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精致利己主义者们一起发功了

文 | 余亮

一

民众体温在燃烧，官方数字在洗脸，举国一起跳进火坑，才有了多么痛的领悟。

随着奥密克戎高歌猛进，我观察到民众对于病毒，对于各路网红专家的看法都在起变化。前天晚上在一家殡仪馆门口，我和保安聊了一会儿，他说：工作人员大都阳了，殓尸车司机最先阳，门卫还好一些，现在朋友圈简直就是方舱医院。大家都在说，这哪是之前专家说的感冒？感冒能发烧好几天吗？专家在瞎说。

保安的朋友圈里都是普通民众，“瞎说”的专家又是哪些？你心里会冒出哪些名字？

去殡仪馆之前，我看到冰川研究员、沪上才子连清川在文章里“夸”我。他为了维护他心目中的张文宏，反对一切与张文宏道不同的人，居然把我和饶毅、吴尊友并举为尸位素餐者，让我受宠若惊，我何德何能与著名科学家和防疫担纲者相提并论？谢谢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夸我的！但仔细看他的文章，胡扯太多，不能忍。

连清川文章缘起，是饶毅批评张文宏、金冬雁等医生不讲科学不负责任，误导民众和政策，呼吁两派都实事求是。冰川号诸君如张明扬、连清川以及其他大小公众号群起反击饶毅。我写了一篇回应，收到了连清川“夸赞”。昨天还看到陶思亮老先生写的文章，声情并茂拉偏架。

饶毅的道理我大半赞同，文字我则持保留态度，我觉得调子起高了，比如把张明扬和秦桧并举，这比连清川夸我还要狠。我的老友张明扬是研究历史的，本来就主张，大宋国敢于向辽金低头，换来了岁月静好，这是今天如何处理中美关系的榜样。饶毅夸人家是秦桧候选人，不能说是正中下怀，也要说是拔苗助长。

饶毅痛斥伪神横行，我理解，但是人民群众被风雨所苦，求神拜佛几千年，急不得。今天的伪士们会给菩萨披上“科学”的外衣，部分民众觉得，谁的话好听，谁就是科学菩萨，所以这情况就更复杂，不是饶树人一两篇文章可以横扫的。

饶树人狂狷，总喜欢傲视别人的智商，我觉得也不好。有人更严重，比如连清川说：“张文宏的存在显示出他们的愚蠢与鸡贼，因此张文宏的存在，就是他们原形毕露的最大威胁，所以只有把张文宏批倒批臭，他们才是安全的。”这些话不仅傲视别人智商，还一堆大字报语言否定别人的道德，相比之下，饶毅稍逊一筹。

张明扬写文章批饶毅，很明智的不谈科学问题，只责怪饶毅偏心。连清川倒是大谈科学，却不讲科学细节，只是拿个“科学”的牌子砸人，不同意他就是不科学，不同意张文宏就是攻击张文宏。拿“科学”牌子搞迷信，搞派性，我理解。说我尸位素餐，没有去追责他想要追责的东西，我也理解，姿势分子总是怪你没有这样做，怪你没有那样做，真还不如去指导梁朝伟和汤唯怎么做。

你既然要讲科学，科学可以证伪，那么张文宏也是可以被证伪的，凭啥不同意张文宏观点就是攻击他呢？一边说要争鸣，一边看见不同意见就说是攻击，声色俱厉。坊间有“宏卫兵”一说，果不其然。

有人热爱张文宏继续爱得灵魂附体，但有的粉丝开始实事求是，在我上一篇文章的评论区，有他的粉丝万分担心他说话不严谨，被人利用。

不严谨就不要强称科学，心理按摩师倒是可以不用那么严谨。张文宏的不靠谱言论可不是一句两句，不是陶斯亮先生说的“偶尔说错话在所难免”，很多人为此整理了合订本，可以欣赏。（可参考：张主任讲“科学”吗？）

所以，张文宏医生是一个会带来民众意见撕裂的人物，这已经是个事实，两方谁也不可能说服谁，陶斯亮也不行。连清川开篇就用批饶毅的文章刷屏来证明民众心里有杆秤。那么批评张文宏的文章同样刷屏，又证明了什么？连清川说：“攻击张文宏，就是攻击放开政策。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判断。”对，这就是简单的党同伐异逻辑，他毫不掩饰。

