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民2022年11月30日在上海驾鹤西去,享年96岁。江同志去世后,作为近距离观察过他的记者,我似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写下这篇追忆文章。上世纪九十年代下半叶和21世纪初,我作为香港《大公报》记者,曾经跟随当时的国家主席江泽民出国采访过数次。去过亚洲、欧洲、非洲以及中东诸国。跟随领导人采访,可以从多个方面仔细观察,能近距离看到一个立体的领导人做派。江泽民是位很有个性的人,特点突出,亲切随和,活力四射,似乎从来不知疲倦。比如,1998年11月江泽民出访俄罗斯,他一路认真准备俄文发言稿,到莫斯科后痛快地飙了一通俄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晚宴后,已是中国的凌晨,对倒时差的大家来说,那是最痛苦的时刻。无论是外交部的工作人员,还是随行的各路记者,人们都感到困倦疲乏了,但江又是弹钢琴、又是唱俄语歌,精神亢奋,毫无倦意,不得不令人佩服。当时的俄罗斯,叶利钦是总统。好酒的叶利钦,因醉酒耽误公事,已开始有所耳闻。那日,按日程约定,中俄两国元首应该上午九点会晤,可是左等右等,叶利钦就是迟迟不露面。最后他姗姗来迟,但从江脸上未发现丝毫愠色,仍然是那标准的微笑模样。江的口才很好,说起话来一泻千里。他在莫斯科中国大使馆接见在俄中国人员时,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主题变来变去。1998年那场大洪水,更是让他对作为军委主席的体验发出了诸多感慨,听者无不被他带入到“痴听”的状态。出了机场,就有日本右翼开车尾随喊口号;住进新大谷酒店,也有右翼在楼下不断叫嚣;江在早稻田大学讲演时,二楼又有人打出条幅大喊大叫。总之,那次日本行很是热闹。我们和江同志住在酒店的同一层,电梯口有两位东京警示厅的便衣坐在那儿把守,西服革履的,礼貌而又严肃。26日,江主席与当年的日本首相小渊惠三举行会谈,但就《中日联合声明》中是否写入“谢罪”与“道歉”文字却始终谈不拢,最后江泽民毅然放弃了签署《中日联合声明》。当晚,日本天皇在皇宫举行欢迎晚宴时,中国代表团全体成员身着中山装出席。江在致辞中说:“在近代史上,日本军国主义走上了一条对外侵略扩张的错误道路,给中国人民和亚洲各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日本人民也深受其害。我们必须永远牢记这一沉痛的历史教训。”在后来的记者会上,江泽民开场时还说了几句日语,似乎情绪并未受到影响。但当记者问到严肃问题时,他的回答也呈现严肃:“包括日本一些高层人士在内,屡屡歪曲历史、美化侵略,伤害了中国和亚洲人民的感情,这说明日本没有很好解决如何对待历史的问题。”对于江泽民拒绝签署此联合声明之事,当年中国人可能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日本人认为是天大之事,炒作了好一阵“中国拒绝签署联合声明”的话题,而且日本猜测拒绝签署的理由也五花八门。后来日本《朝日新闻》驻北京分社社长对我说,中日关系变冷以及其后中国出现的反日现象,1998年的那次江泽民访日是重要发端。1999年,江泽民成为第一个访问英国的中国国家元首,住进了伦敦海德公园酒店,里面还有李嘉诚的献花。酒店对面的草地上,就是著名的海德公园“自由之地”-----“演讲者之角”(Speakers’ Corner)。从1855年开始,英国人就带着装肥皂的木箱到公园当作讲台,站上去发表“肥皂箱上的民主”,但不允许攻击英国王室。英国清风拂面,秋天的红叶落到地面后,被汽车压入不那么坚硬的水泥地面里,呈现出一种若隐若现的暮色美景。1999年10月19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白金汉宫举行盛大国宴,欢迎江泽民主席及夫人王冶坪对英国进行国事访问。我们记者提前进入白金汉宫,在里面转着参观了一圈。倒时差,对很多人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情,但对江泽民来说,好像根本没有时差的存在。无论什么时间段见到他,都是那么精神十足,完全看不出他已是位73岁的老人。