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猫被当神供起来了？

一位女性（通常是公主或酋长的女儿）在婚姻关系外生下了一个孩子，当她外出时，婴儿竟摇身一变成为一只老虎，并猎杀了村民的牲畜。村民们对老虎感到恐惧不安，决定杀死老虎。为了拯救孩子，这位母亲在愤怒的村民和她的孩子之间进行调解，在谈判中，她要求她的孩子到森林里去，而作为交换，人们将为wagh（意思是大型猫科动物）设立神像，并每年将他喜欢的食物（如鸡和羊）作为祭品，从而达成和平共处。

这个故事，便是印度的一尊神灵——Waghoba（大猫神）诞生的起源。

在孟买Aarey殖民地的一座神祠里，大猫神被画在石头上，并用万寿菊编织的花环装饰。老虎和豹子都被拜为大猫神 © Oishimaya Sen Nag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研究人员对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的沃利（Warli）土著社区的大猫神（Waghoba）崇拜信仰进行了探索性研究，在此区域内记录到150座被供奉的大猫神像（可点击“阅读原文”查看研究论文）。

沃利的人们信仰名为“瓦霍巴”（Waghoba）的神灵，为它建立神像，神像通常是雕刻在石板或木板（特别是柚木）上的太阳和月亮（太阳和月亮象征着能量）下的一只猫科动物，上面覆盖着明亮的朱砂。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一个（甚至两个）大猫神祠，人们会定期在那里举行仪式。

研究人员在研究区域发现的大猫神祠 引自：https://doi.org/10.3389/fcosc.2021.683356

一年一度的 “大猫节（the Waghbaras festival）” ，在印度教节日排灯节（Diwali）的第一天，在这个节日，人们会在当地的神祠前举行庆祝、仪式和传统活动来向大猫神献祭。

祭祀期间，人们聚集在一起，还会进行传统音乐和舞蹈表演。祭祀仪式由当地的“萨满”主持，每个参与的人根据自己的能力献上贡品，比如鲜花、椰子、熏香、棕榈酒，但主要的献祭还是鸡和山羊，祭品动物的头会被供奉在神祠中，其余的肉分给大家。大猫神的神像也会被涂上象征吉祥的朱砂，献给大猫神的颂歌响彻整个节日。

传说在祭拜仪式中，萨满会被大猫神附身，从而变得体力充沛、四肢着地行走、会爬树，甚至还能在这种状态下上山采药。“如果有一个地方有荆棘等障碍，他也会从那里通过。只要wagh的灵魂在他身上，荆棘就不会伤害他。”

大猫神祭拜仪式 © Ramya Nair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Waghoba源自马拉地语（Marathi）“wagh”，意思是大型猫科动物，“ba”是指社区中的老人或父亲。人们觉得豹和老虎是相似的，并认为它们都是大猫神的一种形式。“wagh”这个词类似于印地语（Hindi）中的“bagh”，在印度的其他地方指老虎和豹。

正如神会有人类的实体形态一样，老虎和豹子是大猫神的实体形态。虽然人们对大型猫科动物有惧怕的情绪，但他们相信大猫神是人民的守护者，并且这种信任不是盲目崇拜，而是有根据的。

比如一个小男孩曾经受豹子照顾的故事：在一次祭祀活动中，一个小男孩在大猫神祠前睡着了，当他的家人回去找他时，发现一只豹子坐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在人们接近之后它就离开了，小男孩毫发无损。

也有人讲述他的父亲曾和一只大猫正面相逢，他闭上眼睛——"如果你要吃我，那就来吧。你是我们的神"，但是大猫却离开了。另一种传说是，当人在森林里或者在黑暗中行走，豹子会与人一起走，护送他们回到家里。

孟买Aarey，夜晚一只豹子在石墙上休息 © Mahesh Yadav/JY Brothers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沃利人在进行重要的生活仪式和社会活动，如婚礼、给孩子取名或建造新房之前，会希望得到大猫神的祝福，比如婚礼的喜帖会先送到大猫神那里，再邀请其他人。

大猫神被沃利人视为守护者，可以保护人们远离虎豹、疾病和灾难。

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大猫神祠 © Project Waghoba/Ramya Nair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沃利人自古居住的地区属于目前的孟买郊区、塔那和帕尔加尔地区，这里有豹子分布，且有过老虎出没的记录。而大猫神不只出现在偏远的村庄，在孟买这样繁华的城市，大猫神也被敬奉。

“在别的城市，人们养猫和狗，但在这里，我们将野生的豹子作为伙伴，它们对我们来说甚至像家人。我们也会向我们的豹神——Waghoba祈祷，它会保佑我们远离一切不幸。”一位孟买的居民Prakash Bhoir说。

