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男友抛弃后,她沦落为网络诈骗公司内服
作者 | 齐红
一
我认识叶琳是在一年前。
经过缅甸雨季的折磨,终于迎来了旱季。在旱季里,又在尘土飞扬中熬到了寒假,我们这些在深山里蜇伏了一年的志愿者,也分成几拨出山了。
志愿者们有些去了赌场度假,实际上是钻了赌场制造虚假繁荣的空子——赌场为显赌客多以诱惑更多赌客,规定到赌场来玩儿的人,每天只要赌七十块钱的流水,就可以免费在赌场吃住。
于是那拨聪明的志愿者,进了赌场后即两人一伙对赌,俩人不管谁输谁赢,赢的人再把钱还给输的人,赌场只抽水百分之五。算下来,每天每人只付三十五块钱,就可以住空调房、吃十几道菜,一个假期又赌又玩儿又吃,喝着免费的茶和果汁,闲了还与赌场里漂亮的侍应生聊天,这种过假期的办法只能在缅甸实现。
不过,后来我发现,去赌场占便宜的那拨人,回来竟滋生了赌瘾还个个欠债。最猛的是两个在区中心学校当校长和主任的家伙,拿了全区学生缴的二十几万学费去赌且输了个净光,至今还戴着脚镣在大街上干活。这俩人另外单写。
还有一拨志愿者对去赌场的那些人嗤之以鼻,拉了一伙人当背包客去泰国旅游。缅北从大其力过去进泰国不用护照签证什么的,随便进出。后来这拨人只回来一半,另一半被泰国的风光迷住,在那边当了华文教师。
最无奈也是最苦逼的一拨志愿者,他们在缅北各自任教的乡村学校,分别找了吃苦能干又纯洁的佤族、拉祜族及景颇族姑娘结婚,住着竹屋种着旱稻还养猪鸡鸭,当然有的还高效地生了几个混血娃,每天为生活和养娃弄得无精打彩。这拨人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留在半山腰的竹屋里回忆往事。
至于我则与众不同,没去赌场没去泰国也没养娃,而是计划去勐拉:我好奇那个传闻剥光中国赌客衣裳的赌城,还有什么水牢、鞭刑、电刑甚至砍了赌客手脚的地方。
我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在国内时曾一个人骑自行车用三年跑了十几个省,还起了个名为“中国农村社会观察行”。不过,我还真有了重大发现,即农村老年人的自杀现象,武大社会学教授刘燕舞也在研究这个问题。
我准备动身前,留守学校的志愿者凡阳堵住我,她背了个双肩包穿上了旅游鞋,手里还拎个墨镜。她说带上她,否则就告诉上级我擅离职守。
我骗凡阳说去镇上找个电脑下载电影。她嘴一咧说我当骗子还得练十年,说我花了一整天时间维修摩托车,明摆着要往远蹿。
我盯着她看了一阵说行,但你得写个类似遗嘱的说明,写清楚是你强行跟着我溜达,一切后果你自负。
我跟凡阳说,住旅馆各住各的费用自理,吃饭她出钱,摩托车加油我出钱,如果遇上检查站罚款什么的算我的。凡阳说这能有多少钱,她全包所有费用。我之前隐约知道凡阳家有游泳池,她爸是卖游艇的。
二
几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勐拉,我找了个每天五十块钱的旅店,凡阳说不行吵闹还不安全,就去住了二百六十元一天的酒店。我问她到缅甸来当志愿者图什么,她说找折腾,因为自己的爱心用不了。
我告诉她我的计划,就是走马观花随便走,留心特别的人和事,警告她如果碰上危险就赶紧跑,这里比国内复杂危险。
勐拉以前是罂粟种植区,这里除了鸦片就是海洛因,禁毒后搞起了赌博业以养地方武装,像缅北的其它地方一样,也是个鱼龙混杂罪恶丛生之地。
转了一圈后我俩找了个临街果汁店坐下休息,两个年轻人及一个年轻姑娘也进来喝饮料。他们似乎都说闽语,衣着挺时尚,但有个共同点就是脸色苍白,像是在医院里住了很长时间。
其中那个还算漂亮的年轻姑娘,坐在两个男的中间,左边的男人把手放在她腿上摩擦,右边的男人一只手摁在她的臀部,那姑娘嘴里叼了支烟,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
凡阳用脚碰我一下,眼神的意思是让我看。我站起身示意凡阳走,在街上我告诉她,在这里看什么都要似看非看,别让人感到你在注意他,如果别人觉得你是便衣,那就麻烦了。
我告诉凡阳,那三个人是干电诈的,对生人都十分敏感。有传说中国警方派了很多便衣在缅北,到处拍干电诈这些人的脸,然后用大数据处理。上次在勐波和勐冒两个县抓了几百干电诈的,都是按名单抓人。
凡阳问我:“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三个人是干网络电信诈骗的?”
