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非说白葡萄酒不应该超过50块钱一瓶才对。并且宣称,在这个价位上照样能找到很好的酒。不好反驳什么,毕竟人家喝了五六十年的葡萄酒,年纪大了人又变得像块石头那样顽固。上周我去超市,偶然见到了他推荐的那款智利白葡萄酒,就买了一瓶回家试试。经过一周的艰苦测试,现在还剩下大约四分之一。经过多次测试,反复确认,我现在可以把结论写在这里:难喝。花香,有的;果香,有的;甜度,有的;单宁味,有的---但都不多,一丁点,加在一起就是寡淡,喝起来就是单薄,咽下去所有味道飞速消退,没有后续变化,也没有什么余味不尽,就是短促的一下然后就戛然而止,像是歌手很随意地吊了一下嗓子。
与此同时,我也很惊奇地发现,这大概是疫情爆发三年来,我第一次在自己家里饮酒。按说我前前后后,时断时续,关在自己家的时间应该超过了半年。人关在那么个小水泥盒子里会感到憋闷,所以许多整栋隔离的小区里晚上经常有人开窗长嚎,代表了他们血脉中对野性和荒野的渴望。既然感觉到憋闷,喝点小酒也就很正常,尤其是对于男性而言,这里的文化是喝酒解闷,喝酒解乏。但是我仔细回顾过去三年,发现除了这一次测试之外,我在家没有喝过啤酒、白酒、威士忌、红葡萄酒、白葡萄酒、香槟、白兰地、清酒,连料酒都没有,只有水、茶和黑咖啡。回想我父亲那一代人,在我现在这个年纪,黄昏时基本上人手一杯。那时候有些爹是清早就开始每天的第一杯,有些爹是中午开始,大部分爹在傍晚。无一例外,都是烈性白酒。那时候聚餐很少,下饭馆更少,酒都是在自己家里喝。也没有什么瓶装酒,都是去街上的小杂货铺打散酒,用酒提子从大瓮里打出来,通过漏斗倒入玻璃瓶或者可乐瓶。有些时候杂醇去得不够干净,人喝了就会剧烈头疼。有些时候酒烤得过了,喝起来就有焦糊味。可以这么说,盲盒起源于上世纪80年代。如今我到了同样的年纪,却并不在家喝酒,居家自肃都不喝。可能正是因为这样,身上的爹味会略微淡一些。老式的爹在家喝酒,喝完了要么拍着胸脯吹嘘光荣往昔,要么拍着桌子教训子女做人的道理。新款的爹就不这样,他们出门和朋友一起喝酒,而且一般不会喝白酒。7点钟坐下,11点半散场,这么长的时间只适合小酌怡情,如果换成白酒只需要2个小时就能解决战斗,一整个美好的晚上只得半场。
就我个人的感受,如今在自己家里独酌,似乎已经快变成了一件失仪的事情。以前人们那么干,还可以说是喝酒解乏。男人辛苦劳作了一天,傍晚回家倒一杯小酒,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家主的特权。现在这种神秘的仪式已经没有了基础,没有什么太太孩子做好了饭等着男人回家,是全家人等着外卖小哥上门。可以进门倒一杯红酒喝,但那单纯就是饮料,换成可乐也是一样的道理。而且都市人上班压力太大,经常导致胃部不适,可能喝苏打水更为合适一些,中和一下过多的胃酸。什么时候不烧心了,什么时候这一整天也就算是安静下来。随着爹的大权旁落,复归凡人,我其实并不是很看好白酒。看起来白酒的消费都在于礼品市场和餐饮市场,在那里消耗得最多。但这些市场的基础,应该是在家里喝酒的一个个爹。有无数个在家喝酒的爹,喝酒才是个仪式,是个特权。于是爹们才会相互赠送酒,彼此赋权,酒收得多的是大爹,酒送得多的是中爹,进出都少的是小爹,社会地位看家中存酒的数量和价格一望即知。于是爹们才会聚餐鲸吞龙吸,因为这是大家一起受苦,算是一种无血腥的投名状。所以敬酒和拒酒就是常态,在激烈的交锋中爹们在暗中较量各自的地位高低。大家纷纷敬酒的对象是真爹,大家纷纷灌酒的是当晚的笑话,没人敬酒的是当晚的买单王。喝酒,和白酒还是个权力的游戏。在家宣告家主地位,在外决定相互位置关系。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停止在家中饮酒,这个游戏的基础就会受到损害。仪式性喝酒会退化为礼仪性喝酒,礼仪性喝酒会继续退化为简单的喝饮料。都说酒文化酒桌文化,文化的根基是一个个具体的人,这一个个具体的人相信什么,在细微处到底在做什么。在细微处发生了改变,最终整个文化也会随之改变。
就像是我的那位朋友,在白酒一日贵过一日,渐渐变成奢侈品的今天,他跑去研究50块钱一瓶的白葡萄酒。短时间内看,他的研究可能是失败的。但是假以时日,又或者他略微提升一点价格线,那么我认为他的确可能会找到一款比较平衡的小甜水儿---喝起来似模似样,偶尔还有一两个亮点。那么他最大的可能就是成箱购买,然后每次提着几瓶奔赴饭局。席间他毫无负担地请,大家毫无负担地喝,这种酒的出现就是一个信号---都市生活里最难得的随意之夜,散乱坐着一群临时卸甲归隐的爹。
题图摄影:insung y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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