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道德”遇上“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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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伊朗长大

伊朗的全称是“伊朗伊斯兰共和国”（Islamic Republic of Iran）。今天，全世界只有三个以官方国名标明的“伊斯兰共和国”，分别是伊朗、巴基斯坦和毛里塔尼亚。除此以外，曾经使用过该名称的还有科摩罗、阿富汗和冈比亚，具体时间不等。

所谓“伊斯兰共和国”，指政府理论上是一个伊斯兰神权政府，并执行伊斯兰教法（即“沙里亚”，sharia）或是与伊斯兰教法相符的国家法律法规。伊斯兰教法依据伊斯兰教圣书的内容，规范人民日常生活和行为，涵盖包括政治、经济、银行金融业、商业法、合同法律、性别、婚姻和社会问题等多个方面的规定。国家一方面实行民主选举而非进行君主专制，一方面又全面实行伊斯兰教法，因此很多人认为“伊斯兰共和国”是介乎于世俗共和国和伊斯兰君主制之间的一条折中路线。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独立于 1979 年，即伊斯兰革命发生后的第二年。这段历史在改编自伊朗女插画家玛嘉·莎塔琵（Marjane Satrapi）的同名自传漫画的电影《我在伊朗长大》中有深刻体现，其成长过程中所目睹的社会变迁恰恰对应着伊斯兰革命前后的历史时期。

故事里，在革命之前，她的共产主义者叔叔和开明的父母满怀信心，认为推翻国王的专制统治、建立民选政府，伊朗会迎来更自由开放、经济繁荣的未来。但事实缺是伊朗反而失去民主的希望，日渐保守：她共产主义者的叔叔遭到逮捕和枪杀，女性不得不穿上长袍戴上头巾，迈克尔·杰克逊等音乐被视为“西方毒瘤”，任何人家里不得有酒，警察时刻会出现并要求搜查。

02

波斯立宪革命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伊朗还被称为“波斯”——波斯（Fars）是伊朗在古希腊语和拉丁语中的旧称译，一直到 1935 年巴列维王朝的国王礼萨·汗宣布国际上该国应被称作“伊朗”后，“波斯”一词才逐渐退居至历史语境之中。

当时的伊朗经历了第一次女性权利觉醒的浪潮，这次大范围的思想解放与 1905—1911 年间的立宪运动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卡扎尔（或译“恺加”）王朝的纳赛尔丁国王（1848—1896 年在位）登基后，在一批思想比较开明的大臣的支持下，开始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向西方学习，并进行改革。其中在文化方面进行的改革，诸如开办现代西式教育、创办报纸等，在伊朗思想文化领域起到了重要的现代启蒙作用。

但与此同时，英国、俄国等强国的政治和经济影响也同样渗入波斯。1900  年初，国王穆扎法尔丁为解决财政危机，相继与欧洲各国签署贸易扩充协议，将货币发行权、石油开采权出卖给英国，并出让里海渔业租让权、保险与运输租让权给俄国。

此举导致了民众的强烈不满，由此引发了 1905 年至 1911 年的大规模立宪运动。这场运动关乎政治、关乎思想文化的解放，同时也见证了第一次女性解放运动的抗争。在这场运动中，两千多年来深居简出的伊朗妇女第一次走出家门，奋不顾身地投身其中，积极参加游行示威活动，既为支持全体民众的政治愿望，也争取自身的权利。大批城市妇女摘除头巾，跟随抗议者走向街头，为妇女争取选举权、受教育和工作权利等。

03

巴列维王朝

20 年代初，另一个伊斯兰国家土耳其在其开国领袖凯末尔的带领下，进行了一场世俗化的改革。将土耳其变成一个世俗的、政教分离的国家，并禁止在日常生活中穿戴具有宗教意味的服饰。

受其影响，伊朗的巴列维王朝（1925—1979 年）也开始用世俗化的法律法规代替伊斯兰法典。1934 年，当时的国王礼萨·汗宣布从官方层面禁止女性配戴头巾以及穿着传统服饰（这项禁令后来被废除，女性既不被强制戴头巾，也不被禁止戴头巾），鼓励妇女接受世俗教育，参与经济活动。其他现代化改革措施还包括大规模发展工业、发展交通、建立公立学校体制、改革司法机构及改善医疗卫生。

