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必要警惕饶毅们
来源: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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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刘这样的人来说,他们的天真之处在于,幻想的这个全能的决策者是大公无私的,只为了整个团体考虑。但是, 他没有想到的是, 当你给予一个人这样的权力的时候,他的出发点马上就变成保存自己的权力,而不是群体的利益。 比如说罗辑,他那个执剑者的权力, 难道不需要随时保持吗? 不需要用大量的权术吗?
这确实也是饶毅的思维盲点:虽然现在不乏有人质疑他抨击张文宏是出于利益相关,但他一直以“科学权威”的非功利形象示人。既然他是正确的、无私的,那么也就不需要反思了——毕竟,有错误才需要反省,正确的为何要反省?
他挞伐张文宏的支持者们在“造神”,让很多人误以为他是反权威的,但他真的反对“神”吗?确切地说,他反对的是“伪神”,但并不反对“好的权威”——他自己就是。
那么,为何他就有权批评别人?不少人都觉得他越界了,一个从未做过临床的科研人员,哪来的底气评判传染病和病毒学?
饶毅的一位支持者对我说,医学只是诊疗技术,而科学则是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原理,“如果阁下清楚两者的区别,相信你会理解饶毅的不客气”。本来,我认为公共医学新范式中,改变公众认知等等对应对危机也很重要,强调跳出狭隘的框架,不能仅从单一维度去评价张文宏的贡献,但他反问:“新范式是科学吗?”也就是说,在他看来,“科学”是狭义的,公共医学中除了硬核的学术研究之外,都不是科学处理的对象。
要说底气从哪里来,就从这里来:科学,尤其是基础科学,并不是和临床诊疗平行的一个门类,而是根本原理,犹如指导所有实践的原理。实际上,饶毅本人在怼钟南山时就已透露过了:“要懂得病毒流行,需要一定的分子生物学和遗传学知识。”言下之意,如果不懂他本人擅长的领域,那就没资格谈病毒流行。
金冬雁
这其中透露出来的是:饶毅所说的“负责任”,大抵是指权威周全地考虑所有情形,才能将绝对正确的结论公之于众;而在金冬雁眼里,公开、透明地说出事实,才是“负责任的”。
恐怕正因为饶毅认为权威负有无限责任(可能他也是个律己甚严的人),他才追求万无一失的绝对安全,认定放开会有严重后果,所以他判断疫情还会反复,需要继续管控;但在金冬雁看来,专家只负有有限责任,在综合权衡各方面代价的基础上,帮助全社会尽快走出疫情阴霾,这个过程肯定有风险,但那是一个概率问题——当然专家也可能出错,只不过探索到的每一步都公开说明,不断改进就是。
这也涉及到对“科学”的不同理解:它是绝对正确的真理,还是不断探索未知、修正假设的过程中的一系列实践?两种看法也许各有道理,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在一个专家主宰的风险社会中,我们的认知是不断调整的,专家本身也可能犯错,毕竟他不是神,也是人。
疫情这三年来,无论是哪个专家,恐怕都经历了祛魅,没有谁被证明是始终正确无误的。张文宏说的当然也不一定都对,但听不听你可以自己选择,现在的问题恰恰是:饶毅试图剥夺这个选择权,理由是张文宏的错误证明他是个假权威,那意思是说,你选择的自由,是以正确的选择为前提的。
实际上,他误解了“张文宏现象”,许多人是经历了三年来的种种事件之后,才选择了信任张文宏其人,但不见得就将之视为神一样的完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判断。换言之,饶毅所攻击的“造神”,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存在的,只是他内心恐惧的投射。
当然,我也知道,很多知识精英都有一种恐惧,认为由民众各自判断,将出现一个混乱的反智社会。民众确实有可能会选错,但那也是他们的权利,何况,想要始终蒙蔽他们也是极难的,民众集体做出的选择,一定就比不上少数精英的判断吗?
相比起专家的一两个过错、人们偶尔被蒙蔽,我更害怕那些自视绝对正确、无私的权威,因为他们浑身自信,不承认自己的有限性,却对自身理念可能造成的复杂深远后果欠缺反思。刘鹗曾在《老残游记》中感慨过这种道德自信的恶果:“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以为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吾人亲眼所见,不知凡几矣。”
如果这种自信和使命感仅限于自己专业领域,那当然无可厚非,无论饶毅关于防疫说了什么,好像也没人质疑他是专业领域的顶尖学者;但当他进入公共讨论的斗兽场时,首先就应当充分考虑到自己观点可能引发的复杂社会反应,那些并不都是凭借“科学”的权威所能解决的。
在这样一个不断变动的意见市场上,不同的观点都是平等的,如果他想要公众信从,那就应当想办法去赢得他们。此时,专家们应该保持谦卑,尽可能充分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供公众自由选择判断,而不是浪费精力去抨击竞争对手的错误,愤恨人们没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新的一代公众已经成长起来了,疫情三年更是教育了无数人学会如何在纷繁的信息中进行筛选、判断,对于想让我们交出选择、判断权利的人,有必要加以怀疑,这就是为什么要警惕饶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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