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版“狂花”彭莱,是失败版的郑钧
非非马
热剧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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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那层“摇滚”和“个性”的皮囊,“摇滚狂花”彭莱和“人群中的大多数”之间的“共性”,才是她真实的人生“主旋律”。
就在中国女性电视观众日渐被各类“都市女性精英剧”投喂得愈来愈乏味之际,一部“另类”的女性剧《摇滚狂花》最近出了圈,尽管,也伴随着不小的争议和两极分化的口碑。
目前,这部剧集的豆瓣评分停留在7.4分——不能算很top,但已经是近几年国产女性题材剧中的“佼佼者”。
《摇滚狂花》是一部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的剧。而好评中的相当一部分,是把“星”投给了它的与众不同——女主彭莱(姚晨饰演)是中国荧屏景观中如此鲜见的一枚“摇滚狂妈”;在国产都市女性题材剧里,这部剧又是如此得反套路。
近几年,女性主义在中国的大众文化思潮里渐成“显学”——尽管是一种伴生着各种内在逻辑冲突与漏洞而流行起来的显学。
不论人们关于“女性主义”(英文“feminism”,过去更多被译作“女权主义”)有着怎样的不同意见,至少,人们在“女性独立”这一点上基本达成了共识。
女性独立的“根基”,首先是经济独立。
当女性对经济独立的孜孜以求,叠加上社会中蔓延的成功学叙事,这份合力让中国女性剧市场尤其热衷于制造各种关于成功和逆袭的“女性神话”。
从前几年火热的《欢乐颂》(2016)到《我的前半生》(2017),再到前两年的热播剧《三十而已》、《流金岁月》,再到今年扎堆出现的女性剧《完美伴侣》、《盛装》、《她们的名字》、《玫瑰之战》等等,荧幕上站满了“已经成功的精英大女主”或者是“即将成功的精英大女主”。“她们”要么已经是“女霸总”,要么正走在“成为女霸总”的路上。
不少女性剧的豆瓣评分都低于6。《盛装》5.7,《玫瑰之战》甚至只有4.8分。
自袁泉在《我的前半生》中扮演的“唐晶”出圈之后,满屏皆是走路带风、打扮得十分OL的女精英。似乎,一个女人如果不漂亮、不成功、不逆袭,都不配在荧幕上被看见、被讲述。
袁泉在《我的前半生》中扮演唐晶,成为中国荧幕上经典的女精英形象。
在这样的背景下,《摇滚狂花》的出现,就显得非常之难得。
本来,摇滚题材在中国的影视市场里就一直处于“边缘”位置,从来都“非主流”;而主要聚焦于母女关系的影视作品也不多,远远无法与爱情主题的相比;关键,它还不是一个所谓咸鱼翻身、逆风翻盘的励志故事——它是一个“失败失意”的摇滚女歌手,无论怎么不认输,也不得不“认命”的故事。
不论你是否喜欢这部剧,客观而言,姚晨的确以出色的演技贡献了一个中国荧幕上非常鲜见的女性形象、母亲形象——彭莱。
彭莱的人设是中国初代“摇滚女王”,带着原生家庭的伤痛一路倔强。她极富音乐才华,还有着天生适合唱摇滚的好嗓子。而天赋的美丽与才华,通常都会让一位有个性的女生,更敢于坚持个性。
19岁那年,彭莱还没红,却未婚先孕。怯懦而平庸的男友,不敢要这个孩子,她却不管不顾地要留下这个生命,哪怕不得不“一人生一人养”。这个孩子,就是庄达菲扮演的女儿白天。
而这个带着女儿去各地跑场登台的摇滚女歌手,天赋难掩,很快就红成了当时的“摇滚女王”。可惜,狂傲如她,却迎来了友情与爱情的双重背叛。她的前夫,上午跟她领离婚证,下午就跟她的好队友贝斯手陈月领了结婚证。
彭莱愤而动手,在公演时于众目睽睽之下,把成了自己女儿“小妈”的闺蜜打出了脑震荡。
她将6岁的女儿留给前夫,只身赴美。人生,就此急转直下。
