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昨天不知怎么了,一晚上没睡着觉,这会儿每写一个字都头疼,今天请个假,停更一天。
但一说起生病,我就想起了《人类群星闪烁时》里的亨德尔,突然很想重发想重发一遍去年写的这篇旧稿子,说说他那传奇的一生。
亨德尔的名作太多,今天的主题曲,我应景的选了亨德尔的HWV.437《萨拉班德》(你应该在不少西方装x历史剧片头常听过这首曲子,它也是很多钢琴或小提琴考级生的熟悉的曲子),因为这首时他的病中所作,在其中,你能感到那种英雄史诗般的悲怆——老先生当天看来真的病的挺痛苦。
愿你喜欢这篇旧文,愿每个自由的灵魂都能翱翔于世界。
说亨德尔是英国最伟大的古典音乐大师,这个论断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英国人自己也认账——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的时候,英国人先播了一段虚构短片,讲述007詹姆斯·邦德怎么样邀请英国女王乘飞机空降到了奥运主会场。请注意,这个短片一共用了两首曲子,第一首是《希巴女王的到来》(The Arrival of the Queen of Sheba)。这首曲子是清唱剧《所罗门》HWV.67里的一段,西方的清唱剧一般都和圣经、神话故事相关,《所罗门》讲述的便是所罗门王判断两个母亲孰真孰假的案子,其中还穿插了所罗门一生中的几个重要事件。而这首《希巴女王的到来》这首曲子所关联的事件则是描绘希巴女王前来朝觐所罗门王,以测其智慧的故事。在这首曲子当中,你可以听到亨德尔采用了大量巴赫式的对位法作曲,让整个音乐呈现出饱满、雍容华贵、而又水乳交融、酣畅淋漓的感觉。可以看出,此时的亨德尔已经开始常识创造一种比正统德式巴洛克更有华贵的亨德尔式(或者说英式)巴洛克风格了。而第二首BGM叫做《皇家焰火》(The Royal Fireworks)。
这依然是亨德尔的经典作品。也是亨德尔晚期最伟大的创作。该曲的作曲背景是1749年,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终于结束,英国王室预备用一场焰火晚会来庆祝和平,亨德尔受命为这场焰火表演创作背景音乐。演出的时候因为燃放焰火,发生了飞溅的火星引燃帐篷的意外事故,但是这首曲子却永久的流传了下来。作品总共有六个乐章,在这段开幕式视频中放是其中的最为著名的第四乐章。从这首曲子当中,我们可以感觉到,经过多年的英伦生活,亨德尔的音乐已经凝练出了一种独特的欢快、华美而又庄重优雅的气质,向全世界阐释了什么叫最正宗的英伦贵族范儿。
其实当今的大多数场合,一提到最正宗的英伦贵族范儿,想起的背景音乐(BGM),很多都取自亨德尔或受亨德尔影响的英国作曲家。这个人可谓当之无愧的“最炫英伦贵族风”的流派开创者。不过,说亨德尔是英国人,这话肯定有人会抬杠。因为你一查亨德尔的履历,你会发现这家伙前半生其实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作曲家。得亏德国那个年代自家音乐大师数量爆棚,巴赫、莫扎特之类的不缺人,要不然就凭亨德尔这个血统,德国人肯定要跟英国人争上一争。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那个新闻,去年东京奥运会时加拿大游泳选手麦克尼尔横刀夺走了咱优势项目的一块金牌,很多人一查她履历,发现她原来是来自江西的一名弃婴,被加拿大养父母领养后成为游泳健将,于是大家都很后悔,怪那对父母“丢了一个奥运冠军”。其实咱不用这么后悔,想象一下,马克尼尔如果不被遗弃,长大以后估计也就是一个来自江西乡下的打工妹,先在某大厂流水线上挣钱补贴家用,偿还“父母养育之恩”,过几年就被安排嫁人,换几十万彩礼以备给弟弟将来娶亲啥的……扯远了,拉回来。加拿大是英国当年的殖民地,“虽楚有材,晋实用之”这一招就是跟他们的英国老爹学的。你看英国这个国家,启蒙时代其他方面人才不少,但音乐这方面,亨德尔来之前,英国还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大家。可是英国人就有这个本事,亨德尔来了,就能把他留住,而且将他完全化用为了本国古典音乐的宗师级人物,亨德尔对英国后来形成自身的古典音乐风格影响甚大,几乎凭一己之力就帮英国补齐了这块短板。