豹子在孟买的土著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图为一位沃利画家正在Aarey Milk Colony一所房子的外墙上画一只豹子 © Mahesh Yadav/JY Brothers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信奉大猫神的人们，以与豹为邻而自豪，并且尊重豹子的生活方式。比如在夜晚降临之时，他们会减少外出，因为他们知道这是豹子出来四处游荡的时间。豹子会捕食家畜，所以在听到豹子在附近咆哮时，他们会用打破椰子壳的方式向大猫神祈求放过他们的牲畜。

他们认为，豹子袭击人类的事件，都发生在人类不遵守森林规则的时候——当人类入侵森林，砍伐树木，倾倒垃圾，改变景观，因为空间缩小和猎物减少，豹子才被在垃圾堆捡食的猪和狗吸引，这也导致它们与人类近距离接触，于是不可避免地攻击了人类。

在桑杰-甘地国家公园边缘，猪被不负责任的居民倾倒的垃圾喂养 © Oishimaya Sen Nag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但孟买居民更可能欢迎豹子的到来，他们愿意保持环境的清洁，迎接大猫的来临。他们认为豹子进入人类家园，事实上是人类入侵了豹子的领地。而豹子是天生的食肉者，所以需要捕猎以求生存。

这种与森林、豹子的深厚联系，也让人们关注大猫的生存。若是森林受到威胁，原住民就会起来抗议。在“拯救Aarey”运动中，他们中的许多人对为建设地铁车厢设施而在Aarey砍伐树木的项目进行了抗议。最终，该项目地点转移，Aarey的一部分也被列为保护区。

Aarey的森林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在Waghoba的起源故事中，Waghoba 被描述成一个人，他表现出了大猫或老虎/豹的特征，并杀死了村里的牲畜，与人类有了冲突，这时是他的母亲出面谈判并达成了协议。根据协议，Waghoba 将留在森林里，不杀牲畜。作为交换，人们会在 Waghoba的神殿里祭拜他，偶尔以动物祭祀的形式向他献祭，以安抚他。

研究人员认为，这个故事本身就在 Waghoba 崇拜者的心中灌输了一种与大型猫科动物亲近的感觉。关于Waghoba 的习俗，提高了人们对大型猫科动物的容忍度，允许人们与老虎和豹子等顶级掠食者共享空间。

人们的泥房子外墙上画着沃利的画，沃利的画是一种关注自然元素的部落艺术形式 © Mahesh Yadav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大猫神的起源故事中，还包含了“人类与野生动物冲突”和“大猫掠夺牲畜”的情况，不过沃利人的信仰体系比人兽冲突的讨论至少早了几百年。在这种信仰体系中，大猫在沃利人心目中是社会的一部分。这种传统习俗很有希望成为一种融合了当地土著宇宙观的、对野生动物造成的损失更为容忍的机制，所以可见与现在的野生动物保护话题息息相关。

在许多地方，人类与捕食者的关系往往被对立起来，人们难以接受大型猛兽的回归，即便现今人类生活的很多区域，都曾经是它们的家园。建立一种人和动物和谐共处的关系，可能是物种回归的关键。

Aarey的豹子 © Ranjeet Jadhav 图片来源：worldatlas.com

沃利人对大猫神的崇拜，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人兽共存，正如藏区藏传佛教对牧民与雪豹的共存产生的影响一样。这种影响，本质上都是提高了人类对大型猛兽的接受度。

豹有着极强的适应力，是擅于与人类共存的大猫。在人与豹交集的区域，如何让越来越多的人接受豹子并懂得共存，是保护的关键。

2017年，猫盟提出 “人豹安居城”，建起了集装箱基地，扩大了监测范围，推行豹吃牛补偿和野猪防御，扩大了巡护队伍，开始做社区宣传……我们希望探索出一条人豹共存之路。从最初的的尝试，到现在形成了更为完善的在地保护工作方法。

我们也在持续的监测中看到，豹子在不断繁衍，2021年，山西和顺县监测区域内共监测到华北豹可识别成年个体数45只，未独立幼崽数13只。

然而，近年来，随着土地利用方式发生巨大变化，华北豹的栖息地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道路将栖息地切割，风电、光伏拔地而起，森林被重新开垦为农田……如何保住现有的栖息地，将是保护工作面临的更为艰难的挑战。

人豹安居城的前提，是豹种群能够健康存续。而且豹子和人一样，也有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和自由行走的权利。

感谢翻译组志愿者王劼漪、杨轩宇（翻译）和秦卓敏（校对）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