彭莱本想到摇滚乐的发源地来一趟“征服”之旅,却根本不被新市场接纳。加之她个性狂傲,签约的公司毫不犹豫就把她“飞”了:不能赚钱的音乐,没有一点儿价值。
她开始沉沦、酗酒,一度自杀。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去唐人街的餐厅给食客唱流行歌,就这也经常被炒鱿鱼。她唯一稳定的职业,是在养老院当看护。脏话和酒,成了她戒不掉的“醉生梦死”。
在美国发展摇滚事业受挫的彭莱,不得不到中国餐厅里给食客唱《爱拼才会赢》。
她觉得自己混得很惨很丢脸,于是整整12年没有回国。她无法面对自己是个loser的现实,更无法接受以loser的身份去面对自己的女儿白天。
在前夫突发心梗去世之后,她才不得不回到北京,去直面已经18岁的女儿白天。一场母女相爱相杀的“好戏”,就此上演。
叛逆倔强、跟母亲对着干的“青春期女儿”不鲜见,但以同样的姿态跟女儿对着干的“青春期母亲”,却少有。借网友的形容,就是“一个没有妈样的妈”。
回到北京的彭莱,要解决的,不止是和自己女儿的冲突,还有她与自己母亲的纠葛,但更重要的,是她内心一直未灭的事业企图——重拾“摇滚梦”,再度翻盘。
故事讲到这里,就在你不断地期待亲情和解、咸鱼翻身的戏码时,你发现这个“彭莱”——总能出人意料,甚至令人啼笑皆非。这个角色身上,体现出了异常丰富的人性层次和冲突感,让“彭莱”成了一朵难以一言蔽之的“狂花”。
浏览下各路评论,喜欢彭莱的观众,会说喜欢她的“反叛”、“敢于打破规则”、“又狂又拽”。彭莱的极度自我、任性妄为,让她做了她们想做而不敢做、亦或者不能做的事儿。
毕竟,人都有想冲破规则、放肆撒野、快意恩仇的原始欲望,但人自呱呱坠地之刻起,也不得不开始接受“规训与惩罚”,学习在框架和限制中生活。
应该说,在有意识地打破社会显性限制层面,彭莱的确是有这个“自觉”的。她剧中很多浑不吝的行为,如果我们参照社会上的通行“准则”,确实显得非常“异于常人”。包括她在处理母女关系时的表现。
在这部轻喜剧中,这些“反叛”和“反常”,“调和”出了现代观众十分受用的“爽感”和“喜感”,以至于,它甚至压过了彭莱这个人物身上的“丧感”与“悲剧性”。
但是,最打动我、最让我反复回味的地方,却来自于彭莱身上的“悲剧性”。
深陷泥潭的她,看似坚定地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叫作“理想(摇滚)”的人生程序,却在追逐“理想”的过程中,早已不自觉地被“异化”。掀开那层“摇滚”和“个性”的皮囊,彭莱和“人群中的大多数”之间的“共性”,才是她真实的人生“主旋律”。
尽管彭莱口中跟女儿说着“摇滚不需要被定义,定义就是摇滚要打破的东西”,但实际上,陷在求生困境中的她,早就“背叛”了摇滚精神。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忆当年,她津津乐道的并不是自己的音乐曾经多棒,而是当时如何“辉煌”和“成功”,是出场费“高达300”,赚钱多到能在三环买上三室一厅。
后来,为了翻红,她真正想要的其实也是“赢”,是在综艺节目中打败对手晋级。
甚至,在手术后的幻想中,她憧憬的还是被万人追捧,在欢呼声中以摇滚巨星的姿态坐进加长豪车。
这些,都和彭莱自己口中的“摇滚精神”,和音乐、和理想、和热爱,毫无关系。
我认为,正是这份“悲剧性”,让这个轻喜剧深刻了起来。
她果真是一个“失败的理想主义者”吗?至少在我看来,并不是。
彭莱更像一个“失败版的郑钧”,而郑钧则是“成功版的彭莱”。
他们都曾想用“理想”和“理想主义”去抗衡时代,但却在被动与主动之间,被自己所处的时代、被身处的消费社会,给“重构”了。
他们的“摇滚理想”,在进入音乐市场那天起,其实就已经被商品化、商业化。
不然,彭莱怎么会用“我那会已经300一场,他才200一场”来评判两个摇滚歌手之间的差异?
