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12月12日晚，国际网球女子协会（WTA）公布了2022赛季各大奖项，20岁的中国女孩郑钦文当选年度最佳新人，成为该奖项自1977年设立以来获此殊荣的第一位中国球员。
同样来自湖北，加上整个2022赛季亮眼的表现，让郑钦文不可避免地被不断拿来与李娜——截止目前中国最伟大的职业体育运动员——相比较。但至少在20岁的年纪，郑钦文已经走得比李娜更远。早在一周前，郑钦文就知道了自己当选的消息，还应WTA的要求录制了获奖感言。随后她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此刻，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的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是她更重要的事，2023年的首个大满贯赛事——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下个月就将开赛。一年前的澳网，她是个世界排名100开外、第一次参加大满贯比赛的“nobody”, 从资格赛打起。仅仅一年时间，她将以第27位的世界排名和种子选手的身份，出现在明年1月墨尔本的艳阳下。美妙吧？世界排名、巴塞罗那、墨尔本、接下来还会有巴黎、伦敦、纽约、东京……伴随着全球飞行和各项比赛，还会有频繁的中英文采访、商业活动、时尚杂志拍摄……20岁的郑钦文，正在以她的赛场表现和场外魅力，向全世界展现年轻中国女性的新形象：独立、坚强、阳光，既向往广阔的天地，又能自信地平视世界。不再有过去一代中国女网选手背负的某种沉重感，还能向周围勇敢地回馈自己的光和热。或许，这就是郑钦文正在收获众多中国年轻一代球迷喜欢的原因——大家都能在郑钦文成长的过程中看到自己，每个女孩，都可以是郑钦文。这一代中国网球运动员，拥有的不再是那种体校式的、关在笼子里长大的故事，而是开阔的与世界接轨的成长经历。
父亲郑建坪从小带郑钦文接触各项运动。这是Z世代孩子们熟悉的成长方式，父母总会让他们从小选择一两种体育运动，倒不是一定要成为专业运动员，很多时候 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和享受快乐。父母最初为她选择了乒乓球，但郑钦文很小就有主见，她觉得围着一张桌子前后进退不过瘾，她更喜欢跑起来的运动。小时候上幼儿园，她都是自己一路跑着去，妈妈骑着自行车在旁边跟着。“网球有硬地、红土和草地，跑起来的感觉不一样，它很吸引我。”8岁的郑钦文为自己选择了网球。小姑娘在湖北十堰为数不多的网球场上很快展现出了自己的天赋，父亲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现在的父母为孩子的未来做引导的时候，不再是被动等待谁来挑选自己的孩子了，而是主动送出去，送到更合适的地方去。为了让女儿接受更专业的训练，父亲把郑钦文送到了武汉——中国最有网球土壤的城市之一。郑钦文在李娜的启蒙教练夏溪瑶手下学了一年，然后又转投同样执教过李娜的省队教练余丽桥门下。郑钦文每天上午上学，下午训练，基本上确立了走职业体育这条路。练了三年，她已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按照以往惯例，省队教练手里的运动员都走体制内道路，即代表省市打比赛，再看能不能入选国家队，如果成绩不错，可以转而拿到大学文凭。但郑钦文父母意识到，网球运动员应该走向更开阔的天地。12岁，著名体育经纪公司IMG看中了郑钦文的潜力，与她签约。优质青少年选手早早有专业经纪公司来帮助其规划前程，这是与国际接轨的关键一步。郑钦文被带到美国佛罗里达州参加IMG网校主办的国际比赛。这次出国让郑建坪和妻子收获了信心。郑钦文后来说，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同龄的世界顶级的球员相差并不是那么大。