1963 年，小巴列维开启了比他父亲更激进的现代化改革，即白色革命。在解放妇女方面，巴列维国王将其父亲的改革进一步推向深入，将妇女的各项权益法律化，于 1963 年修改宪法，赋予了妇女选举权和被选举权，1967 年又颁布了《保护妇女家庭法》，取消了男人可以随意休妻的特权，并进一步赋予妇女主动提出离婚的权利；并规定男人最多只能娶两个妻子，但同时又对娶第二个妻子作出了严格的限制，使一夫一妻制家庭成为伊朗社会的最基本元素。1968 年又颁布了《妇女社会服务法》，为职业妇女提供法律保障。

白色革命实施极大提升了伊朗女性地位。伊朗女性的受教育率得到提升，到 20 世纪 70 年代，伊朗女性识字率上升至 35%。

04

伊斯兰革命

又一次转折发生在 1978 年的伊斯兰革命之后。1977 年，民众对巴列维国王的专制统治感到不满，加上美国日益渗透的影响以及经济问题的出现，以什叶派教士主导、联合了宗教和世俗阶层的伊斯兰革命爆发。大批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女性也加入了这场革命，甚至穿戴头巾和面纱，以表达自己的“革命者”身份和对巴列维国王世俗独裁的反抗。

然而，随后的民选政府和法规政策却出人意料。宗教及革命领袖霍梅尼从法国返回伊朗，建立起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重归男性主导的秩序。伊斯兰教法采纳传统的法学观点解读女权和家庭法，导致性别不等制度化。赋予妇女权利的 1967 年家庭保护法被废止，妇女在公务和私人领域上的权利倒退。妇女须遵照伊斯兰教的着装要求，必须佩戴头巾，她们在离婚和子女监护权上受到限制，亦不得从事与司法相关的职业。民众必须遵守性别隔离措施，教科书须反映性别的传统观点。

对世俗妇女而言，霍梅尼激进的伊斯兰化政策背叛了她们的贡献，她们在参与革命的时候受到赞誉，但在随后却要求留待家中，退出政治和社会生活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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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叶派

伊朗国教为伊斯兰教什叶派的十二伊玛目宗，其信众超过全国人口的90%。

什叶派（شيعة‎）一词的愿意为“阿里的追随者”，与逊尼派并称为伊斯兰教两大主要教派。两派的争议源自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后的继承权问题。一派主张继承人应由穆斯林公社根据资历、威望选举产生，认为穆罕默德的门徒、由穆斯林公社推选的哈里法是合法继承人。这一派穆斯林就是后来的逊尼派，也自称“正统派”。另一派则主张世袭原则，认为穆罕默德的堂弟、女婿阿里是合法继承人，否认逊尼派所拥戴的哈里法作为宗教领袖的合法性，称宗教领袖的最高领袖为伊玛目，阿里为第一任伊玛目。

据统计，什叶派约占全球穆斯林的 10%，而其中又有近半数在伊朗。按什叶派教义，伊玛目只能来自穆罕默德的家属后代。阿里、哈桑、侯赛因是全体什叶派共同信奉的最早三位伊玛目，之后有多少伊玛目，各支派有不同意见。伊朗国教是其中的十二伊玛目宗，与之同级的分支还有五伊玛目派（又名宰德派）、七伊玛目派、阿拉维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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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贾布

希贾布（Hijab）是穆斯林妇女所佩戴的头巾一词的音译。与此相关的还有“尼卡布”（“نقاب”的音译，即面纱或面具）和“布尔卡”（برقع，或音译为“布嘎”“波卡”）。在大部分时候，“希贾布”一词也可以泛指包含尼卡布、波卡的伊斯兰风格女性服饰，大部分伊斯兰法律将其定义为“在公开场合遮盖除脸和手的其余身体部位的服饰”。