期间,长期跟随江出访的国内某大报和某大台的记者,有时会在下面开开江同志的玩笑,说点名人轶事,彼此乐呵乐呵,不过是消解一些奔波采访的劳顿。这种行云流水般的轻松,从未感觉到来自其他方面的任何压力。在伦敦金融城的晚宴上,英方有人在发言中提到了当年的大连市市长如何能干,我当即观察了一下江的面部,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记得,当时我还琢磨玩味了一下。喜欢文艺的江泽民,在忙碌中抽出时间去伦敦的莎士比亚环形剧场参观并观看了专场演出。参观时,我看到了站在远处一角从澳门赶来的何鸿燊。另外,法国总统希拉克对江泽民访法时所致的欢迎辞,简直像诗一般,即使翻成中文,也美得“一塌糊涂”。与此同时,巴黎市政府对江泽民的造访也给予了特别的礼遇,首次允许在香榭丽舍大街组织大规模的欢迎外国首脑的马队表演活动。随后江还参观了位于巴黎荣军院内的拿破仑墓。拿破仑墓室经过 20 多年的施工才完成,据说所用石料都是从俄国运来的。墓地肃穆,江的表情也肃穆。无论这次出访是在英国,还是在法国,江对他年轻时就熟悉的西方文化,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喜欢西方文化,但在关键时候,却能坚持中国立场,可谓是一种开明的中西合璧。江泽民出访阿尔及利亚时,那里适逢战乱。阿尔及利亚内战始于1991年,结束于2002年。这场政府军与伊斯兰组织的内战,造成了超过十万人的死伤。江没有畏惧,毅然前往。从我们在阿尔及尔国际机场下飞机后的感受,就能体会到这个国家当时到底有多恐怖。特警端着自动步枪,前后左右把我们围在中央,一步步挪到车上。尽管大街上挂了许多江泽民的头像,但在夜晚的路灯下,感受到的不是热烈,而是冷飕飕。进入酒店,也要进行安全检查,虽然窗外就是地中海,但是战乱让人失去了对美的敏感。到了摩洛哥以后,北非的豁然开朗,让人多了一份温暖。这里的国王太热情,请客吃饭一吃就是几个小时。外交部的人私下开玩笑说,这种吃饭绝对是受罪,但凡有可能就力荐别的同事去陪席。宴会后回到大使馆,江在接见中方人员讲了一通正经事后,拐了个弯笑嘻嘻地说:“国王请客的菜肴很丰富,但是吃不饱,回到大使馆还要吃一碗面,里面要放小青菜,王阿姨就最爱吃小青菜……”江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与站在旁边的钱其琛副总理交换眼神,对方频频点头。“我和钱副总理出访了许多国家,宴会后回到大使馆,都要吃碗面,吃了这碗面才会舒服。”由此联想到一件事,有次江泽民在中东访问,对方国在搭起的白色大帐篷里,往桌上的大小盘子中摆放了许多中东特有的蜜枣,然而没有一个中国人去碰它(也许伊拉克蜜枣带肝炎病菌的印象太深)。但是当一个阿拉伯姑娘把蜜枣递到江泽民嘴边时,他不得不吃,而且还要夸好吃。说到中东,有必要提一下江泽民在沙特的一个场景。沙特国王在沙漠王宫迎接江泽民的到来,浩瀚沙漠中栽着几棵椰子树,还有稀松而错落有致的建筑,以及一辆又一辆超级豪华的房车。场地中央有多人在敲着各种鼓,一众的王子在路边列队,气氛煞是热烈。欢迎仪式后,国王邀请江泽民进入场地举刀欢庆。江毕竟是70多岁的人了,体力再好,举着又厚又重的阿拉伯弯刀,臂力也受不了,但江一直坚持着。后来他的贴身卫士在他胳膊肘下助力推举,直到仪式结束。看着他如此卖力地进行外交,作为记者在一旁亦难免不闪过一丝恻隐之心,不容易啊!顺便补充一句,当我进到沙特国王在城里的王宫时,简直惊呆了,感觉自己穿越回了《一千零一夜》里。江泽民是个很乐观、很达观的人,不仅喜欢吹拉弹唱,也喜欢学说各种语言。他去医院探视著名二胡演奏家闵惠芬时,会在其病床前拉二胡宽慰对方;他在“两会”期间去北京贵宾楼饭店与港区代表座谈时,也会对守候在门口的香港记者大声用粤语回答“猴,猴,猴”(好好好),而且不在乎第二天香港媒体的花式报道。香港记者在“两会”的开幕和闭幕式上,拍过他很多有趣的镜头,梳头的,张望的,发愣的,笑谈的,发表出来他也无所谓,并不干预。他这种随性,其实也是一种自信。这种包容性的自信,让他落得了一个“好玩”的名声,这是个非常接地气的名声,透着十足的平民化,也透着长者的从容。华山穹剑——时政分析、军情解读、国际纵横、历史回眸,国人关注的微信大号,每日将提供您喜爱的精品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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