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颜怡、颜悦、贾行家、东东枪凑在一起聊“鲸落”

2022-11-10 10:11

搞笑，班主任嘴里的不靠谱不正经，相亲对象眼中的有趣灵魂；给观看者播撒乐子，把从业者摁进痛苦；年初一电影院的宠儿，奥斯维辛之后的禁忌。

这里是 BIE 的“笑🐭惹”专题系列。在喜剧内容制霸本季度的大屏小屏之际，我们想要一起聊聊“你在笑啥”。包含但不限于：一些德艺双馨的老笑料，一些冉冉升起的新笑点，把搞笑作为职业会是什么样的体验？喜剧创作者一定有趣吗？我们如何一步步为梗正名？

第五期，我们将视线投向“喜剧和书写的未来”。这是由第八届单向街书店文学节授权刊发的现场对谈精选，本届主题是“未来的路”。在开场介绍中，单读主编吴琦说，“在新的时代里，很多文艺青年不一定要看书，但是他们一定要看脱口秀，很多文学爱好者的兴趣在被新的形式替代，我们有必要理解新的形式和过去的文学传统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它们和今天此刻的生活之间的关系。”由此，他们开启题名为《喜剧的未来：从相声和脱口秀说起》的对谈。

以下是对谈嘉宾贾行家、东东枪、颜怡和颜悦的分享，主持人为郑捕头。

假使曹雪芹一边收即时反馈

一边写《红楼梦》

主持人：大家好，我是捕头，我的主持经验没有那么丰富，大家多担待。

工作人员给我的大概方向分为三部分：喜剧的过去、现在、将来，就是昨天今天和明天。先从过去开始聊起，我听行家老师的《文化参考》，听他说，（自己）小时候一直在看书，你在看书和看喜剧这两方面都能权衡的很好。

贾行家：是听和看两个动作，（书和喜剧）它们有些时候能汇到一起。看《二十二条军规》的时候，会发现它和喜剧有点关系，就汇到一起了；像《西游记》，孙悟空让猪八戒背掉井里的国王，猪八戒说我不背死人，孙悟空说那我就回去陪师傅睡觉了，猪八戒说我就不回去了，这就是一个喜剧。在那个时候，听和看会合在一起。

主持人：东东枪是天津人，对于天津人来说是不是没有喜欢上相声、喜剧的，是少数？

东东枪：普遍天津孩子接触曲艺、相声的几率比较高一些，并不是每一个天津人都是相声的重度爱好者，真的活在曲艺相声世界的天津人是少数，并不是都是那样的。我印象中我自己从小就喜欢不严肃的东西，甭管是电视还是读书。我没上过幼儿园，但大概是那个年纪，五六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听姜昆，已经在电视上看他们的演出了，我清楚记得那时候我喜欢这些东西，好玩好笑的东西，喜欢这些人。

主持人：我记得（颜怡颜悦）你们说过，最早大学毕业是想考研的，结果看到了李诞发的脱口秀训练营，你们以为是文学训练营，你们关注微博的时候不知道这个人干嘛的吗？

颜怡：不知道，只知道他写东西，会发很多文学的东西。

颜悦：长的也很有文学气质。

主持人：受骗了。既然对喜剧小时候不怎么接触，长大以后也不怎么喜欢，怎么突然从文学青年一下子转到喜剧演员？

颜悦：喜剧早接触早绝望，我们接触的晚，就没那么快绝望。

颜怡：在这个行业有互相帮忙的非常好的氛围。

颜悦：一开始大家不知道怎么改我们的东西，我们的东西一开始也不是喜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颜怡：我们真正开始懂脱口秀，也是看了一些书，冯内古特（之类的）。

主持人：我记得枪总和行家主编的《喜剧的秘密》，有一个统一的发问：第一次上脱口秀舞台大概是什么样的，有一个什么样的感觉。你们还记得第一次上脱口秀舞台现场效果怎么样？那个本子完全是你们自己写的吗？

颜怡：是自己写的，第一场效果很好，李诞在下面带笑。他给了很多虚假的笑声，让我们觉得跟他是互相理解的。

主持人：对我来说，（在节目里）看到你们是很惊喜的。平时我们在街上偶尔能够看到双胞胎，看到以后很愿意盯着她们，但她们真实的生活我们却不怎么清楚，你们描述的东西，不是双胞胎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颜怡：而且我们自己不太意识到某些经历是特殊的，反而是跟别人讲的时候，他们会觉得你们怎么是这样生活的。

