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征订 | 读库是一套什么样的书？

第二年为朋友们推荐《读库》了。

《读库》，一本连续出版17年的杂志书。每两个月出版一期，一年六册，每册5-10篇非虚构文章，记录当下的人、事、话题。

读库又不仅于此。自2006年创刊以来，读库已经出版了超过100期，每期按30万字计，已有30000万字规模，从这个意义上讲，读库已经变成一套小有规模的“丛书”。

但读库又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丛书”，比如钟叔河先生编纂的《走向世界丛书》，非常明了，就是搜集和整理鸦片战争后，近代中国知识分子亲往西方的记录。读库更像是在边走边看中形成了一种“类书”的气质。

仓库中，有许多抽屉，每个抽屉都深不可测，在时间的流动中，一个又一个的作者，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共同组进读库。他们被各种名词来定义，医学、物理、数学科普，小人物、知识分子、打工人，游戏、电影、音乐、连环画，志愿军战士、老山战役的英雄，台湾的外省人，逃荒的人、曾经的特务，纪录片，去德国收购企业的中企领导，历史、女性、失败的母亲，精彩迷离的警察故事，考古记，还有数不清的图画、摄影记录的人物、时代、故事。

这些文章如此不同，却又有着极相似的特点。

他们均是非虚构，试图用不长不短的文字剖析清楚一个问题。

文章取材不辉煌，比起动不动“向何处去”，更关注“这个小区的煤气管道、祖母四合院被房地产开发公司唯利是图一座座拆除”。准确说，“与其讨论什么‘精神向度’之类的鸟问题，不如老老实实地讨论诸如环境污染、市政建设之类的具体问题。”所以在这里你能看到一个人的家当会是怎样的，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为你讲述战场是怎样的，还有在太平间守尸体的老人的故事。

时代的人与事，细节与表情汇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历史留存。

仓库里到底藏了啥？

“仓库”不像“图书馆”一样高大上，有一种自带的随意和坚硬，量巨大，种类丰富，有一种工业化的秩序感。这正是读库这座“阅读仓库”的特点。

那么，阅读仓库里到底有什么，简单说：信息、故事、智慧、记录、评论和烧脑。

1   智慧——他们脑子到底怎么运转的？ 

往宏大了说是心灵的冲突和激荡，智慧和灵感所产生的奇迹。直白说，一些了不起的人头脑如何运作，思考过程是怎样的。具体说那些绝活、技艺背后的思维导图。

6最终目的还是实用性，最好大家能够靠这些文章里传递出的经验智慧，少走一些弯路。

比如贺友直的《过时老话》（《读库0604》），他讲述《山乡巨变》创作过程，写怎么“下生活”：必须做到同吃、同住、同劳动。

提到的看与“读”的不同：观察事物的经验，不单凭现象，必究其就里，问几个为什么，把它的来龙去脉、因果关系及它与其他事务的关系弄明白、弄懂，这样就记牢了，到作品中用它时就合理了，自如了。头脑的仓库里储存的生活资料越丰富，想象力也就越丰富，可供选择的艺术语言也就越丰富。下功夫把事物的原理弄懂，把看对象提高到读对象，“读”就是把对象提到概念的高度，定然比“看”更深刻，理解得更透彻，到了这个程度，就不易忘记了。

《毕飞宇和他的王家庄》150页的篇幅讲述作家和他的故乡，更是创作的一次完整深入的思考。比如毕飞宇讲艺术家和器官的关系，讲大自然为什么是一个非常好的教育。“身体、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因为是在大自然里面成长起来，所以这些感官几乎就是大自然的一个部分。假如这个地方有条鱼潜在水底下，你们一定看不见，我一眼就能看见。”比如迟子建说“我的文学、我的笔和我的脚，都是有根的。连我走路的声音，都是有根的。”

这种“文字纪录片”读库很多，《钢琴传奇》——刘诗昆的口述，《莫言和他的高密东北乡》《刘震云和他的延津世界》《迟子建和她的冰雪北国》《阿来和他的嘉绒藏区》《贾平凹和他的商州》——文学家的深度访谈，《吴小兔自述》《甘而可自述》——工艺美术大师的口述等。