在亨德尔之前,德、法、意虽然都开始诞生自己音乐体系,但彼此之间在风格和配器上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但亨德尔不管这些,他是一个世界主义者,从小在德国接受音乐教育,随后又到意大利留学,并在期间游历法国,一直到晚年,他说话都意大利语、德语、英语、法语夹杂着用,不是大知识分子根本不能完全弄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他所创作的音乐更是这样,他每游历一个地方,听到当地的音乐的风格和配器有可取之处,就会化用过来。所以在亨德尔的音乐中,你可以听到意大利的琉特琴、法式圆号、德式大管在一起演奏,那份独有的华丽背后,是亨德尔那颗广博的世界之心。亨德尔博采众长的配器法,给今日交响乐团的形成起了至关重要的奠基作用。
只不过在周游列国之后,当“海龟”亨德尔回到德国,就任汉诺威选帝侯的宫廷乐师之后,发现自己在德国待得并不顺心。我曾在给巴赫(巴赫,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和莫扎特(莫扎特,被时代杀死的那个少年)两个人写的小传里,讨论过那个年代德国音乐家所面临的困境。在当时德国,因为平民阶层尚未获得足够的经济和政治地位,写音乐的人其实只有两条路——要不然你就像巴赫一样,舍不得铁饭碗,被大贵族所包养,成为贵族老爷要你写啥你写啥的宫廷乐师。要不然你就学莫扎特,头铁“走出体制外”,去当自由作曲家,可是一日三餐都得靠“肝”出来,最后累死或穷死算完。莫扎特:这年头,写曲挣钱不易,活着好累啊……这两条路,亨德尔都不想走,财务自由、创作自由、以及站着把钱挣了,他都想要。但这个事儿,在德国乃至整个欧陆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于是亨德尔果断走上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到别地儿找出路去!他跟老板汉诺威选帝侯请了个长假,继续周游,寻找能够实现自己自由创作梦想的机会。英国在当时欧洲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那里私权意识浓厚、商业兴盛、受众审美也多元活跃。亨德尔一到英国,就受到了上至宫廷贵族、下至平民阶层的一致欢迎。亨德尔还惊奇的发现,作曲在英国,居然是可以不靠贵族打赏直接挣钱的——他来没多久,就有商人登门拜访,说要他合作开办“歌剧公司”,商人出资,他拿干股,买票挣的钱双方坐地分成就行。是的,亨德尔所遇到的的这个歌剧公司,其实就是我们今天所熟悉的各类娱乐公司的最初的雏形。亨德尔一听,还有这个玩法呢?那感情好啊!立刻答应下来。就这样,在伦敦,亨德尔轻易的做成了莫扎特在维也纳累死也没做成的事——艺术家的自由创作。“请假”在英国那几年,亨德尔一方面出入宫廷,用一首首宫廷音乐换取王公贵族的打赏,一方面和人一起筹办“歌剧公司”,走平民路线。歌剧、清唱剧、协奏曲、小步舞曲、室内乐、宗教颂歌……谁找他写,他就写什么。作曲天才获得了极大的激发,如鱼得水,完全一派“此间乐,不思汉(汉诺威)也”的派头。可是,要不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呢。1714年,英国的安妮女王去世,英国议会决定按继承法邀请一位海外君主来自己国家“正大位”,这人是谁呢?就是被亨德尔请长假的那位“老板”,汉诺威选帝侯乔治一世。 多说一句,这位乔治一世,就是现任英国女王的曾曾曾祖父。乔治一世一来英国上了台,看见亨德尔可就有意思了:呦吼,老熟人啊!这不是我的宫廷乐队长先生吗?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儿啊?请个假跑英国这里来赚外快,不回去了是吧?人家都是带薪休假、带薪摸鱼,你可好,直接带薪叛逃啊!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乔治一世都拒绝亨德尔再为他服务。可是慢慢的,乔治一世发现,这样的闹情绪是治不了亨德尔的,因为亨德尔在这个国度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他这个尊贵的国王。