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开始以为熬个四五天就过去了,没想到在这个停车场,一待就是一个半月。”Eric的家在昆山,工作在上海。因为疫情封控,他和朋友在3月底从上海收工后,被卡在了两座城市的边界,只得在高铁站的停车场里落脚。Eric看着两公里外小区的轮廓,有家不能回。原本有“偷渡”回家的机会,他也为了不影响家人主动放弃了。他们熬过了物资匮乏、缺电少水的前半个月,高铁站的工作人员送来了电磁炉、电饭煲救急。周围小超市买肉得靠求,叮咚上抢到的菜得走一公里才拿得到。每天用“热得快”烧水洗澡,在车里睡到凌晨5点被太阳晒醒……尽管如此,Eric说他还是比附近野公园里的滞留人员要舒服多了。我叫Eric,是一名发型师,昨天刚刚被转移到昆山的一处隔离点。之前我在安亭北高铁站的停车场,户外生存了45天。我的工作地点在静安寺一带,家住在昆山花桥,平时每天工作就是在两地之间通勤,开车到安亭的高铁站,然后坐高铁进城。因为上海以及周边地区疫情的原因,我和同行的同事从3月中旬开始就停工,很多客户排队在等我们开工。我们这个行业是典型的“手停口停”,断了收入来源,心里非常焦急。到了差不多3月26日,我们已经在花桥休息了快20天了,我和同事两个人决定还是要出来,把手头的这些客人做完。到了上海之后,得知浦东要在28日开始全域封控,接下来就是浦西。出发之前,花桥这边的社区已经明确和我们说了,你出去了短时间内是不允许回来的。于是我们花了几天时间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在3月底两个人两辆车,驻扎在了安亭高铁站的停车场。所以我们的所有事前准备,都是以“四五天”为前提,车上带了被子、换洗衣物、内裤袜子等等,洗面奶牙膏这些家里用的都有。我同行的这位朋友,是个露营爱好者,车上还带了一些简单的露营设备,卡斯炉、煤气罐、一个小锅、一张小桌子。但我们当时真的完全没想过需要做饭,所以几乎没有餐具,食物也准备得不多。当时觉得,外卖总能叫到的,在车里能睡觉,或者野个两天受不了了,就去酒店开个房间洗个澡什么的。到了3月31日,我们发现苗头不对,路边的店铺关得都差不多了,后几天吃饭可能成问题,我们赶紧先去买了两个碗和几双一次性筷子。后面几天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吃饭对全上海人来说都成了问题,更别说我们两个在户外“流浪”的人。前十天过得真的很糟糕,每天就是老干妈拌面条,后来煤气罐用的差不多了,几乎山穷水尽。之所以会选择住在高铁站的停车场里,是因为考虑到离公共设施比较近,安全也相对有保障。附近的城管给我们拉了一个群,会和高铁站的工作人员一起做核酸。刚开始那几天,这些工作人员不敢靠近我们。后来每次都看到我们一起核酸,慢慢就混熟了,变成朋友一样。他们给了我们很多救急的东西,比如电磁炉、烧水壶,到了最近这个星期还拿来一个电饭煲。用电也是问题,我朋友那辆车是电动车,满电池出来的,能给手机充电。高铁站虽然有充电桩,但似乎没法用。到了差不多第20天,高铁站的保安亭给我们拉了一个插线板出来,我们用电终于能放开手脚了。有了电,我们就能烧热水洗澡了,用最原始的那种“热得快”,把一筒水加热。我们男生反正穿条短裤,身上先用水打湿,抹上沐浴露然后冲掉,每天都洗。白天能去高铁站的洗手间上厕所,晚上他们厕所会关门,但周围反正是荒郊野外,你们懂的。相比之下,睡觉的难度反而有点超出我的预期。凌晨五点不到太阳就出来了,我没戴眼罩,车里很亮很晒,所以每天晚上八九点就要上车睡觉。我朋友是电车还好,偶尔能开开空调。我是油车,睡觉窗户不能关死,蚊子也挺烦人。熬过一开始艰难的那段时间,我们的物资渐渐丰富了,能买东西的渠道多了,渐渐体会到了露营的快乐。附近有超市,但封控时期他们在线下并不好大大方方卖东西,要站在门口跟他说求你帮帮忙卖点肉给我。