问题是，善于修文的陶斯亮女士，都要替张文宏撇清，说至少在2021年年中，德尔塔病毒流行期间，张并不主张放开。到了连清川这里，张文宏就一直是放开派代表。这到底是在捧张医生还是在黑张医生？实际上，在更凶险的德尔塔毒株流行期间主张放开的人，恰恰就是连清川自己，只是他总把张文宏绑在自己身上，认为自己说出了张文宏想说的话。当时那篇文章就十万加，非常有影响。（可参见林一五文章：谁在骑劫张文宏）

把我看呆了的是，这一次，连清川说：“在2021年年中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已经变异成了奥密克戎的病毒，迄今为止我们还是面对奥密克戎病毒。”这样公然篡改历史真是肆无忌惮，难道点赞的读者一个也没看出来？2021年11月末美国才发现奥密克戎确症病例，连清川居然2021年年中就“面对”了，灯塔也赶不上你的身影啊。

2021年年中，连清川主张群体免疫的文章完全不知道奥密克戎，他批评的是：

“对于印度疫情的渲染，已经造成了国人对于德尔塔病毒的非理性恐惧。”

连清川2021年7月

喜欢讲科学，那我顺带推荐一下这个2021年12月4号的科普视频。（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j341147nT/ ），可能是国内最早报道奥密克戎的民间科普组织。

连清川还说，2021年年中“英美的群体免疫已经起作用，已经进入全面正常化生活状态”。美国媒体都不敢这么说。倒是张文宏比他更早，在2020年7月就说：现在人家美国人日子过得像花似的。

那时候，美国新冠死亡人数即将到达高峰，相当于每天一个911，there are people dying，我只能说张医生喜欢嘴巴跑火车。

“连文宏”岁月史书，无非是想说明他在2021年7月就大力主张放开是正确的。

陶斯亮那一篇，通篇是在搞情怀，不是讲科学，所以犯科学错误，我不多计较。但连清川是号称掌握科学大锤的，他说：“凡是坚持和相信科学的人，会提问、会质疑、会商榷、会提出自己的论据和数据”，好家伙，原来他会提出自己编造的论据和数据！

连清川孜孜不倦吹爆张文宏是很有成就的，他所塑造的张文宏形象是深入人心的。所以舆论场上有多少个“张文宏”，陶斯亮也搞不清楚，就声情并茂地维护，结果同样以偏概全，错误频出。

二

连清川爱问为什么，不停追问质疑张文宏的人，你们怎么不追责？那么我们就来讨论一下当下乱象的责任问题。

连说：“从张文宏说长期共存到现在，疫苗、ICU、医院资源，一样都没有增加。”

他显然认为张文宏说了对的话，却没人听，没有执行，否则就一切美好了。这样说简直看不起一直支持张医生工作的地方政府，也不了解整个国家在这些方面的努力。而且说的好像只有张文宏有这种主张一样。

先说疫苗。我们的接种率并不低。但是仍有10%以上的人不能打，或者拒绝打疫苗。

拒绝打疫苗，是因为各种关于疫苗的流言让他们害怕，政府送大米送菜油都没法让他们动心。连清川应该去追究制造流言的人。

政府并不能强制打疫苗，如果要求政府强制，那就违背了冰川的自由主义理念，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个理念。

要知道，冰川圈子里面就有人坚持不打疫苗，说疫苗没什么用，也有人有基础病却要求放开，这是他们的自由，但是还反问为什么疫苗推行不利，为什么放开这么快，这就出戏了，原因你不是知道的么？

来，跟我唱：两只老虎，要放开，要放开，一只没打疫苗，一只没有健康，真奇怪，真奇怪。

再说医疗资源，不是没有增加，只是你不知道。疫情三年，ICU增加了超过一倍，从十万人不到5张床，增加到十万人约10张床。但是，即使再翻一倍，也不如发达国家。何况ICU大扩容不是短期能做到的，还要培养配套医护，没个本硕连读加实习几年培养不出来。现在每天新增感染数千万，你告诉我到底需要配备多少ICU才足够？连清川笔头那么好，他要是神笔马良就好了，直接给我们把ICU和医护画出来。