《读库00》系列也可归于此，每年的00收录了读库的讲座，老六的对读库的思考，这部分对有志于编辑事业的人来说非常有用。

 2   信息——这些东西怎么生产的？

读库中有很大一类型的文章是名作创作背后。名作包括不限于经典的影视作品、舞剧、图书。

《飞天》（《读库1906》），作者陈晓斌，以民族舞剧《丝路花雨》从想法酝酿到最终风靡全国进而海外的时间线为主轴，讲述了这出舞剧背后的创作历程，其中包括了如何到敦煌采风，静态的壁画形象如何变成舞蹈动作，舞剧人物的来源、故事如何编纂，舞台美术包括布景、灯光、服装、化妆、道具等。文章配发了精彩的彩色插图，辅助文章理解。此篇读完，不仅对《丝路花雨》的诞生有非常细致地了解，还能对舞剧这种艺术形式创作流程有大概了解。

类似的还有《想你时你在闹海》——《哪吒闹海》创作背后，《皮克斯“寻蛋”之旅》《<异形>的诞生》，《“真是个天赐”》——托尔金一生的回顾，《“帝座”迁移》——基于纪录片《输家赢家》（2006年），背景是四百多名中国工人来到德国多特蒙德，要将一座称为“帝座”的焦碳厂整体拆迁，运往中国。纪录片走进由中国工人在鲁尔工业区构起的独立王国，记录两种文化的冲突。比如德国人以为需要三年才能完成的工作，中国人一年半就完成了。早于类似大火题材《美国工厂》10年。类似的还有《原田太治和他的素朴画》，《行云纪》——电影《聂隐娘》背后，《二十年前，〈我爱我家〉》，《郑问这三十年》。

如果扩展开来，一些行业秘辛也可以放在此类。《电影编剧的秘密》，《风扇的可能》——非常好的风扇怎么制造，《杂技四十年》——如题。《中芭往事》——芭蕾舞。王南的建筑史诗系列，东方的西方的，汉唐的宋元的，伟大建筑背后到底是什么。洪韵撰写的游戏系列，绿妖的农业系列《果蔬吟》《稻米歌》《阡陌行》。《一千五百多种玩具来自垃圾》。《巴斯德的故事》以此延伸的医学大神系列，构建的医学科普这棵大树。《童书的黎明》《图画书与儿童》——姬炤华撰写的童书历史，以此一篇可观童书来龙去脉……

 3   故事——时代中的人与事，细节与表情

不拘大人物小人物，不论知识分子还是企业家抑或农民工人，都可汇聚在《读库》中。无论展示被主流话语遮蔽的人生，还是讲述大人物，总是遵从非虚构最基本的原则：真实讲述，细节感、质感完备，拿着这样的文章甚至可以直接为人物拍纪录片，他们的故事也成为历史中不可抹去的部分。

尤为宝贵的是小人物故事。学人、名伶读库也收录，但是如果读库不记录，也总有人研究。只是可能比之那些的长篇大论，读库更真实更细节更贴近。小人物的故事，无法进入历史，甚至地方志可能都不会记录，在主流报道中或者是大人物故事的点缀，或者成为某种叙述的证明材料，完整的叙述显得尤为重要。

这类文章中人物命运本身，以及以此揭示的社会面向成为主角。

 读库此类文章非常非常多，写得也非常好看 ，最典型如贾行家的《他们》。《“中国残留邦人”采访录》《广东打工记》《老农之死》《守尸十五年》《我在北京派快件》《我在上海开出租》《小本生意人》《生命摆渡人》（器官移植）《三和大神》《白石洲女生》《盲流》，如果再往前追溯《勐龙河畔》《刘祥武相亲记》《西部招妻》《家当》《纪实西部贫困代课教师》《素锦的香港往事》《上海浮生》《明星与素琴》《三线人》《三线轶事》《三线厂子弟学校》《支边去》《回城》《 我家的奴隶》《小九》《九爷》《外省人》……均可归于此类。

千万不要以为小人物的故事不好看，比如《我在北京派快件》——“我把自己看作一个时薪30元的送货机器。”《小九》（《读库1202》）《九爷》（《读库1304》），主角钮益惠的哥哥和姐夫作为国民党特工从台湾潜回大陆，在他家设立电台，三个月后案发，全家七口人被枪毙。钮益惠本人因为只有十五岁而免死，在监狱里关了33年。这样的一个北京大爷两次“偷渡”台湾讨要说法。《小九》写他在监狱里的见闻。

还有《一辈子的战争》（《读库1203）——1985年11月25日晚，云南老山主峰脚下的磨刀石，战地记者李玉谦与战士们一起喝了出征酒，然后，用他的摄像机记录下那次战斗。《他们在朝鲜战场》（《读库1402》）——志愿军战士的口述史。下面是《他们在朝鲜战场》的摘选：