若干年后,荧幕上的彭莱和现实中的郑钧,都不得不去参加音乐综艺,意图“翻身”或“谋生”。彭莱用摇滚理想来包装自己的“想翻红”,郑钧用“我是被老婆逼来的”来包装自己的“想赚钱”。
掉价吗?唏嘘吗?可能都有那么一点儿。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彭莱”和“郑钧”的这一面,其实就是这个消费时代里绝大多数人会有的样子。一如《摇滚狂花》中去卖卫生巾的许多、参加流行歌手选秀的陈月,以及那些都纷纷退出“滚圈”的乐手们。
所以,彭莱永远无法真正抵达蓬莱。我在她身上体味到的,其实是一种现代人共同要面对的生存处境,以及现代人在面对这份处境时所体现出的“共性”。
蓬莱身上体现的其实是现代人共同要面对的生存处境,以及在面对这份处境时所展现的“共性”。
彭莱在剧中对女儿说的一句台词令我印象深刻:“我要在美国住上大别墅了,还不带你去享福?”
可谁说幸福生活的“必要条件”,就是要住大别墅?那不过是被消费社会所塑造出来的一种关于“幸福生活”的样板。
一个母亲能给予女儿最珍贵的东西,也显然不是大别墅。一个摇滚歌手的“成功”,更显然不是靠大别墅来定义。
到底,彭莱还是未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不被定义”,未能像自己唱的那样“规则也被她革新”“意识也被她占领”——她,没有成为《摇滚狂花》主题曲里的《她》。
她依然还是在以是否被市场接纳肯定、是否赢得了名与利,来界定自己作为摇滚歌手的价值,界定自己“混”得到底怎么样,是不是“有脸”。
放眼摇滚圈,大概真正做到无所谓、不在意的,可能也只有窦唯了。
那么,到底是穿得很朋克的彭莱更摇滚,还是穿着老头衫的窦唯更摇滚?
说到造型,不妨再多说两句。彭莱在剧中的造型,如今在主打女性用户群体的小红书上非常火,眼看要成为一种新的流行。
有很多女性用户评论认为彭莱的造型非常之“个性”,但我想说的是,那其实是一种“集合性特质”——即由特定妆容、装扮所构建的某类型“摇滚特征”。
当我们说彭莱看着非常“摇滚女歌手”(批评的说辞就是’刻板印象’),其潜台词就是:这是一种拷贝来的造型,并无真正原创的个性。
穿得“像”一个摇滚女歌手,恐怕恰恰体现的是“不摇滚”。
所以,窦唯只有一个。普遍的现代性困境之下,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活成了“彭莱”。
诗人顾城曾写道:“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中。”
消费社会,就是如今现代人的“出厂设置”,是现代人无法摆脱的命运。无论东西。
而“彭莱”的反抗,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反抗。她早就被自己的欲望“诱奸”了。当想赢想红的名利欲,被她包装成理想“出镜”时,她就已经“输”了。
至于说这种“反叛/反抗精神”的不彻底,大概也源于“摇滚乐”本身的先天局限。它自诞生之日起,就是作为“大众流行文化”的一面旗帜。何谓流行,即“被很多人喜欢”,意味着进入大众文化生产制造循环的工业体系,意味着商业化。
第一个“反叛”的人,是真反叛;一群人跟着反叛,那就是“流行”。反叛,在流行的过程中被商品化、商业化了。
试想,哪个西方的摇滚巨星的诞生不是伴生着巨大的商业利益?他们靠着破坏规则、对抗精英与主流,又“打入”了他们曾经鄙夷的上流“名利场”,成为时代名流中的一员。
这是不是也很像曾经的彭莱?也是曾经的郑钧。
不过,即便是彭莱这种不彻底的挑战、批判,也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借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所言:
无休止的指控,是游戏的组成部分,这是一种批判的幻影,为谎言加冕的反谎言。批判的话语,不过是知识阶层的“乡间别墅”。我们的社会,正是通过消费以及对消费的揭示和批判来建立平衡的。
终究,我们和“彭莱”一样,都困在命运中。不论你选择了硬币的正面还是反面,都注定逃不开那个宏观的“游戏规则”。
彭莱最终也没能对抗命运、摆脱命运,但剧末的她,终于是第一次真正尝试想要看清自己,看清命运。最终,她选择了与命运和解,与自己和解。
从“摇滚”出发,最终却走向“和解”,它是一种成熟还是世故?是一种“深刻性”,还是“悲剧性”?这恰是《摇滚狂花》提供给观众的解读开放性与丰富性。
谢谢阅读。以上是我自己的个人观感和思考。不知道你看了这部剧没有,最打动你的点又是什么?欢迎文末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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