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逐梦娱乐圈遭诈骗：耗光积蓄，“就像中邪了一样”

▲ 2022年1月，偶像养成类网综被全面叫停。图为《创造营2020》总决赛现场。 （视觉中国/图）

选秀艺人刘丞以诈骗获刑的新闻发布后，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微博加v认证为“歌手”，粉丝数显示有44.2万，参加过选秀节目《创造营》的海选，但没有通过面试，从未出现在节目正片中。

2022年4月底，经北京通州法院审理，刘某（艺名刘丞以）以帮忙办理音乐学院学籍、组女团为名，骗取两位女性二十多万元，获刑3年4个月，并处罚金3万元。

除了判决提及的两位受害者之外，还有更多梦想出道的年轻女性受骗，金额不等。受害者小淋提供给南方周末记者的聊天记录显示，刘丞以假借帮她安排舞蹈课程和报名海选的名义，多次要求转账，向她收取了8500元。

转账时没有签署任何正式的合同，由于长时间未兑现，小淋提出怀疑，刘丞以告诉她：“我一个公众人物难道会骗你钱吗？”

后来，小淋彻底联系不上刘丞以，于是和另外两位学员共同向警方报案。但因为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警方查询未果。

据媒体报道，刘丞以谎称要组建女团，安排受害者小美出道，小美只有高中学历，他收取七万元为其办理音乐学院学籍。后来又以打点节目导演的名目，陆续索要了二十多万。小美产生疑虑，向音乐学院查询，发现承诺中的学籍并不存在，最终选择报警。

2021年9月，国家广电总局下发通知，不得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多年从事选秀招募的罗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各类练习生选拔的参与人数呈现断崖式下降，之前一场上千人报名的活动，如今参加者不足一百。

尽管如此，仍有不计其数的追梦人抓住一切机会，盼望踏入演艺圈。

23岁的小淋在北京从事医护类工作，从小学过二胡、民族舞，喜欢在微博上发自拍视频，@一些知名导演或经纪公司，但没有得到过回复。

2021年4月，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一家舞蹈室询问是否有练习生培训的课程，对方推荐了刘丞以。在此之前，小淋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她搜索了他的微博，“可能还算一个蛮正经的（艺人）”。

根据资料，刘丞以结业于北京现代音乐研修学院。这是一所民办非学历高等教育机构，属培训机构，不具备国家承认的学历文凭。2019至2020年，刘丞以发布过几首音乐单曲，QQ音乐的个人页面中介绍，其中一首“横扫2019中国流行音乐金曲奖年度荣誉新人奖、2019乐迷选择奖年度最佳流行音乐奖”。

对于这两个奖项，南方周末记者查询不到前者的存在，后者“乐迷选择奖”由一家音乐公司主办，网友投票选出，刘丞以的歌曲曾获得2019年流行类曲目中的第三名，总票数5137票。不过主办方称，由于疫情影响，当届颁奖典礼至今未能举办。

刘丞以参加选秀节目《青春有你3》面试时，有娱乐自媒体号发布了跟拍照片，介绍他为“号称内地李泰民”。李泰民是一位韩国男团成员，仅照片而言，二人并无相似，不清楚号称自谁。

2020年，刘丞以参加《创造营4》海选时，自媒体号的操作如出一辙，以粉丝投稿的口吻发布了刘丞以挂着吊瓶参加面试的照片，称“这也太拼了吧”，并祝福他早日康复。

事实证明，在网络上，把自己打造成一位明星的成本并不高。罗凯经营着一个超过五十万微博粉丝的加v自媒体号，“这些东西都是一个人就可以操作的。他可能会有一个所谓的经纪人，但经纪人不会给他操作这些东西，可能要花钱刷粉，或者去每个平台发东西，肯定都要花钱。”

刘丞以对外声称公司是“极地星河”，据南方周末记者查询，该名称没有相关注册企业。微博名为“极地星河”的账号只有29个粉丝，发布内容多与刘丞以有关，曾在刘丞以超话中公告他的出道成绩单：“三年二专一单、四奖一王、一爆二大热三小热、连续二次出席搜狐盛典、连续二年出席中国国际时装周、连续三年出席海峡两岸颁奖活动……二十余品牌商务合作、卫视及视频平台综艺缤纷亮相、媒体专访十余场、三次大型公益活动、全网话题指数破亿。”

刘丞以的确曾在一些综艺节目中露脸，包括安徽卫视《一起来跳舞》、江苏卫视《嗨!唱起来》、优酷《爆款来了》等节目的某些期数，戏份不多。“这种节目一般比较有特点的素人都可以参加。”在罗凯看来，刘丞以几乎算不上出道艺人，“对于普通人来讲，他们不太了解这个行业，感觉他上过节目，就容易相信他。”