我们也不想低声下气的,但吃肉毕竟是刚需。我妻子会帮我抢叮咚,但我们停车场这里的地址送不到。后来我们会约在一个一公里以外的地方收货,抢到东西了我就提前过去等骑手送来。在这个停车场只有我们两个人,但后来我们认识了附近有不少人,都是和我们相同处境的。太仓、昆山、苏州、嘉兴……我们估算过,至少有几千人,这段时间滞留在了与上海的城市边界线上。附近我们认识的这些朋友,差不多有8个人,住在两公里之外的野公园里。相比有范围约束的停车场,在野公园里进出没人管,相对更自由,但是生存状态就会差很多。用水、用电、做饭都很麻烦。他们附近有个没人管的修车店,能够接点自来水身上冲一冲就算洗澡了。做饭就得自己用砖头和土搭个灶,锅子底下烧树枝树叶,特别原始的方法。他们会在河里钓鱼,附近摘野菜,有时会找到没人管的农田,捡点剩的菜。有时候,他们会从停车场这里路过,去别的地方买东西,我们会打招呼。外表看上去他们已经有点流浪者的感觉了。我们一开始自我感觉还不错,毕竟每天都能洗澡刷牙,把自己弄得跟平时差不多。但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了,每天长时间暴晒,皮肤黑得不行。我所身处的这片停车场,离我花桥的家只有两公里。在高铁站楼上能看到我家小区,那边属于昆山市,这边属于上海市。每天来这里坐高铁,附近的小路烂熟于胸,其实走一走就可以“偷渡”到家的。在4月中旬的时候,的确有很多人这样做了,但是我们没有。后来,这些小路也慢慢被铁丝网封上了,昆山边界的志愿者100米间隔一个,站成了人墙。我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快上小学了,各种想法多了比较独立,我小儿子倒是特别粘人。我在家里特别喜欢和孩子们玩,手机都不怎么看的,这段日子我不在身边,他们一定很无聊。他们每天在视频电话里都会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还没回来,每次都只能说快了快了,我儿子问着问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前几天他在家里和狗玩疯了,被小狗不小心咬了一口,鼻子上一排牙印。他们都吓坏了,纠结要不要打狂犬针,我却在两公里之外有力使不出,急得不得了。5月1日,昆山那边出了新政策,允许上海的人回去了,但是回去要接受14天的隔离。我犹豫了很久,主要是因为担心如果我回去隔离了,上海这边要是解封,很可能赶不上第一波生意高峰。不是说只图钱,对于几乎停工两个月的我来说,这真的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这也是客户最需要我的时候,如果这时候让他们失望,以后很可能不会再关照我了。纠结再三,我还是决定申请回家,接受隔离。在停车场待久了,自己也需要调整一下人的状态,不能像流浪汉一样去给别人理发。就这样排了十天队,在经历了三次核酸过关后,5月12日,我们被大巴统一运到了20公里之外,昆山宋家港的一处临时隔离点。这里是集装箱房子,单人单间,条件还算不错,有热水器、空调,吃得也可以,墙壁上甚至还挂了一台电视机。在这个隔离点住满7天,说是回家继续居家7天,但据说这后7天还要在另一个单人单间的地方住,现在只能过一天是一天。隔离的地方,时间过得好慢,每天就是看电视刷手机,无所事事的感觉非常强烈。回想在停车场的那45天,时间倒是过得非常快——每天起床就是想尽办法找吃的、用的,三餐做饭,到了晚上8点就要抓紧准备洗漱休息了,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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