“飞机炸了以后太阳都看不到了。打得全部是石头了，手抓起来都是炮弹灰，土全部翻过来了”。“我们在阵地上，美国飞行员的脸我们都看得清，就飞那么低，扫射”。

上上甘岭(主阵地)的十分钟内，马发泉所在班十二个人死了八个。他救了其中负伤的一个战友，这个战友退伍后在浙江丽水担任领导干部，很多年后，马发泉去看望他。“两个人抱起来就不放了，两个人哭啊。救命恩人来了，他老婆那天到家里敬酒给我吃，我也吃不下去，两个人就哭啊。你活着呢，你活着呢。”

“一发炮弹打过来，一个子弹打过来，倒下去了，看人死得好像马一样，按一下就死了。堆成山了。美国人也堆成山，都在一起了”“天都黑掉，白天就成了晚上。水本来是有的，河水很多的，靠近就不能吃了，都是细菌了，美国人的细菌弹啊。蜈蚣还爬的，不是死的蜈蚣，虱子、蜈蚣、跳蚤，还有老鼠，细菌培养出来的，它身上全部是细菌。炮弹送过来，慢慢地炸开，它爬出来，老鼠就到处跑。我说美国人最坏的就是没有人道，那个联合国就是美国控制的嘛”“小虱子咬一口，就马上溃烂了，肿起来。看起来很好的，你要拿到手上，不注意，就完蛋了”“敌人飞机发传单，叫我们投降。除了枪炮声，还有广播声，二十四小时广播。他说父母亲想你了，爸爸想你了，亲人想你了，你不要卖命了。朝鲜的地，中国的人，苏联的破武器。三句话，想想好像是的。斯大林给你的都是破武器，就这原来还不给我们。打上甘岭的时候，才给了我们喀秋莎”

那篇文章的最后是这样的：

采访结束时，这位八十六岁的老人认认真真地说道：“谢谢你们来问我这些事情，我是十二军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三营八连三排八班的杜德奎。”

读库也有很多大家熟悉的人名，比如《《青年梁左》，《巴斯德的故事》以此延伸出的医学大神系列图书，《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裴艳玲原业归宗》《老楼的老人——虎坊路甲15号》（《诗刊》编辑部）《名剧的儿女们——东棉花胡同39号》《农展馆南里10号》（作家出版社），《我的父亲王洛宾》等等。

 4   纪录——时代中的地理、人和表情

每一期读库都会有大量的图片，这些图片有些是电影评论的配图，更多是分量感十足的图片故事。比如《一站一坐一生》——一个中国人62年的影像志。马宏杰的摄影作品在读库出现了三次，《耍猴人江湖行》（《读库0802》）《西部招妻》（《读库0904》）《刘祥武相亲记》（《读库1401》）大量图片搭配文字故事，同样的还有刘香成的作品。《上海面孔》（《读库1106》），1922年一个20岁的俄罗斯犹太青年沈石蒂两手空空来到上海；他离开上海时，行李中有两万余幅他在上海拍摄的照片。那是上海一个时代的表情。读库讲了摄影师的故事，照片里上海面孔的过去现在，犹太人在上海。最重要的还有那一张张摄影作品。《共产主义大楼》（《读库1105》）纪录的是北京广渠门内大街安化楼的故事，还有楼内的景象。《三线人》中也采用36幅图片，图片来自攀枝花市文物管理所，记录的是当年三线建设中的生产、生活图景。拍摄者与被摄者的名字均不可考。但是那个时代人的动作、表情却依然如此动人。

图片故事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是小人物的生活。《家当》（《读库1303》）是其中的名篇，《四平方》（《读库1206》）这种也不少，这组图片拍摄的是长沙的农民工。出租房每间只有4平方，位于长沙火车站和高桥建材市场旁，噪音大，房内狭小阴暗、潮湿闷热，存在不少安全消防隐患，单间出租价格一直停留在每月260元左右。租住的人多是从事装修、风炮、泥工、保洁、搬运、修理的工作人员。《住别墅的人》（《读库1601》），住在秦岭北麓别墅的人，作者赵利文海刊发过《市井西安》（《读库1402》）。

大量的图片还包括过去的广告、邮票、连环画等，以及文章的配图，配图的标准是无法用文字讲清楚必须由图片展示。

还有一类文章也可以放在此，比如舒泥的几篇作品《我的鄂温克朋友》（《读库1801》）《苍狼大地与白鹿家园》（《读库1206》），有些有配图，有些无，但是和读库其他的地理类文章也组成了一条不错的风景线。《北京水世界》（《读库1302》）也是如此，虽然是一组人的口述史，但是却用一个个地点串起来，那些地点和当下的北京重合起来，颇有历史之感。

