的容貌此时面目全非，但这些都不能阻挡她拿起相机自拍。在我看来，这个举动在她一生中具有重大意义，表明摄影已经成为她的第一本能。在她身上有一种东西比生命更强大，同时也使她的生命比死亡更强大，那就是艺术。

从此以后，这个东方美女背起沉重的器材，仿佛受着一种神秘力量的驱使，在世界上不停地走，不停地拍摄，这成了她的恒常的生活方式。通过这种方式，她走出了那个悲剧，越走越远，重获了生存的乐趣。通过这种方式，她又走入了那个悲剧的核心，越走越深，领悟了生存的奥秘。

周国平对话王小慧

节选自《花非花》

王小慧：当时我给俞霖列了一个名单，五十二个人的名字，我说你打败了这五十二个人，呵呵。

王小慧：有很多男孩送我很多礼物，包括照相机、首饰、衣服。比如说一件鳄鱼牌T恤衫，要50港币，那时候读研究生一个月的助学金也就是50块钱，我觉得太奢侈了。尤其是我很需要、很愿意看的书，那时我喜欢电影，他们会从香港买来电影史的一些书送我，那些书每一本书都超过我的工资，有的要两三百港币。我当然喜欢，但是也没觉得多高兴，就是这些花钱买来的东西。俞霖送给我纸折的小贺卡，没花钱的，就一张白的卡纸，他折折弄弄，很别致，一打开是立体的，我就觉得他很用心思的。都是生日礼物，一件名牌衣服和一个手折的生日卡，对我来说那分量啊，我真正爱的人用心做的东西，它的价值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在我的心里，一样东西的精神分量是来得更重的。我想，这是从我妈妈那里继承来的。

王小慧：后来我年纪比较大了才觉得，我也不能用自己的好恶来判断别人。其实不管俞霖送我小纸片也好，别人送我一个照相机也好，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一种爱。并不是他送你照相机的爱就不真、不纯，他只会用这样的方式。就像我爸爸只会以省吃俭用给我买我喜欢的东西来表达对我的爱，我爸爸和我妈妈都只会用自己各自的方式，但两种都是用真心付出爱。所以我不应该苛待别人，这是不公平的，虽然我跟他们的情分没有到那个程度，但我仍应该珍惜他们对我的这份情谊。那年代没有什么大富翁，也许当时送我照相机的那个男孩子，他辛辛苦苦挣的钱，省吃俭用才买的，很不容易。

王小慧：别人会觉得很奇怪，现在的人可能更会觉得奇怪，我那么不在乎物质。我和俞霖两个人，在巴黎的大街上，真的是吃不起，那时候连吃麦当劳都舍不得，我们自己买一点干面包，好一点的时候加一点火腿或奶油，差的时候连那个也没有，但是就觉得特别甜蜜，两个人在马路上坐着，就觉得特别浪漫。

王小慧：她看懂了，但是不敢全部照抄，怕抄袭嘛。她就把朝南的改成了朝北的，朝东的改成了朝西的。老师就说那个朝向不够合理，可能厨房朝东边，变成朝西边。她那时候还得了个八十七分，八十五分以上的已经可以展览出来了。她的图被展览出来，大家都说这是俞霖的设计。

王小慧：都知道，因为她没有那么好嘛，又在一天之内。我的意思就是说他不会吝啬的，这点特别难得。他不会去追你，我记得一个女演员说，一旦谁追谁，那就不是真正的爱了，真正的爱是两厢情愿的。

王小慧：书生气。如果我们去看电影啊，他会主动去买票的，我要吃冰砖，还都是我去买。他不大会这些，不会说我今天请客啊，但是对人特别真诚。我说前面那五十二个人是被你打败的，他说我愿意跟他们打，呵呵。

王小慧：我们班上的同学总笑我，我以前总在骂上海人，我们北方人总在数落上海人的毛病。他们就说你挑花眼了，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了个上海人。我就说，你们自己说说，俞霖有哪一点上海人的缺点，上海人的优点他都有，上海人的缺点他一样都没有。

王小慧：俞霖应该是蛮实际的一个人，他不是那种实际，像昨天我看报纸时在笑，说上海男人精明啊什么的。他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妈妈就特别喜欢他。半天的时间，用破木板、破木箱给你做了一个柜子，大小不同的格子，给你放案板、菜刀什么的。他是很巧的那种，动手能力很强。

王小慧：他不大说话的，他不会夸夸其谈，不会谈天说地，不会和你谈哲学、谈文学。他总是要帮你。我记得我要考研究生，他自己不考，他要考的话，我绝对考不上的，我觉得他就是成全我。当时的名额特别少，整个一个专业，好像第一年是一个还是两个，他不考对所有人都减掉了一个大威胁，你想他所有课都是最高分，他不用功都能考取。他全心全意地帮我复习，希望我能考上，考上就能再在同济大学待三年，这样不是就能和他在一起了嘛。他教我，我就特别明白，他能用我的语言，就像哲学很复杂的，你能用浅显的语言讲给我们听这样。我上课总是打瞌睡的，反正他把所有东西全部都给你讲会。后来在德国复习博士资格考试，也是这样子。摄影的技术，也是他看了书讲给我听。他就是对我很实际的一些帮助。他不会去和你空谈什么十九世纪的文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