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书荒”时代,那本让我觉醒的书
按:我开通这个号的初衷其实是想跟大家聊聊书的,但由于没啥人看,便想着先写些软性但又有热点的文章,先积聚一批志同道合的人,然后等有了一定的人气后,再开始写一些比较硬核的内容。目前,这样的条件算是初步有了,所以,以后,我会经常与大家聊聊读书,这件这么好的事。
先前,我发了一篇谈个人读书的小文章《为什么不建议读太正能量的书》,文中说的是,不太建议读心灵鸡汤类、励志类的书,因为读多了会变傻。不想,文章居然引起了我尊敬的一位老者的注意,他为此还专门也写了一篇谈自己读书经历的文章,实在是令人感动。
戎国强老师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温文尔雅的老人,他曾是中学语文老师,后到了某省级大报,做到了首席评论员。他对读书、写作,都深有自己的感悟,这些年,虽然退休,依然笔耕不辍,教育不止,一边给媒体继续写文章,一边给学生辅导写作,他的文章经常引发共鸣,在他的辅导下,学生的写作水平大幅提高。
而他也是经历了“特殊”年代的人,经历了我们这些年轻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书荒”年代,经历过“80年代”,这个思想多元、大家如饥似渴读书的“黄金年代”,所以他的读书经历,对我们更有意义。
《影响我一生的“看不懂”》
文/戎国强
读了西木君的书评,忍不住想说说自己的一次阅读体验,这几乎是贯穿一生的“一次”。
大概是我读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遇到了一本书:《牛氓》。当时正值“十年动乱”,连《保卫延安》、《红日》、《刘志丹》这样的“红色经典”、主旋律作品都被定性为“毒草,各单位的图书室都关闭了,很多图书成捆成捆地运到造纸厂化成纸浆,成为造纸原料。
我有个邻居,大家叫他“长脚”,有一米八十多的身高,是造纸厂篮球队成员。他从厂里偷出一些“毒草书”回家看。我就向他借书看。他允许我在他卧室看,不能拿回家,怕惹祸。其中就有一本《牛氓》。
凭我的年龄,是读不懂这本书的,比如这群烧炭党人,这是些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这些都是超出我的认知范围的,跟我的生活环境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有亚瑟和琼玛之间的感情纠葛,也是我看不懂的。记得小说里有幅插图,亚瑟跪着闻琼玛的手,这我就更看不懂了。
但是,这些“看不懂”加起来,让我懂得了一件事情,或者说,得到了一个确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人,是我现在所不能了解的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生活,是与我现在正在经历的生活所不同的生活。
然后,除了这本书所描写的人和生活,世界上是否还存在着别的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人,我所不知道的生活?一下子,世界变得很大,很神秘。
这种感受,这种确信,使我产生了一种期待,我希望去了解那些人,了解那种不一样的生活,总之,一种想了解世界的愿望,萌发了。
当时,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心里的想法。好像身边没有人可以让我把内心世界向他敞开。我只能把这些想法埋在心里。我开始更多地找书读,希望在书里面找到通向那种人,那种生活的途径。
就在这独自寻找中,我度过了青少年时代。1977年,高考恢复,我进入中文系学习,开始系统地、全面地阅读鲁迅。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他的父亲死后,他决定离开绍兴,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生活,“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寻求别样的人们!鲁迅也这样想过!我一下子觉得鲁迅很亲近。
所谓“寻求别样的人们”,就是用异质文化与“原生文化“(仿照“原生家庭造个词)互相对比,互相参照,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一种新的认识,从而在认识上超越环境,不再受制于环境。
人刚出生时,没有任何认知能力,辨别能力,爹妈把你生在哪里,生在什么环境,你就只能接受这个环境,习惯这个环境——所谓“习惯”,就是没有任何理由地接受它、适应它——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你进一步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正确的;你不会怀疑、质疑它,当然也就不会反抗它,即使它再不好——这种状态,就是封闭状态。异质的事物可以帮助你打破封闭,看到不同的事物,获得新的视野。
鲁迅有一句话,是对这种精神状态的反叛:“从来如此,便对么?”(见《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51页)在受到异质事物刺激之前,我们就生活在“从来如此”的环境里,我们在学会怀疑、质疑之前,“从来如此就是对的”这样的观念就先入为主了,也就是说,我们一出生,就落在这个精神茧房里,这个茧房不可能给你咬破这个茧房的能力,连这种愿望都不会产生。
现在想想,鲁迅要问出“从来如此就对吗”这句话之前,经历了什么样的挣扎,才一点点咬破了那个禁锢精神的茧房,才石破天惊地问出:“从来如此就对吗?”
现在,看看我们周围,看看网上的众声喧哗,多少人,还是用“从来如此就是对的”、或者“大家如此就是对的”、“人人如此就是对的”来评判是非对错。有多少人,遭遇不公不平的时候,一边选择低头,选择忍声吞气,一边用“别人不也是这样过来吗”安慰自己……
人们谈起改革开放,大多赞叹其经济成就——一个穷而弱的大国,如今GDP世界第二;哪怕规模不大的城镇,一眼望去也高楼林立,不输西方发达国家。但是,对我个人而言,改革开放对我最大的恩惠,是可以看很多“外国书”了。鲁迅曾建议他人不看或少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
当然,并不是说“只要是外国的便对”——外国书的好处,恰恰是它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不卖大力丸,不卖“长生不老”药。它从不开“包治百病”的药方,也拒绝提供“一劳永逸”的秘诀,只是告诉你,世界和人生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凡是要求你放弃自己的寻找就可以跟从它进入黄金世界的,都是骗子。
一切要你自己去探索,去解答。唯一正确的答案是;人生和世界没有一个唯一正确、终极性的答案,唯一重要的是保持探索的勇气和热情。
这个道理,在某些地方,好几百年前,就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同“从来如此便对”在我们这里是理所当然的那样。
我们穷尽一生,要保持探索的勇气和热情都很不容易,因为不断地有人要求你、诱惑你放弃它。好在我有几十年前这次“看不懂”的经历,让我对各种改头换面的黄金世界的允诺保持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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