颜悦：我们会觉得你们单胞胎才是特殊的。

颜怡：双胞胎中心主义。

颜悦：而且我们中学的时候很喜欢《恶童日记》。

颜怡：主语是“我们”，整本书都是用“我们”怎么样，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跟正常人一样的，把主语偷换成“我们”。

活动现场的颜怡

主持人：行家老师说一说，你最早看到颜怡颜悦的表演是什么样的感觉？

贾行家：我记不住哪一季，首先感谢颜老师和颜老师一件事情。我困惑了很多年，女性化妆到底享不享受，她们俩终于告诉我一个合理的答案。你去问，好多女孩说当然是享受，我说你不难受吗？不难受。高跟鞋不难受吗？不难受。我有一点偏见，那不是这个事真正的原因，你们俩说明白了，让我听明白了，让我感谢你们二位。

东东枪：颜怡、颜悦的演出，我老忍不住用相声的术语理论去套，她俩是最像相声的，最早看她俩的演出就有这个想法，这些东西让一个相声演员演也能演好，牛群、冯巩也行，当年贾玲说相声的时候，还有白凯南他们合作的阶段，都很像。她俩演的不是标准脱口秀或者是单口喜剧，她们独创了一个属于她俩的节目形式，这个东西只有她俩，二位一体，像双簧又不是双簧，像对口又不是对口，像脱口秀又不是脱口秀，她们造出这样的表演形式是最特别的，她们的逻辑不是漫才的逻辑。

主持人：我最早在北京接触脱口秀，是在 2013 年左右，大概十年前了。枪总印象里你最早看到野生的脱口秀是什么感觉？

东东枪：第一个很欣喜，中国也有人玩这个东西，第二个很失望，当时觉得很粗糙，这样就上台了，这种水准的就上台说了，大家就鼓掌、就笑了。

最早的一批在北京上台的脱口秀爱好者，那时候甚至称不上演员，他们既没有持续的投入，当时也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很多国外的理论、经验还没有被积累下来。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我还记得当时一起去看北京的脱口秀演出，看完以后，我们一群相声迷出来扼腕叹息，“有包袱不会使这些人”，当时就是这个感觉。

当时觉得中国脱口秀的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国外单口喜剧包括其他的喜剧形式，我们凭借着互联网，在之前很多年里都看过一些，看的时候确实觉得很眼馋。这个眼馋不只在于他们有好的演员、好的作品，有非常多元的风格，有的时候我看到几十年前，比如说 1930、1940 年代留下的影像，看着很绝望，人家在几十年前已经那么成熟了。当时那个成熟程度是不亚于我们经典相声作品表演的细腻程度，一看就是千锤百炼的作品。当时他们的表演生态也是在酒吧，在剧场，一个作品是可以反复演出的，一个作品一旦反复演出到足够的场次，你看看作品的圆润程度，精致程度是让人叹为观止的，而我们这边什么都没有，我们去一个酒吧、咖啡馆看看我们这儿的演出，都扼腕叹息。但不要失望、绝望，给他十年时间，什么都有了。

主持人：这一季《脱口秀大会》我看徐志胜当时有一个感慨，小鹿被淘汰的时候，他说，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徐志胜是没有经历过 13 年、14 年北京脱口秀演出的场景，对于颜怡、颜悦，你们也会有“一来就赶上了”这样的想法吗？

颜悦：会觉得（程璐、王建国）他们真的很伟大，他们消耗自己的自尊建立起这些东西。尤其是现场表演单口喜剧，非常考验你有多少自尊在身上，每隔五秒钟就要检验是不是有人喜欢你的作品，每五秒就要来一次，很多单口演员进步很快也是这个原因，他只要能承受，就会一直改进。

主持人：你们在《喜剧的秘密》也说到这个问题，你们小时候尝试着写过，但也不知道写的怎么样，也没有反馈。脱口秀在现场一演就即时反馈，你们怎么看即时反馈？真要写或者是演一个大作品，即时反馈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颜悦：不好。

颜怡：这个反馈检验的是笑这一个维度的，关于表达什么的，不能通过笑反映出来，就需要自己寻找其他的标准了。

颜悦：不可能每五秒钟问一个人，一定是长期的积累，确实是花费了很多时间但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情。

主持人：枪总说过这个问题，比如《红楼梦》，曹雪芹写的时候一直有即时反馈（的话）......