〓 2014年，12岁的郑钦文（右）到佛罗里达接受训练和比赛郑钦文意识到自己需要接受更专业的训练才能成长为职业选手。于是她从武汉到了北京，投身于著名教练卡洛斯门下——没错，就是李娜巅峰时期的教练卡洛斯。父母给女儿设定的方向很简单：尽可能与国际接轨，接受最先进的训练，参加更多的国际比赛。12岁到16岁之间，在卡洛斯的引导下，郑钦文参加了法网、温网、美网的青少年组比赛，都打进过16强。在这期间，郑钦文努力学习英语，开始尝试用英语跟教练、对手和媒体熟练的交流。她像一只没有被束缚过翅膀的鸟儿，在合适的土壤和天空下，开始肆意成长与飞翔。Z世代的独立和自信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从一次一次的自我突破中建立起来。
离开卡洛斯是必然的，因为郑钦文遭遇了迈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瓶颈。她的世界排名在700开外，而那些同龄的对手都在进步。她需要另谋出路。这次她决定出国。有了前几年不断外出作赛的经历，这个选择并不难。她找到了刚刚结束球员生涯的教练佩雷·里巴，以巴塞罗那为驻地，开始了自己的常年海外训练、比赛、生活。从700名攀升到27名，郑钦文用了4年的时间。数字不能体现的，是其中的各种挫折与失败，但那也恰恰是自信与勇敢不断积累的过程。郑钦文曾对媒体描述过她印象很深的一场失败。2022年3月上旬的WTA1000印第安维尔斯，这是她当时参加过的最重大的比赛，她在第二轮遇到了前世界第一德国人科贝尔。决胜盘，她一度4比1领先，却最被被连板5局，输掉了比赛。她很沮丧。她自己的总结是：“可能太想赢了，结果自乱阵脚”。她非常生气、难过，情绪波动很大，甚至跟教练起了摩擦。如果不能走出三月失败的阴影，她如何在随后的法网和未来更漫长的赛季里取得长足进步？
〓 去年法网前，郑钦文遭遇了一系列的失利，却成为她法网爆发最好的助推剂。
和许多Z世代女孩一样，郑钦文不怯于表达自己的软弱。她曾说，只要输了球，90%的情况下，她都会哭。尤其是她越想赢、在比赛中拼得越厉害，但最后输掉了，那种疼痛就会越剧烈。但随着时光流逝，经验积累，她越来越懂得输球是运动生涯的常态。她的武器是“耐心”。这也是陪伴她的母亲和教练佩雷·里巴每天不断给她灌输的东西，她完全吸收了。
〓 郑钦文在今年美网比赛中
在场外，郑钦文也曾遭遇批评。每次失利后的采访，她很少会表达对对手的赞扬，过多的谈论自己。比如那句“我觉得我把温网冠军拱手让给了莱巴金娜”，曾被批评对其他选手不够尊重。这些舆论也曾让郑钦文困扰，继而不断内省，她是不是该收起一些自我，更多照顾别人的感受。为了寻找内心的平衡，郑钦文有个办法——读书。上一代中国运动员有时被诟病为“读书少”、“没文化”，但从谷爱凌到郑钦文，新一代的运动员似乎找到了平衡学习与运动的方法。接受媒体采访时，郑钦文说过，她通过大量翻阅书籍去寻找合适的方法。“书有这么高。”她甚至比划给记者看。她保持了阅读习惯，从中寻找平静，这些书伴随着她的全球旅行比赛。另一门她正在做的事情，是学习语言。英语交流早已无障碍了，现在，她在努力学习西班牙语，另一门巡回赛中经常听到的语言。为了更好地在西班牙训练和生活，也为了更多的与其他运动员交流，做朋友。网球是职业化和市场化程度极高的国际主流运动，也是一项需要全方位展现个人形象的运动。
2022年6月，法网八分之一决赛，郑钦文输给斯瓦泰克的赛后发布会上，郑钦文提到正逢女性生理期，她的身体不在最佳状态。她坦言：“疼痛一直都在，随着比赛的进行痛感愈发剧烈。”郑钦文自然而然地谈到了“禁忌话题”，东西方媒体都为此感到惊讶，尤其这话出自一位在西方媒体看来保守传统的东方国家的运动员。但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中国女性原来早已改变，她这番表态也得到了众多网球运动员的支持。郑钦文还记得，她12岁那年在佛罗里达训练比赛的时候，因为进攻火力很猛，得到了一个“Fire”的绰号。