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读《孟子》：“孟轲是个接地气的明白人”

2022-10-28 09:10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节选自《孟子》的《告子》下篇，收在语文教材八年级上册孟子一课。近日，该文中一句“故天将降大任于…”后接“是人”还是“斯人”的话题，引发了网友广泛讨论。对此，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编辑部回应，称历套的教材都是“是人”版本。

宋代朱熹《四书章句》中“盡心章句”部分截图，图片来自温儒敏老师的微博@温儒敏

孟子名轲，战国时期的伟大哲学家。《孟子》一书主要记载孟子的言说，包括他与诸侯的对话。杨立华老师在其著作《中国哲学十五讲》中曾介绍了《孟子》成书的背景，“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人。学成以后，往游齐、魏等国，试图说服齐宣王、梁惠王等，让他们推行仁政。然而当时天下正以‘合从连衡’为务，普遍将孟子的主张视为迂阔之谈。在经历了政治生涯的困挫后，晚年的孟子退归乡里，与弟子万章等人‘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孟子》是“四书”经典，而经典所讨论的问题、所做的思考，对一切时代来说，都有它的同时代性。那么，孟子的思想如何适用于当代？与《论语》相比，《孟子》的独特性在哪里？今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作家、学者王蒙在其新著《激活儒学》中谈“孟子的为学”一节。

孟子的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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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文

本文为节选，原刊“中华文化新读”丛书《激活儒学》

活字文化策划四川人民出版社 2021年

作家王蒙

由于注重义理，孟子在阅读、接受、文学批评上都有迄今不可动摇的重要说法：“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孟子早就看出了、警示了单纯地与绝对地陷入咬文嚼字、寻章摘句、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学风的负面发展的可能。语言文字是思维记忆文化发展与积累的工具、阶梯、桥梁。也可能成为思维与记忆的绊脚石、干扰素。孔子提出以意逆志，以阅读接受者的理解、感受、想法、心思，去揣摩分析书本作者的用心、追求、倾向、思路。不是从言辞到言辞，从字眼到字眼，而是从思想到思想，从心意到心意。

还有被称作“知人论世”的“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等。这个说法甚至有点历史唯物主义，有点马克思据说“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意味。

孟子还说：“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这对于今天网络与多媒体时代的人恰中要害。多媒体等的发达使一些糊涂人做出文学式微、小说灭亡的预言，就是说以为用不会思索的“耳目之官”的“视听”感觉与趣味，可以代替用“心之官”去“思”与“得”的“阅读”，这一类问题，孟子早就讲明白了。孟子耳目是听觉视觉的感觉器官，其功能在于听与视，但人更要思索，要用心——当然今天是说用“脑”。孟子此说可以帮助人们明白文学作为语言艺术、作为思维艺术的重要性。

孟子说：“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由简入繁，再由繁入简；由约入博，再由博入约；由略入详，再由详入略；由地面高入云天，再由云天稳稳落到地面；由平淡进入高亢激昂，再从高亢激昂回到“放其心”——踏踏实实地淡定安详......这是做人做文之道，为ZENG为学之门。善矣哉，孟夫子的独特体悟！

在义理问题上，孟子的坚决与认真感人，也许可以说孟子这方面的调子很高亢。在现实生活问题上，孟子的说法相当灵活。“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该坚持就坚持，该速战速决就速战速决，不同的时势，不同的应对，这就是“SHENG之时者也”的含义，这就是孔子说的“我则异于是（指伯夷、伊尹等），无可无不可”，同时也说明了孔子的环境的复杂多变。但也有针对此“时”字讥笑孔子者，例如鲁迅就因孟子此语称孔子为“摩登SHENG人”，语含不敬，言之成理，却令人无奈。

孟子承认人生路径选择上的多样性。还有像他母亲的丧事、离开一地时的快慢、接受与不接受馈赠、会见或者不会见什么人，还有即使有了一定地位，是不是真有了说话的机会与必要——他为卿于齐，出吊于滕，与实权派副使王驩不谈公事，他都一一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处理，并不生硬较劲。

他还谈到一些具体问题，“养移体，居移气”“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他承认“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他还说过“富岁易赖（懒），凶岁易暴”，还有就是他理想中的小康SHE会是“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另一处则是说“五亩之福宅，树之以丧，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在一些实际问题上，他也是接地气的。孟子毕竟是亚SHENG，他有许多高大上强硬的理论高见，也有许多灵活性可调整可变易性。

孟子立论的特点是：事关义理，事关根本性大概念，事关仁义、道德、天意、民心、王或霸或贼、义或利，他高调强势分析表达，体现了宏大概念的坚决性、绝对性与信仰性。而面对并未提高到这方面原则高度的具体事务处理，他灵活机动、不拘一格。他的善于上纲上线，又不拒务实机变，影响了两千余年到今日的国人思想方法、论辩方法与操作线路。好处是拎清矛盾性质，正名定性决定ZENG策，明快疏朗简约，原则性与灵活性兼顾。坏处是气胜于理（逻辑），概念胜于本体实在，主体心志情怀胜于调查取证，千差万别的具体情况从属于分类学，结论取决于帽子；固然是天网恢恢大矣哉，终归是疏而难无失、漏也。

两千多年前的孟轲，对今天仍然有启发意义。他很有个性，他善于辩论，他文思纵横而且大义凛然，他常常是一语中的，简明扼要，铁论如山，不容置疑。他又是文采沛然、浩气如虹，读而拍案。他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问题讲得通透贯穿，同时表达了足够的处世的聪明与应对的机敏。初读孟子对他的大言雄辩夸张横空举例不无隔膜感，再读三读，渐渐感觉到了孟轲的智慧与可爱。善哉《孟子》，甚可读也。

题图：《兹山鱼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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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深入解读以孔孟荀为代表的早期儒学的观点，引申出传统儒家文化在当今社会对匡正价值观、建立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凝聚民族向心力、共建和谐社会的现实意义。今天我们强调传统文化，不是为了复古，而是在当下激活传统，因应挑战，因此我们应辩证地吸收消化儒家文化的精髓，实现传统文化、传统儒学的创造性转变与创新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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