最后讲讲连清川追问的退烧药问题。确实准备不足，但抱怨准备不足却可能是事后诸葛亮。按照大家之前深信不疑的张文宏的研究，绝大部分感染者都是无症状，那就根本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发烧。无症状还需要提前准备什么退烧药？！张文宏这个研究的中文版网上已经撤掉，英文版还在，没想到陶斯亮老先生还拿这个研究来称赞张文宏。进火坑都不忘感谢挖坑人，真是老一辈干部的优良精神。

所以，为什么没准备好？可能是一个伪问题，还是张明扬说的干脆，非要准备好才放开，那是再怎么准备也不充分的，要放就直接放！

连清川觉得我写文章是闲工夫，也对，我们都还有闲工夫，很多人却没有了。我在放开前，就闲得慌，非要苦口婆心和大家说，今天的新冠仍然不是流感，千万不要轻敌，结果自讨苦吃，招来很多人骂，因为不符合张医生的研究，打搅了他们的流感梦。现在他们也许知道新冠是什么了。

马上有人要辩解：人家专家说的是打了疫苗之后才相当于感冒，乌合之众不懂科学。那么请问，现在这么多在感染中煎熬的人，有多少是没打过疫苗的？再说一遍，我们的接种率并不低。

连清川继续批判：“他们对于重症率、死亡率甚至已经低于流感这样的数据，要么不看，要么不信。”这已经落后于科学和大众经验太多了，非要讲数据，能不能正面反驳一下吴尊友关于奥密克戎魔鬼式的病死率数据分析？（参见极萨学院冷哲文章：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72914423/answer/2805652844）

前两天张文宏又说南方症状轻，北方症状重。很多南方朋友不赞同，觉得这样说话还不如中医嘛。到底为什么，还要等科学分析。据我4月在方舱里的经验，因为医护忙乱，很多发烧或者已经退烧的人，都被归入无症状患者行列，导致统计数据严重失真，但是医生应该知道这个状况，除非他没有科学严谨态度。而且，就算上海4月份的感染者症状相对较轻，你也不能轻易引导民众相信以后症状都会轻。饶毅说的对，病毒的变异方向不是你能确定的。

三

我不是说因为民众普遍发烧，ICU挤爆，就不能考虑放开，政策和方法要与时俱进，有时候也别无选择。但无论执行防控或者放开的前提，都是实事求是和小心谨慎。如果少说胡话，早一点让大家有心理准备，也不至于到了全民发烧再来抢退烧药。

最近防疫专家里只有吴尊友在说新冠不是流感了，说实话就是没有说好话招人喜欢。但是，也有人愿意听难听实话。实事求是的无论是清零派还是共存派，因为重视病毒，在一感知将要放开的时候，就充分准备了物资，而不是事到临头再来一起挤兑。所以，还是要多听听防疫爱好者的建议，每个人都做负责任的防疫爱好者，才能有利于放开。

对了，昨晚我冒着冷风去了殡仪馆，想去火坑中心看看到底情况如何。北京奈何桥挤兑的消息满天飞，我希望上海能做得好一些。好消息是，几乎没人，坏消息是我来错了地方。这家殡仪馆没有焚化炉，焚化炉和哭声都在远郊。

防疫三年，中国维持了地球上最后的净土，现在“把门撞开”，那就必须往前闯。“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就写在我们的国歌里。我们都知道前进总有代价，但是谁会成为代价？谁也不愿意糊里糊涂成为代价。一张张讣告，每一个逝去的人都令人悲痛，无论他对防疫政策是什么态度。

再说一遍，张文宏作为一线医生，工作努力，安心岗位就很好，但是被推上偶像发言人的位置，很不合适。

他说过很多好听却不科学的话，虽然也难免说过几句对的话，对于现实后果，总归有些责任。有些人恐怕是想让他担上更大的责任，包括连清川等，一堆人还在说张文宏很早很早就主张伟大正确的放开了，在海南的陶斯亮都已经远远给他定性了，说他那个关于上海奥密克戎感染数据的研究，也就是那个在全国上下散布了“无症状感染占绝大多数”印象的研究，给国家及时调整防疫政策提供了重要参考。嗯，陶斯亮说，这事有张医生一份责任。

我倒觉得没必要太担心张主任的光环。疫情终究会被中国人民熬过去，只要熬过去了，很多人又会感谢张文宏，因为他说过，这可能是新冠流行的最后一个寒冬。

众所周知，太阳出山，是鸡叫出来的。只是有很多人连鸡叫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