19岁这年，她夺得捷克斯塔勒斯普拉维ITF60K赛事冠军，赛后，主持人问她是否知道这站赛事上一个冠军是谁，她不知道，跟主持人说“tell me”，这也让她收获了新的绰号，她的中国球迷因此亲切的叫她“淘米”。后来她知道了，主持人只是想给她一点玩笑式的暗示，这项赛事的上届冠军是克雷吉茨科娃，刚刚夺得2021年法网冠军，主持人是在祝郑钦文来年法网好运。郑钦文越来越知道合适的表达对一位职业网球选手而言意味着什么。庆幸的是，她的表达从未有刻意的逢迎和表演，更无拘谨。她说的都是“心里真正想说的话”。但凡是真正想说的，一定是生动的。“我不在乎排名，我的哲学就是对手是谁都没有关系；”“你们可以叫我任何你们喜欢的称呼，我知道有人叫我‘Kingwen’（王者文），有人叫我‘Queenwen’（女王文）”……这两年，郑钦文已经彻底适应了一名职业网球手的“职业生活”。疫情期间她没有待在国内，而是在西班牙训练、生活，并在2020年8月网球赛事恢复后积极参加比赛。为了提升排名，多打比赛是必须的。为了降低感染新冠的风险（那时候感染的球员不允许参赛），她的团队选择开车在欧洲大陆上穿行。郑钦文回忆，最远的一次，开了22个小时，仅仅是为了打一站比赛。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2022年年底，排名提升来到25名后，WTA官网上有一篇文章这样形容她：“郑的心态和战斗力，是在路上磨练出来的”。成为偶像意味着需要承担更多，年轻一代的使命感似乎与生俱来。
今年法网打进16强后，郑钦文走进了更多人的视线。不仅仅因为她为中国网球时隔多年后带来的突破，还因为她身上展现了与以往中国女网球选手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健康、自信、从容、开放、时尚集于一身。
〓 郑钦文为时尚杂志拍摄的大片 （图片来源：时间芭莎）
这些特质也迅速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今年9月征战美网期间，郑钦文登上了《时尚芭莎》，她线条明显的五官轮廓、古铜色皮肤和健硕的身姿，正是年轻一代追求的美感。而美网比赛前，郑钦文收获的新品牌代言更引人注目——她成为蚂蚁集团“追光大使”。不同于一般的体育商业代言，在双方合作的官宣中，蚂蚁集团特意强调了会与郑钦文“在支持女性发展领域共同努力，助力更多女性勇敢追梦，绽放光芒。”“郑钦文在赛场上表现出的执着拼搏、积极乐观的精神，以及国际化的表达，也让她在全球赛场上，不断展示着新一代中国青年的青春阳光与活力自信。她的坚持和努力，与蚂蚁集团支持女性、支持年轻人发展的初心不谋而合。”蚂蚁集团在双方合作的官宣中这样写道。蚂蚁另一位体育品牌大使同样是一位优秀的女性运动员——中国女足代表人物王霜。她作为“追风大使”，更多与蚂蚁一起，助力乡村校园女足发展，激励更多偏地区的足球女孩勇敢追梦。郑钦文开始学习面对眼下的多重身份。既要保持专注度训练比赛，又要注意引领公共价值。对于一位仅仅20岁的女孩来说，这个命题看起来不容易，但她的某种使命感似乎与生俱来。今年9月，中国儿童少年基金发布微博，称郑钦文通过支付宝公益平台，向儿基会捐款10万元，用于为四川泸定地震的灾区儿童及家庭购买食品、衣物等生活必须品。后来的采访中，郑钦文透露这样做的原因：四川是她母亲的故乡。
这不是郑钦文第一次参与公益。2020年初，17岁的郑钦文就曾通过十堰某银行向十堰市慈善总会捐款一万元，希望家乡能够早日度过疫情难关。这一万元恰好是她前一年参加武网资格赛所获得的全部奖金。9月东京站取得亚军后，她又在微博上号召大家参与“耐克旧鞋新生”活动，收获蚂蚁森林绿色能量，身体力行带动更多人参与公益项目，帮助孩子建造环保球场。谈到她需要在不同维度扮演不同的角色，郑钦文说：“我还拥有更多的东西，愿意做不同的尝试，它是另一种美，另一种不同于运动的美。”郑钦文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显然她的未来无限宽广、让人遐想——就跟新一代中国年轻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