东东枪：难以想象，曹雪芹写一千字就发网上，根据大家的反馈想我下一步怎么写。

颜怡：像即时检验，有点属于表演者和观众共同完成的作品，很取决于你所接受这批受众他们的品味。

颜悦：如果曹雪芹能坚持住他自己的理念，他也能够顶住即时反馈。

活动现场的颜悦

贾行家：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很多哲学家是不在没有逐字稿的情况下发表公开演说的。哈贝马斯最喜欢讲公共空间里的交往，所以他说你想保证你的交往质量，先把你想说的话写出来认真斟酌，书面表达力远远大于口语的，这个事怎么把它结合起来发挥力量，用于脱口秀是一个好方法：写出来，认真想真实现场观众，捕捉他们的反应，当文本进到我的脑子里，那个呈现不是表演，最好的方式让你理解我文字的意义。

颜怡：刚才说到的是一种作者性，还一定要用自己写的稿，一定要自己来表演，完全由自己去阐释，我们也很感兴趣一些喜剧、电视剧、电影，我们很喜欢那个东西，能够充分展示自己个人的经验。

颜悦：舞台上各种奇形怪状的人，不断消耗自己的经验。不知道小说会不会消耗的更快，对我们来说消耗的确实快。我们的经历越来越同质化，都一样了，大家没有特别特殊的，越到后面越考验提取日常生活的特殊视角能力。

主持人：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从第一季、第二季看，你会发现生活越来越少了，或者可以放在舞台上讲的经历越来越少了，双胞胎的生活总有讲的差不多的时候，接下来讲什么？

颜悦：我们会看到国外的脱口秀演员，他们已经做了有上百年了，到后来很多演员成熟以后，会做剧，去做电影，会做自己奇特的喜剧作品，甚至一眼看上去不是喜剧的东西。我们很喜欢叫《亚特兰大》的剧，主创、编剧 Donald Glover 曾经是脱口秀演员，之前出演过情景喜剧，后来慢慢转型做自己的剧。非常个人化而且特别神奇的在于他是黑人，提供了一个非常特殊的视角，他描述出我们特殊群体共同的感受，你看到的世界是超现实的，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正常的现实，他的作品就会被认为是超现实表现主义，看起来非常诡异，有一些情节很恐怖，但又是喜剧，如果问我们对未来的希望，（这个）会让我们非常激动。

浑然天成的作品不用人为生造一些意义

主持人：说说《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枪总从上一季开始就出现在专家席，你在现场看跟我们看会有不同感受。现场笑声是非常火爆的吗？

东东枪：我感觉那些笑声是真实的，这一季在电视上看，我觉得李诞的笑声是不是被格外的放大了。

主持人：我觉得对编导来说，李诞的笑声特别好用。

东东枪：对，成了所有喜剧节目里的经典笑声。李诞靠笑声的冠名费就可以过完下半辈子了。

主持人：看现场第一季的时候，你会觉得现在的形式跟之前看到的小品是不一样的吗？

东东枪：非常不一样，“一喜”每个节目我都看了，受了很多震撼，甭管是节目的形式还是角色的设置，甚至是喜剧风格。不能说舞台没有局限，那个舞台画出很多边框，不管是现场的边界、舆论的边界还是一切现实的边界，但他们仍然发掘出新的很多可能性出来。

以往说的“小品”往往指的是电视小品，小品这个概念本身一开始是开放的，借用了戏剧界的概念，有了十几年的发展后，慢慢收缩了，甚至后来越缩越小，电视喜剧小品已经缩小成为非常固化的东西。小品最后的回光返照可能是《欢乐喜剧人》最早的几季，《欢乐喜剧人》那时候在小品范畴里做了很多，用最好的班底，最好的演员，给他最好的机会，让他做最好的展现，在那儿之后小品这个东西就没有更新突破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突破了原本小品很多的限制，当时他们这个节目还只是一个 ppt 方案的时候，有几位节目组的老师找我，在一个咖啡馆聊了几次，瞎聊。说有这么一个节目，我们打算这么稿，有这么一些人。我说这怎么行，这不行，这几个人没几个我认识的。

