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七茗 倪卜霈
核酸检测成了小朋友过家家时的新游戏，有时，扫码、隔离和囤菜也被加进游戏内容。有人担心长期隔离影响孩子的健康和感知世界的能力，也有人看到孩子在努力观察生活。
现在还很难说清这些隔离时期的生活碎片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已经显现，“下次核酸见”，孩子们开始这么道别。
奥密克戎来了。武汉开始常态化核酸检测，孩子也要参加。那天做核酸回来，孩子一人在那玩，刚开始我还不知道他在玩什么，后来他说，给大家玩一个游戏，核酸检测。哎！原来他在搞这个事。他把蚕宝宝一个个像人一样排列，玩具动物充当防疫人员，这还蛮逼真的啊。我当时就笑了，哎呀，有意思呀，赶紧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核酸亚文化已经进到孩子世界里了”。有人说看了让人心酸，也有人说有创意。我觉得还算好玩吧，没想到孩子会把这个当成模拟游戏。武汉现在很严格，没有72小时核酸证明，要么弹窗、要么灰码，任何公共场合都拒绝你进入。有时小区门前堵着长长的车，因为微信打开健康码需要时间，必须一个个看完再进。我们社区已经做了20多轮核酸检测，大家好像也渐渐习惯了核酸在生活中的存在，似乎一天不做心里就不踏实。从要求48小时核酸转为72小时那次，有些居民还问今天怎么没做核酸？小孩子观察很仔细，会模拟熟悉的场景。我们一起去做核酸，我在前边走，他在后边走，扫码，然后坐到椅子边上伸开嘴巴，很熟练。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玩的东西，70年代我在村里玩泥巴，现在他玩这个也算正常。2020年初我们一家正在英国旅游，刚下飞机两天就听到武汉封城了。没了国际航班我们也回不去，只能借住在别人家里，我还给孩子买了新被子。起初英国也没有很紧张，后来大街上人越来越少，商店也逐渐关闭。那几个月，除了每7~10天去一次超市，我们基本都待在房间，等傍晚人少的时候让孩子出去自己玩，看看植物和动物他也很开心。可能是因为大人一直在讨论疫情的严重程度，后来孩子也不愿意出门了，他说自己习惯了待在家里。我当时也有点难过，孩子天性好动，现在自己给自己隔离了，这些确实对孩子成长有很大影响。后来回到武汉，孩子和伙伴在山上玩、在野地上玩，也不用戴口罩，过了个开心的暑假。这种感觉是很美好的。3月的时候武汉小学上过一周网课，那个星期，哎呀真的麻烦。大人白天上班，很多家庭都把孩子带到单位去，也算是共度难关了。和同事聊天才知道，中学的孩子这两年都在断断续续上网课，有个孩子眼镜都900多度了。是啊，手机那么小，怎么办呢，我都没意识到。家长们都希望压缩上课时间少看点屏幕，有的学校采纳，有的学校没什么变化。说实话，我们都担心有一天又要长期隔离，有段时间超市里人如潮涌。我想起滞留在英国的时候，那天我抢到了机票，也满足回国的政策，去机场的一路上我都特别紧张，万一手机没电怎么办，万一付不了钱怎么办，万一还是回不去怎么办……好在孩子是很乖的。他一直想把被子塞进行李，我们赶着打车去机场，我心情很崩溃就吼了他。后来孩子说，爸爸我不带被子回去了，我们下次来拿好不好。今年寒假我们又聊起了这件事，他问我被子怎么样了，还想去拿。我只好安慰他：下次去的时候。孩子能感受到疫情对家里的影响。有一次她跟外公视频，外公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突然说你送我点菜吧。我当时好惊讶，孩子不知不觉意识到家里是缺菜的。我一直不知道冰箱里的菜还能支撑多久，有意无意跟孩子说，“珍惜食物，可能吃了这顿下一顿就买不到这种菜了”。原来我们的压力也不自觉传染给了他们，原来她也知道5天拖了这么久。上海开始封控的时候，我跟她说好，不能去好朋友家串门，也不能下楼。小孩需要户外运动释放精力，确实能感觉她也憋的很辛苦。下楼做核酸时我故意带她绕一圈再回家，她跟疯了一样撒丫子跑，很珍惜。每次要做核酸，她就拿我的手机跟好朋友约时间，她会说你做好了要等我。两个孩子一汇合就赶紧跑，我一直跟在后边追。但也只有几分钟，志愿者会一直催我们走起来，见人多了便催我们回家。告别的时候孩子很舍不得，如果运气好，我们尽量让孩子手牵手走一段楼梯。运气不好，只能约下次核酸再见了。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核酸，你也不知道，一切都是很突然的。如果告诉她明天做核酸，那她一定会早起，一直期待着下楼。我只能每天陪她往窗外看，但窗外的景色很单调，没有人车也很少，感觉她兴趣不是很大。下楼做过几次核酸后，她开始自己玩这种游戏。她有一个娃娃屋，会突然叫小玩具们下楼做核酸，让他们排好队然后再送回去。有时她会像邀功一样跟我说，“妈妈刚刚有东西掉地上我没有吃，我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因为我知道生病会被救护车带走，我可不想这样”。