这一要求女性遮蔽身体的规定是根据《古兰经》中所说：“你对信女们说，叫她们降低视线，遮蔽下身，莫露出首饰，除非自然露出的，叫她们用面纱遮住胸膛，莫露出首饰，除非对她们的丈夫，或她们的父亲，或她们的丈夫的父亲，或她们的儿子，或她们的丈夫的儿子，或她们的兄弟，或她们的弟兄的儿子，或她们的姐妹的儿子，或她们的女仆，或她们的奴婢，或无性欲的男仆，或不懂妇女之事的儿童。叫她们不要用力踏足，使人得知她们所隐藏的首饰。信士们啊! 你们应全体向真主悔罪，以便你们成功。（24: 31）” 按照伊斯兰观点，希贾布带有谦逊、隐私、美德的含义。

1983 年，伊朗伊斯兰议会决定，在公共场合不佩戴希贾布的女性将受 74 下鞭刑。自 1995 年起，未佩戴希贾布的女性可被监禁长达 60 天。

2022 年 8 月 15 日，伊朗总统签署法令，对在社交媒体发布不戴希贾布照片的女性施以剥夺部分社会权利的惩罚，女性政府雇员若违规可能被解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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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隐秘自由”

“我的隐秘自由”（My Stealthy Freedom）是流亡美国的伊朗著名记者、女权活动家马希赫·阿琳娜嘉德（Masih Alinejad）在Facebook上发起的运动，鼓励伊朗女性在公共场合悄悄揭掉头巾拍照并上传社交网络，推动伊朗女性着装自主权。该活动得到了超过五百万世界各国人士的支持。

随后在 2017 年 5 月，阿琳娜嘉德又发起了“白色星期三”（White Wednesdays）的活动，鼓励妇女在星期三摘掉头巾或戴上白色披肩，以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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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街女孩运动

2017 年 12 月 27 日，在针对伊斯兰政权的 2017—2018 年伊朗示威活动期间，一名伊朗女性维达·穆瓦赫德站在伊朗首都德黑兰革命街街头的变电箱上，将脱下的头巾绑在棍子上，作为旗帜向人群挥舞，她因此举被称为“革命街女孩”。她于当天被捕，并随后获释。

随后有更多伊朗女性在公众场合摘下头巾并被捕，亦有大量伊朗女性在社交平台上上传自己未戴头巾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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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警察

伊朗道德警察的正式名称是“Gasht-e erhad”，即“指导巡逻队”，是伊朗执法部门于 2005 年设立的宗教警察缉捕队。伊斯兰宗教警察（مطوع，音译为“穆塔韦”）广泛存在于沙特阿拉伯、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也门等伊斯兰国家，在有些国家以正规的政府机构存在，另一些国家则以民间团体形式存在，专门负责“惩恶扬善”。

伊朗道德警察的任务之一是确保女性符合当局对“得体”着装的解释。警察有权拦住女性，并评估她们是否露出太多头发，她们的裤子和外套是否太短或太贴身，或是否化了太浓的妆。违反规定的惩罚包括罚款、监禁或鞭打。

今年 12 月初，有报道称伊朗总检察长宣布解散指导巡逻队，但经相关媒体查证，司法部门并不掌握对道德警察的控制权，而其真正归属的内政部门暂无相关说明。据近期报道，道德警察的活动在有些地方暂时停止，但在一些宗教城市愈发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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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示威”

自今年 9 月以来在伊朗爆发的大规模示威活动，被称为“阿米尼示威”（Mahsa Amini protests），中文媒体报道也称之为“头巾革命”或“头巾之乱”。

起因是 2022 年 9 月 14 日，22 岁的库尔德族女子玛莎·阿米尼因“违反着装规范”被道德警察逮捕，并在被拘过程中身亡。有目击者称她生前遭到了警方的殴打。

示威最初由阿米尼的家乡迅速传播到伊朗库尔德斯坦各省乃至伊朗全境，有线下的民众示威游行，也有线上的声援，其中最常用的口号是“女性、生命、自由”。据报道，安全部队用弹药、霰弹枪和催泪瓦斯回击抗议人群，封锁消息并逮捕抗议人士。根据非营利组织伊朗人权组织的统计，截至2022 年 11 月 29 日，至少 448 人在示威中因政府干预而丧命，其中包括 60 名未成年人。

编辑：l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