我当时对喜剧小品的形式也固化了，我会认为这怎么搞，一群我不认识的人在台上讲我不认识的形式，在台上讲我不关心的故事。后来竟然在现场给我非常多的震撼。

主持人：你会觉得这个有意义吗？喜剧大赛现场会让你去想意义这个事吗？

东东枪：里面有很多作品本身就有很明显的意义，意义已经明显到就差白纸黑字给你写出来了。还有一些作品比如《父亲的葬礼》，也许很难被直接归纳出来，或者写成一个什么样的道理，他也许能让我们更深的思考一下，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以及意义在哪里。我自己越来越倾向于认为，让大家笑起来这个事本身就是巨大的意义，虽然我有时候也怀疑它，我最近就正怀疑这事。

主持人：到底怎么评价“一个喜剧如果只是让大家笑”这个事？是不是必须要锦上添花，最后有一个有价值观的东西出来，是不是现在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贾行家：那就是无能的表现了。最后连自己都信不过自己了才会做这样的事，任何笑声，只要不是看到周星弛掉在水沟里发笑以外，它都有一个内涵在后面，（关于）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可笑甚至是荒谬的。金圣叹砍头的时候，为什么觉得自己砍头这个事很好笑，已经有意义了，把这个事情讲清楚就够了。只有在讲的时候觉得自己没想清楚，甚至觉得自己的表达有严重缺陷的时候，才会起源于意义，去起源一个东西，浑然天成的作品就没有这个忧虑。所有干这行的人都知道，这个东西好，我就不需要来那套，只有不好的时候才会非要塞给它一个东西，对付评委，对付自己，对付观众。

活动现场的贾行家

颜怡：非常认同，我们更能感受到（金句）这种东西是比赛和节目带给演员的压力，我必须把我的表达剪成五分钟，最后还要升华一下，挺难受的，如果童漠男《北下关》专场不用拆成五分钟，他可以慢慢讲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观众可以从这种叙述中体会到意义，不用人为再生造一些意义。

颜悦：最后也没有生造，他顶住了压力。

主持人：在《喜剧的秘密》那本书里，周奇墨周老板说过一句话我的印象特别深，他平时的表演是以观察式为主，基本上不输出观点，你们在这（表演方式和创作方式）上面纠结过吗？

颜怡：周老板生活观察段子也是有意义的，隐藏在他的讽刺当中，只是没有用一句金句表达出来。到这个时代，大家都会更想关注公共议题，大家的关注点也在慢慢在往这个方向移动，所有人都会想要往这个方向发展。

颜悦：你觉得日常没有特别大的事，但是你有很多痛苦，想用喜剧的方式表达它，只是听起来不像什么大事，这个就很考验你去琢磨和分析日常生活中荒诞的能力，周老板就有这样的能力，写了很多日常观察的段子。

颜怡：也说明大家公共生活共享的部分更多一点，共鸣更多了，就可以往稍微抽象的方向去讨论。

颜悦：比如文学中有喜剧点，就像死刑犯被执行死刑之前调一下自己的眼罩或者是绕过一个水坑，背景是很沉重的。在日常生活中找的话，国外有一个演员叫阿金卡卡，他就是讲非常多的日常观察甚至是很中产、小资日常的点，也是真的很好笑。（问颜怡）你有记得他的段子吗，调侃英国王室，每次出现在一个场合都有人发一个信号。

颜怡：在英国坐一辆公交车，公交车坏了，所有人都下车，完全按照在座位上坐的顺序一起在走，讽刺他们过于刻板。

颜悦：还有在感应水龙头之前打太极，他就是经常观察到这样的点。

主持人：还有线上线下的问题，你们更偏向于演线上，建国说过一句话，你们也会认为“线下无意义”吗？

颜悦：我们不会觉得线下无意义，我们和观众一起互相成长，我们和观众之间互相培养，一开始这些观众他们也不知道脱口秀是什么，你也不知道脱口秀是什么，当然是帮不到彼此，后来我们和观众建立在一起，有的观众慢慢自己变成演员，能够互相沟通和理解。通过“一个人说，一个人笑”的方式沟通，也是一种沟通方式，这样培养起来的感情算是能够有意义的。

颜怡：我们喜欢线上，线上一开始有李诞这样的人，会把控一定的标准，也让我们觉得这个行业是有标准的。

颜悦：（比如）在台上演的不要太二人转了。

主持人：我记得李诞说过咱们拼表演是拼不过相声演员和小品演员，拼的是表达或者是情绪。你们在看到喜剧大赛的时候，（对表演状态）是什么感觉？

颜怡：一开始我们公司也有跟喜剧大赛的演员有一些合作，私下接触到就觉得他们非常厉害，我们觉得喜剧大赛这个形式当然非常厉害，也能表达脱口秀不能表达的东西，我们觉得最好的都是希望自编自导自演。