小淋报名前需要试课，和刘丞以见过一面，她形容对方“有点胖，明显的整容脸，也不高……穿搭完全没有品味，和平常人一样”。刘丞以在微博自拍里表现出的精致，她认为是PS（修图）出来的。

交完钱许久没有等到排课，小淋多次找到刘丞以交涉，对方许诺安排她参加节目海选，并称“我说了我会安排的，按照我的节奏走就好了”。小淋要求退钱，刘丞以态度强硬地拒绝，“交个几千块钱拿自己当爷了……老子要是能被你绊倒，我也真的不用干了。”

现在回想，小淋觉得自己太轻信对方，怀疑他根本没有粉丝，“可能都是买的吧，难道他这种人也会有人喜欢吗？”

刘丞以的粉丝昵称是“流星雨”，网友乐乐曾经是其中一员，2021年8月，曾在“刘丞以超话”中发文表示永远支持刘丞以，配图是两张刘丞以的自拍。刘丞以诈骗事发后，陆续有人找到她微博下开骂。她婉拒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只表示，“谁还没瞎过”。

罗凯的微博名为“选秀星探长”，工作是与剧组、节目组和经纪公司合作，招募有潜力的新人。他在微博里长期置顶着一条“防骗提醒”：选秀和招募活动都不会收取任何费用，正规传媒经纪公司更不会索要食宿费。

近年来，打着练习生招募、花钱包出道等幌子的骗局屡见不鲜。相关微博超话、百度贴吧等网络渠道中，存在大量招募、成团的信息。不少人假称星探、经纪人，在各个平台私信有意向的年轻人。

杨杨来自云南小县城，某些出身贫寒的明星经历鼓舞了她，“他们之前多素，是什么样的素人，突然就大火了”。21岁那年，她在网上看到招募艺人的面试，只身来到北京。按公司要求，杨杨交了6万元，以为可以获得出道机会。

来京之后，公司只安排了几场活动，让她做礼仪小姐，酬劳只有几百元。杨杨熬了三个月，公司不断承诺，后面会有更多资源，可以让他们拍短剧。最后离开是由于积蓄耗光，“活不下去了”。

杨杨中学时演过话剧，老师夸她有天分，她坚定了往演艺圈发展的想法。她没有读大学，没有任何资源门路，来北京原打算试试考表演学校，但欠了父母太多钱，只好开始打工攒钱。

钱刚被骗光的时候，杨杨每天只剩5块钱可以花，她夜里去附近的便利店，等十二点一过，便利店的盒饭和熟食就会按两折低价处理。她白天饿着，每天只吃这一顿，吃到饱。时间一长，便利店的店员都认识她了，会主动问，“等一下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留着。”

她做过销售、服务员、房地产中介，等攒够了少量钱，又开始报名演艺课程。

罗凯和一家公司合作开设了培训课程，上课免费，食宿自理，每个月1500元。远程报名只能看照片筛选，招了六七十人，疫情影响下，最终来到北京的只有三四十个。杨杨是其中一个。

按照原计划，培训完新人后，罗凯熟识的各大经纪公司和剧组会来挑人签约，他们从中赚取推荐费，以此盈利。结果，包括知名公司哇唧唧哇在内的几家经纪公司看过之后，一个都没有选上。

罗凯抱怨，这项培训至今亏本，有学员质疑他们的目的是骗食宿费，当期结束后他打算不再做了。他发现招来的大部分学员毫无基础，有人过去是厨师，有人曾在洗脚城做按摩，很多人穷到没钱吃饭，“他们太素了，比普通人还素，很难推”。

不久前，他安排学员去《中国乒乓》电影剧组做群演，杨杨很兴奋，可以近距离看到邓超，还和对方打了招呼。两三天下来，她发现剧组太辛苦了，夜里十二点收工，凌晨五点又要开工了，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虽然群演没有台词，但也不能偷懒打瞌睡，因为镜头随时会转到你。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要进这个圈子，会更辛苦？”

“想过。以前表演老师跟我说，凡是跟艺术有关的东西都很需要钱，钱就像你的一张门票，没钱你真的会吃很多苦。”杨杨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说了之后，我觉得确实。我觉得心里没放弃，还是想。”

在北京这两年，杨杨遇见过一些经历相似的逐梦人，没留下太多联系。她认识最接近走红的一个女孩，在热门节目《青春有你第二季》获得了第45名。杨杨去过她的公司面试，对方要求交6万8的签约费，“她家庭环境挺好的，就交了，我没交。”

杨杨学到了一点经验，现在再接触经纪公司，她会查查公司现有的艺人成果，“他们公司培养出来的艺人是什么样的，基本就能了解他们公司什么样”。

对于刘丞以诈骗的受害者，杨杨非常理解他们，“一直想找机会，一直没有找到，突然有一天找到了，不会管它，你知道吗？就想相信它是真的，就像中邪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