我想，她是害怕和妈妈分开。大人也有压力，焦虑很多不确定的东西。每次看到冰箱快空了我就会焦虑，陪小孩的时候心也定不下来。我手机看得特别多，担心错过住户群里的信息，所有的通知都是临时的，手机丢下几分钟就可能错过一个团购。孩子很敏感，她经常跟我说，妈妈你不要再看手机了，一天会说好几次。我听到很愧疚，但是没办法。我们小区孩子还是挺多的，家长们会沟通怎么买奶粉和纸尿裤。很多东西都需要自己想办法，每个小朋友都有自己喜欢的零食，像巧克力、蛋糕这些紧俏的，如果谁家有路子买到了，我们一定会相互分享。关了一个半月后，小孩子们的文具消耗很快，作业本和修正带只能在楼里互相调剂。好多说起来可大可小的事情，隔离久了，家长们都会很崩溃，但在群里情绪是收着的，私底下互相都明白。我们一直在猜什么时候解封，4月想不会关到5月，现在5月了，应该不会到6月吧？孩子睡觉前都会跟我说，解封了要去哪里玩，要买什么东西，每天有很多想法。她还不会写字，我就录视频给她记录下来，她有时也会自己翻出来听。她很想要一个冰墩墩气球，为了鼓励她学习，哪个项目表现好我就给她一块钱，到现在钱攒够了人还没出去。封控前，我在公园门口给她买过一只，后来气球飞走了。有了孩子你就会特别现实，没办法，叫一声妈妈就会把你拉回现实。孩子给你的影响是最直接的，你想到她以后要进入社会，会有一种无力感。给她再多知识，给她吃好的，当下也没法帮她改变什么。那天我也在想，困难存在的形式非常多，唉，可能最后自己操的心根本用不上，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大家不曾想到的，家长们想的是怎么解决近忧，先把吃喝拉撒解决了。你稍等一下，我宝宝来找我，我把她安顿到沙发上一起坐着。3月初深圳那轮疫情，我们开始居家隔离。以前三岁以下的小朋友不用做核酸，现在也要做了，我就得哄着孩子下楼排队。隔离在家一家人都非常累，想让孩子自己搞点事情，我们喘口气。那天我拿出棉签，问她要不要体验当医生，她开始给小恐龙排队做核酸，让它们张大嘴巴再拿棉签捅一下。但这只是一个机械的动作，新鲜度没保持太久。孩子其实很抗拒一直待在房间里，以前天天都会出去玩嘛，后来只能跟她说外边有病毒。可能她也听进去了，有一天突然说，我们不能出去。那个时刻特别像我小时候看的科幻片，父母给孩子带上防毒面具，让他们到外边的世界看一看就赶紧回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孩子说出了这句话。但慢慢就适应了嘛，最后大部分小孩都接受了现实。人真的是弹性很大的动物，真的很有忍耐力，你也不知道极限在哪。未来口罩会不会像衣服和袜子一样，成为他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呢？她的快乐已经被剥夺到非常小的范围了，有时候父母也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以前我们会让孩子少看电视，但封控的时候，只能在近视和身心健康中间作出选择，蛮纠结的。宝宝的3岁生日是在隔离中过的。我们尽量让生日不太简陋，找邻居借到气球，充满气竟然是超级英雄，可能N多年后她会想要这个礼物吧。本来设想很好，请小伙伴一起玩啊什么的，现在只能是小朋友们在视频里唱生日歌。但视频也好、网上聊天也好，都没办法代替面对面真情实感的交流，关久了我们也会担心孩子的社交能力弱化。反正隔离那段时间小区里的孩子都不怎么开心。大人也是一样的，陪孩子时间长了家长的脾气也很暴躁，我听到邻居跟孩子吵架。我开始跟朋友语音、喝酒。现在想起来，这种时候是没办法一个人看剧的，越看越崩溃。朋友就像你跟外界的纽带，好的一点是大家都会遇到乐观向上的朋友。隔离之后我对那些奢侈品没了执念，中看不中用啊，也没办法带来快乐。这时候变得有趣就特别重要，怎么让身边人跟你一起有趣，怎么让孩子感觉关起来也不差。后来我就开始琢磨一些新的生活方式，我在阳台种菜是为了让孩子看看小小植物的生长，没想到有一天真的吃上了。我家门前有棵枇杷树，看着它结了枇杷，还跟孩子说等成熟的时候就可以出去吃了。后来枇杷都被鸟吃了，现在想起来还挺逗的。那个时候支撑我的，是想解封了带孩子去哪玩，要去哪吃。时间其实过的很快，生活不停推着你往前走，根本容不得回头复盘。你要一边做饭一边刷微信群，一天做三顿饭还要追着喂孩子，6个小时就这么没了。其他时间想的都是怎么让孩子放电。解封那天小区放了塑料烟花，砰砰响的那种。我们抱着孩子去看，突然站到那个地方，孩子们好像也没有欢呼雀跃，没有我想象中的解封后的那种快乐。其实好多人都是那样子，突然间就麻了。《“孩子是这场大流行病最大的受害者” ——反思德国疫情封锁措施的得与失》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20517-opinion-reflections-on-german-lockdown-influence-childr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