颜悦：喜剧之间的互相学习是需要保持清醒、保持自我的。哪怕是同一个门类，脱口秀演员之间我们也要分清楚哪些东西是值得自己学习的。有些人比较炸，他非常好，会有一些人说炸的没有意义，比较冷的表达比较好的有内容、有意义，这样的表述是决断的，不应该这么说。每个形式、风格都有他自己该有的价值，互相学，就是你在讨好所有人。

颜怡：我们很喜欢《伦敦生活》，我看到她们的生活才发现我们的生活原来是她们这样的，这是我们一直没有意识到的。

颜悦：好像自己本来的生活是不值得被说的，不值得被放在台面上的，她们开始做时真的非常古怪，（因为）从来没有被呈现在台上，尤其有一点女性向的。

颜怡：（听她）说了一些话，原来我跟她想的是一样的，（会去想）为什么没人说这个东西。

主持人：阎鹤祥对两边都懂，专业相声演员，又参加过脱口秀大会，（他说）为什么女演员演不好相声，是因为之前相声文本没有女性视角，包括鸟鸟，杨笠，你们加入了（脱口秀），会不会觉得很幸运有这个艺术形式，可以让自己更多表达自己的想法？

颜怡：对，非常幸运，这个东西也促进我们。我们越被逼着去讲，越能意识到自己生活当中的某些问题。

颜悦：是一种互相促进的感觉，越写越上瘾，而且也会获得很多女性观众的共鸣，会跟我们讲，我们说的东西，她们听了很开心，原来我说的东西真的是有价值的。

主持人：包括化妆、没有兜。

颜悦：原来我的视角不是特殊的视角，不是偏激或者是极端，就像电脑系统一样，每个人都是有系统的，之前默认那个东西是没有系统的，就是 windows 的界面，世界就是蓝天白云山。

东东枪：相声在之前这些年里，鲜有知名的女相声演员，阎鹤祥说出了其中一大部分，原本这些相声作品大多数是男性创作者创作出来的，而没有涌现出专为女性演员所创作出来好的作品。即使有一些女性演员在台上说相声，她们说的也都是男性演员的作品，她们往往会模糊自己的性别角色，说一些跟性别没关系的，普适性的。

有女性视角的作品是赖声川的相声剧，赖声川曾经创作过一部相声剧，其实也只有那一部，里面有演员方芳等人，那个作品非常好，作品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女性角色和女性视角是可以和相声形式做很好的结合。脱口秀是天然有很多女性脱口秀演员的范本，让我们也许能够更快找到那个舞台角色，能够激发出女性创作者的舞台自我。

在相声领域又要筚路蓝缕、白手起家，压力、阻力、难度都要更大一些，我依然盼望着能有人去尝试一下突破，我不觉得相声这个形式天然是男性的，这个事没道理，只是目前为止还需要有人做开拓工作。也许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未来是不是还非得做相声不知道，相声要活一千年吗？

恐龙灭绝了你遗憾吗？

恐龙非要一直活到现在吗？

主持人：枪总，相声真的开始末路了，你自己会有内心的不舍、遗憾之类的吗？

东东枪：没有。早些年我认识一个唱昆曲的老师，是北京昆曲剧院的，他一直有一个观点，昆曲这个东西死了就死了，不要去拯救它了，我当时也觉得很惊讶，你不是一唱昆曲的吗，按道理你得玩命拯救它。他就说，与其让昆曲，弄一个比方，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非得给他插一大堆管子，冒充他现在还生龙活虎，你看着不难受吗？你插多少管子也不像当年的年轻人了。

相声跟其他很多艺术形式一样，都已经有过足够光辉灿烂的作品、演员、创作者留下来了。如果我是一个一百年前喜欢相声的人，说相声这个东西绝了，你遗憾不遗憾，我会特别遗憾，现在我没有那么多的遗憾。我现在天天听的也都是几十年前的录音，我看的也是几十年前的视频，我不觉得相声这玩意还会有超过那一代演员和那一代创作者的人和作品出现，我觉得现在的人不该较劲在这个事上，我们能超越马三立吗？不可能，别费劲了。赶紧试试脱口秀，尝试一些别的新的喜剧形式，那可能才是真正该做的事情。

