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拿弓箭射鸟的人，真的太坏了！
小的时候，我很喜欢看83版本的《射雕英雄传》，那时的电视剧都还会播放片头，《射雕》最开始郭靖在一轮红日下挽弓搭箭的镜头让人无比心驰神往。
但是现在，我感到很气愤。
4月19日，河北石家庄一只白腹鹞被发现腿部中箭，无法正常捕食猎物，只能通过偷食一些鸟蛋充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支约30多人的当地志愿者小队正在关注着它的状况。昨天下午，志愿者们终于捕获了这只白腹鹞，将为它去除箭矢，治疗伤病。
经过9天的努力，受伤的白腹鹞终于被捕获，以便进行下一步救助 图片来源：网络
然而事情还没完，4月22日，北京百望山有观鸟爱好者发现一只灰脸鵟鹰翅膀中箭，根据箭矢的长度判断，中箭疑似是由弩造成。
百望山上空被弩箭击伤的灰脸鵟鹰 图源网络
4月22日，河北石家庄一只雀鹰受伤坠落，嘴角流血，胸口有血洞，大概率是被钢珠击中导致。
受伤的雀鹰，一而再再而三的盗猎需要我们去重视 图源网络
我们知道，北京河北一带的山脉是4大候鸟迁飞区的交汇处，每年4、5月份都会路过大量鸟类。
但仅仅一周就有3只猛禽被弓弩射伤，带箭飞行的它们，并非像很多人想象中那样是展现大自然坚韧的“鹰坚强”，而是无可争议的人祸。
北京、河北一带的山脉处于四大候鸟迁飞区的交汇处 图片来源：镜朗生态
与珍稀鸟类频频中箭中弹相关的，是两周前的4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了《关于办理破坏野生动物资源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
这本应是件好事，因为法条在实际操作中总是需要进一步的解释才能愈辩愈明。
但事实上，这次的两高司法解释却出现了非常多的争议，比如“以价值为基本定罪量刑标准”“人工繁育野生动物不做犯罪处理”等。
在过往破获的野生动物违法案件中，部分动物园和野生动物繁育企业通过“洗白”珍稀野生动物非法交易牟取暴利 图片来源：网络
其中，以价值定罪是最需要关注的改变，此前我国刑法规定：“违反狩猎法规，在禁猎区、禁猎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进行狩猎，破坏野生动物资源，涉嫌下列情形之一的，应予立案追诉：
（一）非法狩猎野生动物二十只以上的；
（二）在禁猎区内使用禁用的工具或者禁用的方法狩猎的；
（三）在禁猎期内使用禁用的工具或者禁用的方法狩猎的；
（四）其他情节严重的情形。”
4月，青海省海西州乌兰县公安局成功侦破一起持枪非法猎杀濒危野生动物案，抓获犯罪嫌疑人3名，查获半自动改装步枪一支、子弹7发，以及部分野生动物胴体 图片来源：网络
而新司法解释中，则将“二十只以上”改为“非法猎捕野生动物价值一万元以上”，并且如果当事者有悔罪表现，未造成动物死亡或者动物、动物制品无法追回的情况下，“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价值二万元以上不满二十万元的，可以认定为犯罪情节轻微，不起诉或者免予刑事处罚；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作为犯罪处理。”
要认定为情节特别严重，案值需要超过二百万元。
那野生动物的价值怎么评判呢？
按2017年国家林业局发布的《野生动物及其制品价值评估方法》，国家一、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分别按照所列野生动物基准价值的十、五倍核算；地方重点保护的野生动物和“三有”野生动物，按照所列野生动物基准价值核算。
部分珍稀物种定罪量刑标准变化对照表（2022年数据为根据《司法解释》和野生动物价值评估方法核算出的涉案野生动物只数） 图片来源：微博@反盗猎重案组
举例来说，按此标准计算，一只兔子的价值是80元，打死125只兔子，才有可能构成犯罪；一只麻雀的价值是300元，打死34只麻雀，才可能构成犯罪。
有许多濒危极危物种的狐猴科，一只只有400元（加上CITES公约封顶4000元）；各种蝙蝠所属的翼手目，一只只要50元。再加上不满20万从轻处罚的条款……
翻译一下，假设一个猎人，抓了7只开头提到的白腹鹞（鹰科5000元/只，猛禽国二*5），由于价值不满20万元且鸟都活着，他可能被认定为“情节轻微”，不做犯罪处理，罚罚款拘留几天就好。
2007年北师大冯利民团队发现的印支虎让大家欣喜不已，然而2009年“人吃虎事件”后，印支虎便在我国再无踪迹 图片来源：北京师范大学虎豹研究团队
甚至1只东北虎（100000元/只，国一十倍），3只华北豹（50000元/只，国一十倍），都没有超过200万元的门槛，有悔过情节还能再降档，坐5年牢就完事儿了。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尽管有所回升，当前我国野生虎的数量也不过60只，豹子不过1000只，如果只是罚一点钱蹲几天号子就能抵消非法狩猎带来的危害，那么一个地方的顶级捕食者种群，很快就会被霍霍干净。
