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这一天
近两周没有到公司,一进门便意识到,办公室空了许多。
我一向不喜欢来办公室。人脑和电脑对应,整齐排列在一起不像人与工具,像是从厂里直接生产出来的一整套设备,直接包着塑料膜被运到办公室里,接上电源,便睁开眼,开始一整天的工作。我对时断时续的键盘声、消息提示声感到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惧,那恐惧来源于我身边明明有许多人,却像没有人。
我扫视了一圈,看见我所在部门的同事远远地在角落里坐成一个圈,说着什么。我并不想加入他们的谈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发现对面一排的桌子上只剩下纸巾、笔筒、绿植等无关紧要的杂物。电脑,没有了。也许是居家办公,我猜想,可能他们都住在朝阳区。
原定的周会推迟了一小时,领导说人事有急事。我似乎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开始回想,上个月被裁员的三个同事是谁。不想在办公室里等待,我独自到了楼梯间,寻找一扇不被“光顾”的窗户。这一层有三个在楼梯护栏上压腿的女生,她们把手机放在窗台上。我知道,她们是想饭后站一站,如果马上回办公室坐下,不仅会犯困,还会长胖。
《平凡的荣耀》剧照
下一层,窗户边有一位正在打视频电话的姐姐,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我猜视频那头儿应该是她的孩子。再下一层,是一个戴着耳机正用手机看视频的男生,大概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眼里带着探寻和被打扰的惊慌。我又下了一层,窗户没开,旁边也没有人。
我把窗户推开,室外温和舒适的风流入楼宇,是春天的温度。这时候,要是来一支烟,应该是很不错的。可惜我没带打火机,楼梯间也不允许抽烟。但最关键的是,我也没有烟。
“相信大家最近都已经听说了。”领导有一个十分老套的开场白。
“都是真的,最近的经济形势大家也看得到,公司不得不……”台词也没有什么新意。总之,部门内要裁员40%,公司情况很不好,办公区由三个减至一个,留下的人面临着20%的减薪。
“大家有什么问题吗?”会议室一片静默。
这静默是很有意思的。裁员和减薪是两个糟糕的境况,但前者无疑是更糟糕的,谁也问不出什么,是因为所有人都在想着自己会不会是被裁的那个。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会议后,我成了第一个被谈话的对象。谈话结束,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走了剩下的大半盒名片。走出写字楼,我远远地看见几个围在一起的同事,他们叫住了我,问我抽不抽烟。
我欣然接过烟和打火机。火焰在春风中颤抖、跳跃,艰难地将烟点燃,一缕灰色在视野里漫开。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公司楼下抽烟。
同事走到我身边,扯了扯我牛仔裤上比手掌还大的破洞,我笑着伸了伸腿,吸了一口烟,突然生出一种作为失业人员的自在与放荡来。在同事们讨论着已知的两个裁员对象时,我悠然接上一句:“还有我,现在你们知道三个了。”
他们有的皱眉头,有的惊讶,也许开始在脑子里想如何安慰我。我笑着接了一句:“没关系,我这啥都没有的人,裁了再找就是。”
我的自在和“心大”让同事吃惊,因为被迫离开的人里难受落泪的不在少数。我自知是个例外。什么都没有的人,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也就不为失去的感到伤怀。然而,人总是需要去拥有、在意些什么东西的。当外部环境没办法给予人们安全感时,即将要失去或被剥夺的不安和焦虑将吞噬原本生活中的自足与安逸。
我想,这并不只是我的个人问题,而是当下悬在许多人头顶的问题。
排版:小风/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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