恐龙灭绝了你遗憾吗，恐龙非要一直活到现在吗。

活动现场的东东枪

主持人：脱口秀起来了，喜剧这个事没断。

东东枪：我觉得脱口秀刚出来的时候，中国相声界就该宣布这个事是相声，你就宣称这玩意叫相声就完了，相声就活过来了，转世了，中国曲艺学家当时就该设一个脱口秀分会。

贾行家：新相声没有可听了，只能听原来的。你们刚才说到女性喜剧表达那个问题，这个是脱口秀在今天值得关注的地方。刚还说到印象深刻的表演，我突然想到了今年看的一场线下，跟枪总一起看的史妍专场，网上有一些片段；还有一位新疆来的女演员，王梓晗；还有最近在网上有一个 15 分钟小的专题叫夏夏。

这三位演员的表演，使得女性表达的话题终于在这个场合和语言环境里成立了，咱们刚才说那个现象，我记得有人问过叶嘉莹：叶先生你作为女性的诗词学者，为什么不研究女性的专题，你研究的都是其他人研究的杜甫。她说，因为女性文学在历史上不成家室，可以看到一个个人，最好的写到像李清照、柳如是这样的状态，没有一个家室或者是风格存在。只有进入当代文学里面，我们看到从张爱玲开始，女性文学有家室了。单口文学可以给女性一个家室，这是比相声值得拥抱的原因，整个过去传统文化里不需要女性说话，甚至不需要很多人说话。相声演员说话是为了谋生，说的也不是人话，说时你要姿态极其的低下。

在这个角度上，相声和今天的矛盾我认为出现在这个层面。我怕出门被相声演员打，我再说一个值得自我防卫的比喻，一个人该拔管子的时候是幸福的。那个比喻原来是跟京剧演员说的，鲸鱼死掉以后会变成鲸落，它的生命以尸体形式，滋养其他的海洋生物，建成一个新的环境。相声你也去做一个鲸落就好了，为什么相声非要插着管子占用自然界的能源。

东东枪：是不是跟阎鹤祥老师那一次，（他说）相声演员改行干别的干的都特别好，新东方老师改行干别的都非常好，以后干培训就得了。

主持人：我记得行家老师说过，你觉得脱口秀是中国喜剧的未来，现在是不是还这样想？

贾行家：已经是现在了，不只是未来了。

主持人：未来会一直存在下去，可以这么说吗？

贾行家：比较近的未来还是会存在的。

主持人：我记得你们俩主编的书里面，呼兰认为（脱口秀）可能一直存在，不会这么火；建国认为应该会一直存在下去，也有的人认为可能不会，可能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这个你们怎么想？

贾行家：我不赞同建国对线下的摒弃，我认为未来的重要形式仍然是进入生活里面，我们还寄希望于将来大家进入一个小剧场里面去看演员的线下演出，对于王建国、对演员来说，也许不重要，对于坐在下面的人很重要，下面的人还是会走到那里，说我很期待这个事情。至于在综艺里面反倒不重要。我也没给视频网站充费。

主持人：让我想起了李诞说的那句话，每个人都可以说五分钟脱口秀，每个人都把它当作自己小的表达。

贾行家：（就是）给你一种可能性，告诉你不会使包袱也可以去（说脱口秀），谁还提炼不出五分钟好笑吗。有的人一辈子都是笑话，还差这五分钟吗。

东东枪：我不是特别关心脱口秀将来有没有，我觉得它一点都不重要。连相声我都不可惜了，脱口秀有什么所谓的呢。但喜剧一直会在的，幽默感会一直存在于我们的生活里，因为这个东西你禁它也禁不了，甚至一打一蹦高，越禁它，滋长的越生猛，也许它本来还温和，非要把它按下去，可能就开始斜着长了。

我相信喜剧会一直被大家需要，我相信幽默一直会被大家喜欢，我也觉得只要人类社会还在，只要人类文明还在，脱口秀在不在的也不重要，以后的喜剧演出是一个人说，两个人说，有桌子没桌子，都不要紧，但我相信幽默会一直被喜欢下去、需要下去。

主持人：不管笑也好，喜剧也好，幽默也好，有人说是刚需，有人说可能不是，但我相信轻松、幽默、温暖人们是需要的。我记得周奇墨在书里也说到了，幽默这个东西，喜剧这个东西，是符合人性的，只要符合人性的东西，就会一直存在下去。不管将来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相声、喜剧、电影等等。咱们一起期待这一天吧。

引言自单读 PLUS 《喜剧的秘密：从脱口秀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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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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