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以盗窃始、以守护终的故事,在近些年风气正盛的悬疑新浪潮里,显得颇为别致。当下大部分主打悬疑推理的国产剧,很喜欢跟社会热点扯上关系,诸如家暴、女性、留守儿童、扫黑除恶等等——这些故事,惯于透过案件,去反应沉重的社会现实问题。但《重生之门》,却完全不在这个序列里。
用编剧张金克的话说就是:《重生之门》要的并非社会派推理中的沉痛现实,而是希望观众能在追剧时,去体验单纯的推理乐趣。
作为《重生之门》的编剧,张金克坦言,看到3到5集里的“双子大厦盗窃案”时,深受震动,因为这部分剧情有两场重头戏,“高空滑索”和“密室抽氧”。
编剧张金克
“在我剧本里,这两场戏并不复杂,只是简单的场景交代;但导演团队在进行视听创作时,不仅在动作设计上给了完整的起承转合,还用四段音乐的主题变奏烘托气氛,简直太完美了。”
张金克的这种体验,应该是编剧独有的感觉:视听语言能把剧本文字里的简单场景,变得既真实又陌生。
这是一个“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精妙过程。
但对观众而言,看到这部分剧情时的感受,可能会略有不同。
比如第五集里,就有一段被网友称为“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戏——
张译扮演的警察罗坚,狂奔到双子大厦楼下,对讲机里传来信息说,双子大厦旁边有保安失踪,罗坚当场定住,环视双子大厦四周,然后以不足一分钟的时长,推断出以丁生火为首的盗贼们,应该在的真实位置。
弹幕和短评里,都有质疑的声音,觉得这是一个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Bug。
大意是说:这是主创伸出的金手指,在给主角增加强行推理的光环,多少有点不尊重观众的智商。
浅显来看,这个设定,确实有点危险。
对谙熟悬疑推理的观众来说,即便不多动脑子,也知道罗坚此处肯定会大显神通,轻而易举解决问题。
而那些对悬疑推理并无深究的观众,几乎是在还没想明到底怎么回事的情况下,答案就已经被揭晓了。
无论哪种,这个部分的设定,都有可能让观众觉得:自己被耍了。
但如果深究就会明白:这个推理过程看似粗暴,实际上并不简单。
因为在这之前,主创已经把线索、证据和丁生火的作案模式,条分缕析地摆在了观众面前,剩下的只是分析和判断。
在“双子大厦盗窃案”之前的“睡莲案”里,丁生火团队的盗窃模式,就是“高空作业”+“声东击西”。
当罗坚在第五集开头已经扑空一次的情况下,有着丰富刑侦经验的他,此时已经能根据掌握的盗窃模式,来预判丁生火的行为模式——
用“高空作业”的方式盗窃,再以“声东击西”的方式离开。
所以,罗坚才能带着荷枪实弹的警队,把丁生火堵在电梯里。
这就是《重生之门》最敞亮的地方:它讲故事的方式,从来都不遮遮掩掩,而是敢于打明牌。
它不惮于告诉观众:罪犯是谁,在干什么,线索是啥。
甚至还要把所有线索与证据,毫无保留地呈现给观众。
这种艺高人胆大的操作,最直接的目的,就是鼓励观众,参与到推理过程中来——
警察掌握的线索与证据,和观众掌握的线索与证据,完全一样;
接下来就是,看观众敢不敢跟主角比,看谁的推理,更快更准。
告诉你谁是罪犯,他的行为模式,然后让你和主角搞推理竞赛。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重生之门》在推理流派里,属于“本格推理”。
倘若你对推理文学略有了解,尤其是对日式推理文学有过接触,大概就会知道,推理流派大致分为:本格、变格、新本格、社会派、硬汉派以及法庭派等等——在这些流派里,影响最大的就是“本格推理”和“社会派推理”。相比之下,大部分观众应该对“社会派推理”更熟悉:远有被奉为“社会派推理大师”的松本清张(代表作:《恶棍》《砂器》),近有爱奇艺的迷雾剧场(代表作:《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它并不是要强调凶犯们诡谲的犯罪伎俩,和警察们超赞的断案技能。社会派推理侧重的,是要让观众进入到罪犯的生活里,在碎屑丛生的鸡毛蒜皮里,去感受他们被侮辱与被伤害的日常,由此把自己和他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用编剧张金克的话说就是:“社会派推理,太沉重了。”就像《隐秘的角落》里的秦昊,故事开场不到5分钟,就把岳父母推下了悬崖。在社会派推理里,重点不是罪犯做了什么,而是他为什么这样做。说白了,社会派推理就是要让你知道:人性阴暗,深不可测——这就让社会派推理,有个很明显的副作用:看谁都有心理问题,看谁都像人性扭曲。张金克说自己看过太多社会派推理,越看越觉得,享受不到推理的乐趣。所以在《重生之门》里,他就想让观众体验单纯的推理之乐,“大家上班、生活都那么累,何必看个影视剧也要搞得那么累?单纯地享受一下推理作为游戏的乐趣,不好吗?”张金克这话,揭示了本格推理迥异于社会派推理的本质区别:本格推理,就是要让观众在案件侦破的过程里,“享受到知性游戏的乐趣,而不是沉浸在人性或社会的阴暗面。”