我说告诉她:“三个特征,一都是年轻人,二说的是南方口音,三是脸都捂得煞白。”
我告诉凡阳,这些人都是晚上干活、白天睡觉,加上他们干活的地方都隐藏在楼里,也不让随便出入,轻易晒不着太阳,脸当然苍白了。
凡阳很聪明,她说明白了我为什么周六周日总是骑摩托溜出去。我警告她千万别乱说话,我骑摩托出去是为看风景。
凡阳别有用心地说:“别人放假了不是去赌场就是去泰国,你一个人骑着摩托到处跑,挺有意思的。”
她的话让我惊了一下,也后悔以为她是个傻子带她出来。我心里邪恶地想,找点迷糊药给她吃了,让她一个人在酒店睡觉别跟着我。
凡阳看我一眼说又在想歪主意了,是不是想把我麻翻了你一个人玩儿?
我吃惊地瞪着她,有一瞬间想她是不是警方的便衣。
三
天黑后吃了晚饭,凡阳提出去赌场见识一下,还让我领着去妓院看看。
在赌场她输了二百块钱,被我恶狠狠地拉走了,她说她爸在澳门输过几百万,她就是想试一下赌场是怎么让人心智失迷的。
从妓院出来凡阳问我为什么中国小姐价格最高,泰国次之,缅甸的最低,她认为缅甸小姐婀娜多姿温软可人价格应该最高。
我说谁的价高是由男人决定的,这里大部分是华人,他们爱祖国爱同胞有种族倾向。凡阳不屑地说中国小姐裹上小脚更具历史感,男人多畸形呀。
看着凡阳我问她见识了赌场和妓院在心里留下了什么创伤。凡阳出我意料地说她爸和她妈离婚了,原因就是她爸偏爱赌场和妓院。
“我爸倒是个国际主义者,他哪个国家的女人都爱。”凡阳嘲讽地说。
我发现凡阳非同一般,同时也担心地想,她没因父母的变故灰心丧气走上邪路,还像白求恩那样跑到异国他乡来做志愿者,这是多么高尚的情操,多么的具有国际主义情怀呀。
到了半夜我俩都饿了,发现街边有家烤肉店就走了进去。我一眼看见白天坐在两个男人中间的那个姑娘,她一个人坐在竹桌前,桌上放着烟酒,她手里握着长长的水烟管子正在猛吸,嘴里喷出的浓浓烟雾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我和凡阳在她的邻桌坐下,凡阳也发现了她对我撇了撇嘴。尽管我能确认她是干电诈的,但我没想通坐在她左右两个男人,把手放她身上摩擦的原因。
我俩坐下后凡阳抢先点餐,点了一堆烤串后又嚷着再来十串野猪肉。邻桌抽水烟的姑娘懒洋洋地告诉我和凡阳,野猪肉不能吃,肉质粗硬还很臭。
其实我知道野猪肉臭,但凡阳要尝个遍我也就懒得说。有句语录说,要想知道野猪肉的滋味,就要亲口去咬几口。
上菜后凡阳邀邻桌姑娘过来一块吃,姑娘掐着烟管说老乡别客气,你们吃吧,我忙了半晚上就想抽几口。
我看了下手机都后半夜两点了,凡阳又要了杯最贵的西瓜汁端过去放那姑娘桌上,姑娘怔怔地看着凡阳,眼圈一红竟掉下泪来。
凡阳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规矩,还请原谅。
邻桌姑娘摆了下手擦着眼泪说是我麻烦多,碰上讲礼貌的老乡就莫名感动。
我见机会来了就插嘴问:“老乡你是哪个省的?”
