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归因与叙事

文：老C

来源：西西弗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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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很难被完全掩盖，但归因可以被岁月史书。最终一个事实，多个解释。

1、

曾经看过这样一篇文章：1945年，大多数法国人认为纳粹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失败应该归功于苏联——尽管相对于美国和英国，苏联在法国的解放中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然而，到 1995 年和 2004 年，法国人改变了主意，将美国视为欧洲胜利的最大贡献者：

二战中，德国被击败，盟军取得胜利，这是一个事实。但这个胜利主要归因于谁，就可以岁月史书了。1945年，经历过二战的法国人，57%认为胜利归因于苏联。而60年后的2004年，58%的人认为归因于美国。

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实，不同的人，都按照自己的三观和立场，进行归因。比如鸦片战争，大多数中国人将其归因于英国走私毒品，也有少数中国人认为鸦片战争的主要责任是中国。

归因问题上，出现非常离谱的言论，一点也不奇怪。90%以上的中国人，相信都认为九一八、七七事变、日本侵华的主要责任是在日本一方。

但也有大V，认为九一八和日本侵华是中国的责任，灾难的种子是中国种下的。他的理由是：日俄战争中，日本付出巨大损失打赢了俄国。中国居然在1906年敢和日本签订条约，确认了中国享有东三省的主权。这个条约让日本心怀怨怼，最终导致了日本的入侵。

这位大V认为，1906年，中国把东三省主权让给日本，就可以免除灾祸了。既然1906年没把东三省让给日本，自然918的种子就是中国种下的。

1931-1945年的抗日战争，是非黑白可以说是历史上早有定论，谁善谁恶，谁是侵略者非常清晰。就是这样的情况，还有大V还要从归因上翻案，非要把战争爆发的责任，扣在中国头上。中国在1906年，和日本签了一个确认中国享有东三省主权的条约，在他笔下都成了日本侵华的原因了。

抗日战争的爆发，都能说成中国的错。这位大V在其他问题上的归因逻辑，也就很好理解了。

某些人眼中，一切问题都可以归因于一句话 - “全都是中国的错。”

2、

不同人的三观，可以差别巨大。同样一件事实，可以有截然不同的归因，在一部分人心中不可思议，无比荒谬的归因，另一部分人却可以得意洋洋的公开写出来，并自鸣得意。

理解了这个现象，就能理解最近围绕放开和疫情的舆论场。本质就是个归因问题。

今年4月，因为批评上海疫情应对，我的号被禁言。当时在小号上发了一篇文章：《再聊聊“动态清零”与“放开”》

里面的主要观点是：不是不能放开，但放开是有代价的，鼓吹放开的人，要向大众阐明放开要付出的代价，不能为了放开对代价轻描淡写，欺骗公众。

遗憾的是，在过去的大半年中，大部分鼓吹放开的人，都有意无意的淡化放开要付出的代价，曲解真实世界的数据，宣传新冠等于小感冒，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确实达到了。但中国要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他们之前的宣传。

有些人是有底线的，愿意承认自己低估了放开的风险，犯了错误。有些人强调"动态清零”的经济损失，认为这个代价是需要承受的。另一些人则避而不答，不愿意过多的纠缠在这个话题，提出要不要争论，要向前看。

这些人我觉得都可以理解，也都符合人性。

最恶劣的是什么人？是那些开始兴高采烈，昨天还自诩为拯救民众于水火的救星，今天就疯狂甩锅，到处泼脏水的人；是那些在12月初口口声声让我们记住谁撞开的门，而在疫情爆发后，马上缩到后面，污言秽语诬陷他人的人。这些人真是没有一点担当。

一群小孩一起玩耍，其中一个小孩恶作剧，打碎了邻居的玻璃。愿意承认错误的，还算好孩子。咬死不承认的，也能理解。最坏的就是，本来在小朋友面前，得意洋洋的宣称是自己多么勇敢的打碎了玻璃。而受害者找上门来，就去诬陷别人。

乌鲁木齐的火灾，我曾经写了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读的人不少，骂的人更多。明明很清晰的事实，和防控措施并没有什么关系，却能被人曲解归因。最终闹出了偌大风波。归因的力量，可见一斑。