所以它才不会深究丁生火这个人为什么要偷“睡莲”,也不会去深究他为什么非要置庄文杰于死地。《重生之门》着力刻画和展现的,是丁生火如何能在18秒里偷走一幅画,又如何声东击西地偷走廖德同电脑里的重要数据。在本格推理里,重点不是为什么这样做,而是他们都在怎么做。本格推理的代表人物福尔摩斯,只要看到对方的站姿和穿着,就能断定他的身份。所以最后的“洛神案”,《重生之门》才会用4集左右的体量,事无巨细地勾勒出“洛神”到底如何被掉包的全过程。无数人垂涎欲滴的名画,蒙眼出入酒店的规定,布置完全相同的楼层,被技术侵入的监控与电梯,身份不同且目的各异的势力……
它铺陈的细节越详尽,给出的过程越细致,就越考验观众的判断推理能力。
这些原本毫不相关的细节,随着剧情的发展逐渐合围,构建出一个扎实的本格推理案件:线索、证据和目标都很明确,问题的关键在于,嫌犯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尽管也有“杀猪盘”等富有话题热度的社会派元素,但《重生之门》的整体调性,还是属于本格推理。也就是说,它不像社会派推理那样,野心在悬疑推理之外。《重生之门》的野心,完全是在悬疑推理的本格推理之内。为达成这个野心,《重生之门》做了两点尝试,来拓宽本格推理的叙事模式。《重生之门》的第一点突破,在于它对主角身份的设定。在传统的本格推理中,故布谜团的反派,和推理探案的正角,身份是绝对割裂的——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侦探波洛,和被他绳之以法的凶手一样:波洛和真凶之间,泾渭分明、不容混淆。从“睡莲案”开始,被丁生火要挟入局的庄文杰,既担负着解谜人的属性,却又有故布谜团的功能。比如“洛神案”里:前脚他刚和罗坚联手拿到“洛神”,后脚带着“洛神”就跑了。这种复杂,并非天马行空,而是其来有自,它根植于庄文杰的成长环境。在张金克最初的设定里,庄文杰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父辈是贼,在学校被同学排挤,即便到大学,也近乎独来独往,“甚至父亲于他,也是阴影多过爱”。
“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一方面必须要聪明,一方面必须得谨慎,内心深处又渴望认可,同时还缺少正确的是非观——结果就是:丁生火那样的坏人靠近他,他会警觉;罗坚那样的好人靠近他,他就会向好;而伪装成好人的反派靠近他,他就会失去判断。”
“有个人写道,不是王俊凯的眼里没有光,而是庄文杰的眼里没有光”——张金克说,他在这个角色身上投注的情感,并不比他构思推理过程时投入的情感少。正是这种复杂,决定着庄文杰的行为和判断,让他与罗坚想要的状态,始终保持着时近时远的情形,也让观众对他的善恶捉摸不定。《重生之门》的第二点突破,在于它对单元案件的引入。在“睡莲案”彻底尘埃落定后,故事引入“月神案”和“走私案”——这是两个与此前交代的信息,咬合得并不结实的、甚至可以说是几乎完全独立的案件。比如“月神案”里的珍珠项链,辗转腾挪后,完全看不到它所提供的信息有何价值。表面上看,这两个占比不小的单元案件,不仅在游离在“洛神案”的主线之外,而且在叙事结构上,大有舍近求远、故弄玄虚的突兀感。但实际上,这两个单元案件的突兀感,不过是《重生之门》在“下闲棋、烧冷灶”:表面看旁逸斜出、无关紧要,事实上彼此之间、过从甚密。比如隐藏在“月神之泪”项链里的那组数字,在最后关头,与“洛神图”上的围棋残局形成合力,共同揭示了藏在“洛神图”背后的秘密。这种初看情节突兀、再看恰当合理的剧作方式,在《重生之门》里比比皆是。这种细枝末节处的设定,反而暗合了岛田庄司对本格推理所下的定义:在故事的前半段,展现具有魅力的谜题;在故事的后半程,利用理论的方式,对谜题加以剖析。由此可见,无论整体调性还是细枝末节,《重生之门》都紧扣着本格推理的基本原则,并做了一定程度的创新和突破——这对今后业界其他刑侦局的制作,绝对具有极强的积极意义。作者丨清晏
电影并不比生活重要
编辑丨清晏 排版丨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