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销的黄桃罐头,来自东北的神秘力量?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奶盖
随着黄桃罐头的脱销,一则则关于东北大地的民俗与传说也日渐盛行。其中流传最多的版本说,这一食品是东北人的“万能灵药”。甭管是发烧感冒,还是染上恶疾,只消一瓶黄桃罐头,便能够药到病除。
《乡村爱情》剧照
这说法的科学性当然不大经得起考证,但身为一个东北人,我的身体又对此深有感触。我小时候体弱,隔三岔五总往医院跑,有一年大年三十,我在住院部里度过。在我有限而模糊的记忆里,那天我的父母买的吃食里,有一抹亮黄色的光泽。我难抵它的诱惑,启开玻璃罐,贪婪地吮起桃肉,直至最后,汤汁也被我吸了个干净。
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梁晓声在回忆录《似梦人生》里写的那样:“举起空盒子(瓶子)仰起头张大嘴耐心地承接着。许久,终于有一滴特别甜的汁滴落口中。那是我长大十三四岁从未品咂过的一种甜。仿佛在我胃里顿时溶解为一片,并经由胃渐渐渗入到我周身的血管里。”
需要去医院的病是好了,但我又得了另外一种病,“馋病”。有好几次,我都是背着父母跑到食杂店里赊罐头。售货员是熟人,见我冲着柜台一指,他心领神会,把罐头交到我手上,再补上一句:“还记你爸账上呗?”我紧忙点点头,然后不管不顾,抱着罐头往家里猛跑。
由于账目累积过多,事情没多久就败露了。父母在批评教育的同时,加赠了我一顿“棒子炒肉”,屁股疼了多长时间,我已不记清楚了。我只知道,黄桃滑溜溜的,几乎不用咀嚼,抿上几下,就全部化在口里,汤还甜滋滋的,从舌头尖甜到嗓子眼儿。它们一同落入腹中,生出的是无尽的满足。
当然,这种记忆与物质的匮乏紧密相连。黄桃罐头之所以能长久霸占东北人的餐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家在冬天确实没什么像样的水果可吃。东北纬度高,气温低,果树极难存活,再加上彼时的物流条件差,产自南边的水果难以运达。于是,东北人在吃水果上遇到了很大的阻碍。
好在东三省还有个大连,靠海的大连,温度稍高,气候也更适合水果生长。其域内出产的庄河草莓、旅顺洋梨、得利寺大樱桃,拯救了不少嗷嗷待哺的的东北“老铁”。到了寒冬腊月,大连依旧延续着在水果届的影响力。像东北人喜食的冻柿子、冻梨,原材大多都产于这里。
图|视觉中国
20世纪70年代后,黄桃树开始出现在大连果农的土地当中。与其他果木相比,黄桃适应力强,“黄露”“丰黄”“露香”“橙香”等品种都能扛得住零下十几度的低温,因此人们大规模地进行栽培。
对果农利好的是,黄桃产量颇丰。但对于食客而言,有两个弱点却桎梏着它走向更多人的餐盘。其一,黄桃个头虽大,可糖分在整个的“桃子家族”中并不算高。它的成熟期在每年八九月份,这段时间,市面上各色甜桃“神仙打架”,有了充足的“平替”,人们自然也较少地关注黄桃。其二,它肉嫩皮薄,稍有磕碰,就容易化作一摊腐烂的桃汁。无法向产地之外运输,这也限制了黄桃的鲜食。
为了让更多人满足口福,黄桃产业售卖链条上的供应商辟出了一条新路:把黄桃做成罐头。一来,糖水能有效地中和黄桃的酸,二来,运输问题也迎刃而解了。当然,这么做是需要底气的,而大连的底气来自一家家有着成熟罐头生产线的工厂。
众所周知,东北是老工业基地。与浓烟滚滚、铁水横流的刻板印象不同,大连更多的是轻工业,尤其以制作罐头见长。民国初期,这里的家庭罐头制造产业已初见规模。等到建国之后,大连的罐头厂品种和规模大幅增加,有些特定产品还出口苏联等国家。
1966年,“旅大罐头食品厂”正式运营。70年代,该厂生产的“红塔”牌糖水菠萝苹果、糖水海棠、糖水黄桃等产品,一度成为紧俏的吃食。对那时的东北人来说,售价一元左右的黄桃罐头是名副其实的奢侈食品。要知道,当时工人的月均工资不过二十几块钱。也正是从那时起,黄桃罐头成了看望病人、走亲访友时不可或缺的良品。
到了上世纪90年代,黄桃罐头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也真正意义上地走入了寻常百姓家。一方面是人们生活物质水平有所提高,在吃饱的基础上,大家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吃得好;另一方面,则是罐头厂的产能不断提升。单是大连罐头食品厂一家,1990年就有3000多名职工,罐头品种多达300余个。要是安迪·沃霍尔参过这家工厂,他的代表作也许又会多一幅以罐头为对象的作品。
图|摄图网
值得一提的是,该厂的糖水黄桃罐头获得了国家的银质奖。尔后,大大小小的生产基地也纷纷在周边建立。这股风潮之下,黄桃罐头迅速席卷东北。此时的它,也不再满足于慰问品的角色,它悄悄“攻陷”老百姓的餐桌,在肉食为主的东北菜系中占据了一席地位。
家里要是来了客人,主人会拿出黄桃罐头作为一道菜品,以示最高规格的招待。东北土著往往动作娴熟,对准罐头瓶底,用掌心使劲一拍,在感觉到瓶盖鼓起后,轻轻一拧,就连汤带水把罐头折进大碗里。
不管是几个人相聚,这道“菜肴”总是最先被消灭的。原因无他,解腻,清口,还回甘。碗中的黄桃见底时,主人准保会问上一句:“够不够,不够再整一瓶。”有时候话还没说完,下一瓶已经续上了。
不过,有点儿唏嘘的是,最近几年,黄桃罐头一度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冷链运输技术的成熟,让人们吃上新鲜水果不再是一件难事。当更优的口味选择变多了,黄桃罐头失宠也在意料之中。另外,国人的饮食序列里,罐头食品本来也不在前列。
黄桃不得不给自己找些新出路,几年前,我回哈尔滨,曾在餐馆里吃到了黄桃锅包肉。老式锅包肉的酸甜口用糖醋调制,而这一菜品,则全靠罐头。桃肉诞出的果酸,还将焦溜的肉片软化,在传统之上做些革新,别有滋味。
当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黄桃罐头能重回大众视野,更多的是因为它触发了某些集体记忆。再次翻红的罐头里,承装的不仅仅是桃肉和糖水,在明黄色的食物和液体之外,人们大抵也回溯起了人生中某些闪亮的日子。
《东北一家人》剧照
电视剧《东北一家人》里有一个看似离谱的桥段,小红说,当年鬼节是阎王爷母亲逝世一万周年,正往回招人呢。做女儿的,要送黄桃罐头给母亲,才能令其“逃”过这个劫难。歪在沙发上的牛大爷听了,说要是按照这个逻辑,还得买鹌鹑、苹果和梨。四样东西拼在一起,正是“安全逃离”。抛却荒诞剧情,让我们把这四个字留下,献给每一个“阳过”或“没阳过”的你。
排版:孙孙boy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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