不过，这些人的脸皮和归因手段，比上面那位大V还是差得远。能把日本侵华的责任归咎到中国头上，也令人叹为观止了。

3、

我希望我这个号的读者，在阅读文章，分析日常问题时，能把事实和归因做很好的区分。

上一篇文章，《像香港一样一开始就引入mRNA疫苗，能拯救多少生命？》，就是尝试用香港的数据，把香港的死亡人数，做一些归因，分析不同场景对死亡人数的影响。

香港的疫情数据披露完备清晰，让我有能力比较定量化的做这个归因。但大多数情况下，归因并没有足够多的数据，就是主观判断。这种情况下，大多是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观点。

我小时候有儿童哮喘。吃中药，游泳，长大以后好了。这个事实归因就搞不清楚。到底因为中药，还是因为游泳，还是啥都不做也能好？

比如，中美关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是谁的责任。要是以火星人的中立视角看，修昔底德陷阱之所以形成，也不能说纯粹是一方的责任。但说美国是白莲花，中美失和所有责任都在中国，也有点无语。

很多历史问题的归因，是有争议的，也是变来变去的。

1959-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粮食生产下降，出现饥荒，饿死了人，是事实。（饿死多少人是有争议的，但确实有人饿死）这是事实。1961年，七千人大会，刘少奇的“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是归因。这个归因是否准确客观，我就不知道了。

从1980年改革开放开始，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是事实。但原因是什么，争议就大了。这个归因问题争吵不休。

有人说是人种，二战后，东亚国家，日本韩国四小龙都实现了快速增长。确实，南美、非洲、中东，其他发展中国家/地区并没出现过这么持续高速的增长。

有人说是靠美国，对西方开放，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原因。中美确实是1979年建交，改开之后经济确实增速很好。所以不少美国人和一些中国人认为，中国的经济奇迹最大的功劳归属于美国，中国应该对美国感恩。

确实，日本亚洲四小龙都和美国关系不错。但和美国关系不错的发展中国家多了，也不是每个都能起飞。要说东亚和美国关系好，还数菲律宾。本来就是美国殖民地，居民的英语水平也首屈一指，政治制度也是美国手把手帮助建立的。结果呢？

菲律宾1980年人均GDP是中国的三倍多；2021年，中国的人均GDP是菲律宾的三倍多。

还有人说是党的领导，有强而有力和稳定的领导层。不过当年的苏联也有党的领导。

归因这件事，吵不清楚的。大部分复杂的事情，都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一个人乃至一个国家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4、

归因这件事，个人有个人观点。吵吵不清楚。但从归因方式，可以看清一个人的三观。

虽然每个人都觉得成功是自己努力，失败是外界因素，但也得有个度。如果有一个人一贯的，彻底的功归于己，过诿于人，见到好事冲上前去，见到坏事立马甩锅。这种人不可合作不可交往。

美国媒体或美国人，碰到啥事都往中国头上泼脏水，全球一切问题都是中国的锅，这也能理解。毕竟现在中美两国互为最大的竞争对手，站在美国立场上一定要黑中国。

但如果一个中国人也是啥黑锅都往中国头上扣，就有点问题了。这样的人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永远站在美国立场的“精神美国人”。

放开后，疫情在中国爆发，也许会出现百万规模的超额死亡，这个超额死亡，应该归因给谁？

归因给推墙的，举A4纸的人？

归因给说新冠就是小感冒，不会有医疗挤兑，绝大多数无症状的所谓“专家”？

归因给不配合防疫，导致封不住的人？

归因给放纵病毒传播，培育出各种新变种的人？

归因给国家做出放开决策的人？

归因给迟迟不批准第四针疫苗的人？

归因给不批准辉瑞疫苗，不大力引进辉瑞“神药”的人？

目前的情形，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要归因，多少都有点责任。但主要责任归因给谁，还是看各自的三观和立场了。

不同人有不同立场，有不同归因。既然抗日战争的责任都有人归咎于中国。疫情超额死亡这个问题上，不同人的归因截然不同，也是很容易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