“湖南”姑娘说。
我说了自己名字,又介绍了凡阳,告诉她我俩都是从国内来的志愿者,在南佤当教师。说这话时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意图就是接近她,如果讲礼貌她也得介绍下自己。我好奇心太重了。
邻桌姑娘犹豫了一下说她叫叶琳,然后头一扭看着门口不再说话。
我站起身对凡阳说没烟了去买盒烟。我真的去买了盒烟,然后就坐在马路对面台阶上,我无耻的想,邻桌姑娘显然不想往深说,很可能是因为我。这更令我想知道她的事儿,也许凡阳是个女的倒容易说话。
我拿出手机给凡阳发了个消息,告诉她我就在马路对面台阶上坐着,说你们聊吧。
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凡阳拎着塑料袋把我踢醒,她藐视地看着我说:“你们男的都很丑陋,把我搁那儿当中情局密探。”
我抬头看天空已开始泛白,就原谅了凡阳踢我那大逆不道的一脚,我知道她和干电诈的那姑娘能聊这么长时间,肯定什么都明白了。
回到酒店凡阳把塑料袋扔给我说:“十个小时后给我打电话。”头也不回上楼去了。
塑料袋里是我还没来得及吃的烧烤,但我发现是热的像是才烤不久,顿时十分惭愧,认识到凡阳并不是我感觉的那样,她不仅大度机智,还颇有哥们的意思。
十个小时后,我给凡阳发了个消息,她没反应,我以为她还在睡觉。过了一个小时我又发了消息,她仍然没回。犹豫了一会儿我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在连打了三个电话后仍是无人接听,我突然懵了,内心焦虑起来。
我分析了凡阳不回消息不接电话的几种原因:她太累了处于深度睡眠中;她服用了安定醒不过来;她把手机用浴巾包裹起来怕影响睡觉。
但我突然想到,我分析的都是基于对凡阳的日常印象,如果此刻手机不在她手里,那就是另外有情况了。
我跑到总台请服务生开了凡阳房门,屋子里整整齐齐连人影都没有,这意味着凡阳和我分手后,或短暂回房间又离开,或根本没回房间。
我又给凡阳打电话,抽屉里有铃声,拉开抽屉见凡阳的苹果响个不停,一股火冲上脑门,我断定凡阳不是去什么地方玩儿,而是出事了。
我意识到凡阳如果出事了肯定与叶琳有关,但我对叶琳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她的名字可能都是假的。
焦灼中我顺原路往回走,心里涌上无比自责,如果凡阳失踪了,我绝对是罪魁祸首。
冲进烧烤店,没见到凡阳的影子,我镇定下本能地问店老板,坐那两个桌子的姑娘留没留什么音信或字条?
老板问我是不是叫黑叶,我心猛跳起来说正是。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说你自己看。
我夺过纸条见上面写着:老黑,十七号下午五点在这儿等我。
还有三十多个小时才是约定时间,我问店老板纸条什么时间留的?他说今天早晨。我的心稍微往回落了三寸,至少凡阳留了纸条之后还和我一路回到酒店。
我焦躁不安失魂落魄又急不可耐地在第二天中午就坐在烧烤店里等凡阳。店老板问我那俩姑娘是我什么人,我说是同事。
店老板又说那个长发姑娘对着短发姑娘哭到天快亮了才离开,你不知道她遇上什么事了?
我吱唔了几句满脸通红,清楚地感到自己犯了有生以来又一个大错,这令我不仅担心凡阳,也担心起才说了几句话的叶琳。
五点过了一刻钟,凡阳还没露面,我的心又像烧上了火。正当我六神无主时,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凡阳。
凡阳问我在哪儿,我尽量让声音平静地说在烧烤店。她笑了,像是满意又嘲弄地说:“行,你是个可靠又傻的朋友。”
我如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说:“你活着就是胜利!”
我知道凡阳回到了酒店。
五
那天当我走进酒店大厅时,凡阳从一排绿植后走出来,她肩上包着自己的双肩包,手里拎着我的双肩包。她走到我面前命令似地说:“转身,出门,回学校!”