亨德尔为大众写歌,他的一首首曲目都感人至深,在歌剧《里纳尔多》(Rinaldo)中,他把这个来自意大利的、向往自由的爱情故事介绍给英国民众时,获得所有人的共鸣。在剧中,当演员唱出那著名的选段《让我哭泣吧》,当他唱到:“让我为我悲惨的命运哭泣,因我渴望自由!”不会意大利语的英国中产们,也会留下感动的泪水。亨德尔也从大众那里获取灵感。某一天,当他走过伦敦近郊的一所铁匠铺,听到铁匠一边有节奏的敲打着烙铁,一边哼着一首凯尔特的民谣,他立刻灵感突发,飞奔回家写出了一首古韵悠长的变奏曲,那就是著名的《欢乐的铁匠》。亨德尔在英国太受欢迎了,乔治国王最终意识到,他没办法用自己手中的权威将这位已经获得英国受众承认音乐家拒之门外。
于是他重新任命亨德尔为自己的皇家宫廷乐队队长。算是给这位已成气候的英国音乐之王,进行了一次迟来的加冕。而亨德尔在英国音乐界的“统治”,比乔治国王更长久。可这位音乐之王,也有老去的时候。晚年的他饱受中风和失明等多种疾病的困扰。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烁时》中,专门写作了《亨德尔的复活》,记录这位英国音乐之王的暮年困窘:医生在诊断后宣布:我们能挽救这个生命,但我们挽救不了这位音乐家。中风已经损害了他的大脑,他不可能再创作了。但令人惊异的是,亨德尔依然“复活”了。他以惊人的毅力完成了他被后世推崇为其创作巅峰的作品《弥赛亚》。1743年,《弥赛亚》在伦敦公演,英国的各界名流前来捧场。当演出进行到第三幕,《哈利路亚合唱曲》响起,国王乔治二世激动地无法自已,他站起身来聆听这首伟大的音乐。旁边的侍从都惊呆了——这太有失皇家身份了吧,皇上您赶紧坐下。可是乔治二世国王却说:我怎能落座,听啊,这就是天国的国歌!不好意思,串戏了,这段太有EVA内味儿了乔治二世这一站可不要紧,根据皇家礼仪,只要国王起立,所有人都得起立,于是整个音乐厅里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站起身来,站着听完了亨德尔的《哈利路亚》。自此之后,演奏亨德尔的这版《哈利路亚》全场必须起立,成为了英国的一项规矩,并随着这个日不落帝国影响力的扩散,传播到了全球。成为古典音乐界一项绝无仅有的规矩。1759年亨德尔去世了,英国人在威敏斯特大教堂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国葬。这位音乐大师,他以一个德国人的身份出生,却以一位英国人的身份死去。并给后者留下了无可估量的宝贵精神财富。理由无他,只因为这个国家给了一展才华的空间,这个国家的受众是他的知音,这个国家待他国士无双。或者说,亨德尔这个人在气质、思想、做派上,其实都更接近于注重私权、想“站着把钱挣了”的英国人。可能他就是个英国人,只是上帝一个手歪,让他“碰巧”出生在德意志地区而已。我的音乐史系列,已经写了不少音乐家,德国的巴赫、莫扎特,苏联的肖斯塔科维奇,美国的福斯特,与这些同行们比起来,亨德尔的一生无疑是特殊的——当其他人都被圈禁在自己所出生的那个社会中时,亨德尔的选择却是出走。他用他的出走为自己的创作创出了一片新天地。诚然,以现代人的眼光看,亨德尔“不忠于”自己的民族、“不忠于”自己的国家、甚至“不忠于”自己的君主。但他忠于音乐、忠于受众、忠于自己那颗向往自由创作的不羁的灵魂。这种忠诚最终成了激励他一生自由表达、创作不息的动力。也许太多创作者的故事都是悲剧,可唯独亨德尔的人生,如他的音乐一样,是一出华美、欢快而自由的喜剧。说起英国,最近我正在读丹·琼斯(Dan·Jones)的那本《玫瑰战争与都铎王朝的崛起》。丹·琼斯这个人,怎么说呢。是英国历史学家里剧本写的最好的,编剧里历史书写的最正经的。历史学和编剧两界主持人当的最好的,学、剧、艺三界通吃,多栖多到青蛙都羡慕。你看《权力的游戏》的刚火,他就立马担纲搞出了那部《真实的权力游戏》……不过说归说,玫瑰战争确实号称是《冰与火之歌》的原型,
所以一直想抽空读一读这方面的专著,为日后写冰火做准备。而感觉手头这的社科这个版……怎么说呢,感觉比较一般,但我身为英语渣,觉得毕竟比英文好啃太多,这里也推荐一下。当然英文达人可以直接去读原版。最后,祈愿我也能像茨威格笔下的亨德尔一样,病一回出一次好作品。本文6000字,感谢读完,愿你喜欢这篇修改后的旧作,求个三连,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