 5   评论——有关文学的、电影的、音乐的、绘画的

这部分文章最能体现读库编者的趣味，从创刊之始，电影、音乐就是常客，后来压缩了比例，但是仍然占据一定规模。不过文章与早期选取发生了很大变化，关注的电影更经典、更时下，音乐、绘画的这两年也少了。

读库从来不出文学书，但是读库里并不缺少文学评论。蔡小容的《白蛇严歌苓》（《读库1201》），《儒林入画》（《读库2005）《我自聊斋来》（《读库1405》）都可算作此类，虽说后者亦与连环画脱不了关系，但终究根子还是在聊斋、儒林之上。刘勃、王鹤等作者的作品很多都可归为此类，有点儿像一本读库的“补白”。

读库虽着重关注当下，但还是有一批好的历史类文章。马伯庸、秋原、张宏杰的作品最容易被关注到，其实《在王府里上大学》（《读库2003》）《鏖战中途岛》（《读库1905》）等等都可归入此类。

选材也不拘于国内，比如《除却群山无故人》（《读库2003》）——译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刊于《纽约书评》（2019年9月26日）的文章“Australia' s Shame”，既是《除却群山无故人》的书评，又是另一个角度对全球性难民问题的思考。

 7   烧脑——物理数学经济考古，你以为的冷门，这里都有

读库不是老古董，不是只有社科一个标签，在故事之外，这里荟萃了对时下尚无定论话题的讨论、思考。《互联网与中国后现代性呓语》《垄断的困境》《NFT》《NFT精神史》《先驱，建构主义及新工具》《互联网是人类历史的一段弯路吗？》《上帝是左撇子吗》《赛博与朋克》《人工智能会觉醒吗》《黎曼假设平话》《区块链与比特币》《从“深蓝”到“深思》《非欧几何平话》《电流之战》《科学思维要点》《小河传奇》……人工智能，物理、医学、数学、考古、经济等等应有尽有。

买到的是什么？

读库就像八爪鱼，信息的触角伸向各个领域。杂的坏处是，一本读库里有可能出现只有一篇文章感兴趣的情况。好处是订阅了一套书就能收到各种出乎意外的文章，如此经过持续多年丰富多样信息、故事喂养，在获取互联网其他信息时不至于盲从、盲信，更有判断力。

尤其在这个算法决定一切，根据喜好推送一切的时代，读库绝不会因为某篇文章特别受欢迎，持续组类似稿件，而是坚持自己的编辑理念。这成就了读库。

所以千万别用定见来定义读库。把它当作阅读中的盲盒吧。

读库无用之用

读库的用很难立竿见影，至少从功利角度讲，不可能凭借阅读几篇文章来赚钱，也无法仅通过阅读《读库》让自己写作水平突飞猛进（不然我写稿子不会依然很水）。甚至你无法通过在《读库》里获取的信息饭桌上吹水，因为里面的信息庞杂、不直接下一些惊世骇俗的结论，无法成为单纯的谈资。

读库能做的是一种领进门，文章虽可以做到掘地三尺，学问却需要上穷碧落下黄泉。

读库还可以让人变的没那么“扁平”。

关于这部分最想引用格兰特·艾伦为《塞耳彭自然史》写的导言，一本18世纪观察自然的笔记现在还有阅读的必要么？要知道从科学的角度讲，那些分类或许已经不够准确，尤其当下的科学已是专门之学，为业余者并为留下多少空间。它们的意义是否只剩下文学方面的？

格兰特·艾伦的回答是：你会看到怀特那博泛的兴趣与今天科学中人的拘曲守缺有多大的不同。说实话，能“推进科学”于万一的，天下并没有几人；假装推进科学，去“蒙”一点小小的浮名，这样的愿望根子就在我们现行的学究教育中。但爱自然，观察自然，是人人都能的。我们的目标，应是把自己塑造为立体的人，使自己有圆满、协和、博大的人性。

读库也如此，没有什么文章是必须读的。读库要做的，只是保证读了会有一些收获。它尽量把花园拾掇得更宽敞些，让你看到热爱的花朵时，也能偶尔关注到其他花朵甚至绿叶或者杂草甚至土壤的可爱。

读库的主创团队

如读库主编张立宪（老六）自己所说：

一百期《读库》，涉及诸多专业领域，举凡建筑考古医学法律心理机械数学工艺，让人类某一领域的知识结晶成为当篇文章的主角，用去专业化的通俗流畅文笔，激发读者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搭建从业余爱好通往专业钻研的桥梁，让外行能够看到专业领域的门道和美，能够领会“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的智力活动，能够体验“无中生有”的营造过程，能够触类旁通得到各行业通行的启发和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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