出了酒店门凡阳径直走到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前,跨上车插入钥匙打着马达,冲我喊了句“跟上”就蹿了出去。
虽然我对凡阳万分惊讶又好奇,但一跨上车心就平静了。我跟着她拐了两个弯儿,在一家咖啡厅前停下,凡阳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接着叶琳挎着个精致的小皮包从咖啡厅里走出来。
我又一次惊诧,凡阳把她的包甩给我,摆了下手带着叶琳先走了。
回到学校我们都长呼了一大口气,凡阳跳下摩托车举起双臂在地上蹦了有一分钟,叶琳站在那儿四下张望,然后拥抱着凡阳说“谢谢你救了我!”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凡阳走进我的宿舍拿出一叠钱递给我,她说叶琳逃出来时什么也不能带,麻烦我跑一趟照单子采购。
凡阳说,叶琳的事让我不要再问她了,全是让人恨到起杀心的事儿。她又说让我把私藏的东西拿出来给她两件,万一碰上追来的人渣能抵挡一下。我愣了一下说你什么都知道,取出一把匕首两颗手雷递给她。
凡阳笑着问还有手枪呢?
我把手枪从腰上拔出来给凡阳,她拿了颗手雷还给我,戏谑地说路上遇上危险可以同归于尽。
我指着手枪和手雷问她会用么,凡阳说她是从靶场里混出来的。我听了又怔了一下。
那天傍晚我用摩托车带了两个大纸箱一个大包回来,全是给叶琳买的衣服鞋被褥等等,光是女用卫生巾就买了二十包。
叶琳逃出来后暂时不能回国,凡阳建议她先留在学校适应一下,如果行就留下来干上一年半载老师。
我赞同凡阳的主意。可以肯定,去赌场玩儿及去泰国旅游的那两拨人,回来时怎么也会少三两个,老师又会缺员。
半年后凡阳的志愿者合同到期,她告诉我本来想着再续期,但她必须送叶琳回去。至于什么原因凡阳没说,我也没问,我相信她。
一个月后凡阳给我发了个邮件,把叶琳的经历简要告诉了我。
叶琳在大学专业是工业自动化,她的男友是学计算机软件设计。大学毕业后叶琳的男友被同学拉进了网络诈骗集团,他先是带着叶琳在台湾干了半年,后又带着叶琳偷渡到缅北为网络诈骗集团做技术工程师。问题在于叶琳的男友骨子里是个混蛋,捞了几百万后被老板的侄女拉上了床,之后编造了借口去了菲律宾,把叶琳一个人甩在缅北。
凡阳告诉我,孤独一人的叶琳身陷缅北寸步难行。按网络诈骗集团的规矩,凡孤身女员工必须以肉体为众多男性无偿服务,即是所谓的内服。叶琳在网络诈骗集团干了三年内服,不能随便出入公司,如果必须出去也须有老板的人陪同监视。
凡阳说,那天在勐拉果汁店见到跟着叶琳的两个人实际上是监视她的。出了果汁店那俩男的把叶琳带到了酒店,逼着叶琳服侍他俩。后半夜那俩渣人疲惫不堪睡着后,叶琳一个人跑出酒店,那晚她是想自杀让我们碰上了。
后边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凡阳救了叶琳。
凡阳说,叶琳之所以死心塌地地跟着她男友进了网络诈骗集团,一是叶琳父母在她小学时遇车祸双双去世,叶琳是跟姨妈一家生活,等于是个孤儿。二是基于此叶琳特别依赖并信任她的男友,叶琳说那人渣还是学生会副主席,就是叶理群教授说的那种精致的伪君子。正是因于此,叶琳才沦落到火坑里。
凡阳告诉我她送叶琳回国的原因,是叶琳姨妈患癌症濒临垂死,叶琳死也要见她姨妈一面。
我问凡阳,叶琳现在处境如何。凡阳说叶琳姨妈去世后,她无法住在姨夫家,凡阳正好一个人住着一座别墅,就和叶琳两个人做伴了。
凡阳说她俩计划去新西兰留学。至于以后,反正凡阳她爸有钱,以后再说以后吧。
我问凡阳到缅甸来做志愿者到底因为什么?又为什么非要去赌场和妓院转一圈?
半个月后凡阳回了个邮件,她说自己也是个孤儿,父母离异了各自有家,她到缅甸来是属于自残。对她这样孤影相吊的人而言,人生的路走哪儿算哪儿。
后来叶琳也发邮件给我,她说谢谢我相救,如有来生再见吧。
说实话,我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与凡阳和叶琳一别,我更对人生疑问重重。我对自己非常清楚,即使服务期满回国后,自己也会离群索居。
实际上,我已经超期两年留在缅北山区,现在又递交了去非洲做志愿者的申请。
缅北回国人员
2020.12.2 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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