2002年2月，吉林珲春一只东北虎死于猎套 图源网络
与处罚上的避重就轻相对应的，是猖獗的非法狩猎行为。
2022年4月，河北馆陶警方破获一起利用粘网非法狩猎案，涉及死亡野生鸟类11只，包括戴胜2只、斑鸠2只、麻雀2只。
2021年11月，北京海淀警方于六郎庄村附近抓获两名非法狩猎犯罪嫌疑人，现场解救30余只鸟类，起获大型粘网、诱鸟器等狩猎工具20余件。
2021年10月，北京朝阳一陈姓男子使用粘网非法狩猎“三有”野生鸟类35只，其行为造成31只燕雀和1只大山雀死亡。
设粘网狩猎鸟类者号称“爱鸟”
2021年10月，河北保定成功侦破一起非法猎捕买卖野生动物案，抓获犯罪嫌疑人2名，搜查并收缴13只珍贵鸟类及捕鸟工具。
2021年9月，北京朝阳区赵某利用粘网非法狩猎野生鸟类17只，其中包括5只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蓝喉歌鸲红喉歌鸲，及10只“三有”鸟类……类似的案例，数不胜数。
2021年，河北保定，盗猎者捕捉的红喉歌鸲 图片来源：网络
回到最开始那3只受伤的猛禽，实事求是地说，我国法律规定对个人持有弓箭、弹弓没有限制规定（但弩有管制），甚至在某些地方的某些时段、针对某些物种，确实存在合法狩猎的可能性。
但存在合法狩猎就能说明这几只猛禽的受伤是合理的吗？
显然不是。所有的猛禽都至少是国二，我国的《野生动物保护法》规定，因科研等特殊原因猎捕国家一级、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必须向相关部门申请特许猎捕证。
更何况2020年6月1日起正式实施的《北京市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条例》规定，北京市全年、全域为禁猎期和禁猎区。凡是违规猎捕、猎杀野生动物的，即使没有猎获物，也“处五千元以上二万元以下罚款”。
所有的猛禽都是国二及以上 ©大猫
还有2015年的《河北省陆生野生动物保护条例》及其相关文件也明确规定，禁止猎捕、杀害国家和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
河北省行政区域内的禁猎期为每年的3月1日至11月30日，其中承德、张家口、秦皇岛、唐山、廊坊、沧州市行政区域和石家庄、保定、邢台、邯郸市的所有山区县（市、区）行政区域为野生动物禁猎区，实行全年禁猎。因此无论如何，对这些鸟类的狩猎都是违法行为。
2020年吉林警方破获的特大盗猎案，13000多只动物尸体铺满整个大院 图源网络
那为什么明知可能违法，这些盗猎却还是层出不穷呢？
因为在大的方向和层面上，对非法猎捕野生动物的处罚依然太轻，就像前面说到的新司法解释那样，它们会给心怀不轨的人一个错误的信号：打鸟打兽，只要没被发现就不会出事；就算有事，赶紧把东西和套子交了，罚点款就万事大吉。
这不是一个积极的现象，面对盗猎，如此隔靴搔痒般的处置并不能实现法律在社会规范中的威慑作用。
盐城一男子偷猎野生蟾蜍3200只，生态资源损失费30万元，因其无力承担损失，被罚放生4倍蟾蜍幼苗 图片来源：网络
我们再来简单地算一笔账看看。
一只蒙古兔的体重约为2kg，2020年，武汉华南海鲜市场里写的野兔肉为25元/斤，即一只蒙古兔的市场价格为100元左右。
这张价目表至今依然触目惊心 图源网络
常见抓捕兔子的猎具是猎套，而猎套大多是由普通铁丝弯折而成，一卷20米长的铁丝市场售价不超过10元，按一个猎套用1米铁丝计算，换句话说，是在用不到0.5元的成本去换100元的收益。
至于人力，只要上山就能放套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猎套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野生动物的伤害却是巨大的
再说河北石家庄那只中箭的白腹鹞，从视频上看，箭应当是由某种现代弓射出，通常售价在几百到几千元不等。
原本射箭也只是爱好者们从事的一项体育运动，但击中白腹鹞的箭支上明晃晃的猎箭头（市场售价3-10元/个）表明，射箭者显然是故意为之。
而为了帮助这只受伤的白腹鹞，当地有30多名志愿者（包括石家庄市林业局、藁城区自然资源规划局、石家庄市动物园救护基地的兽医和负责人、专业捕鸟人、消防人员、县、镇干部和居民等）加入营救，在5天的时间内先后动用无人机、搜救犬、射网枪、肉类诱饵等各种方式和方法，无论是从营救的人力还是花费的精力和金钱，都远比狩猎者要多得多。
三角形的箭头是猎箭头，狩猎者显然是明知故犯 图片来源：微博
另外，同样是在几天前的4月23日，疑似山西省晋城市一只华北豹死于路边山坡上。鉴于猫科动物只要能选择，都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安静地离开的习性，这只死于暴露处的华北豹多半是惨遭横祸，比如中毒、严重受伤等。
这事儿如果是真实的，那就值得追查，并且大概率是死于盗猎，但就像之前说的，只要没发现、只要没抓住，“自然死亡”就会是个大家都省事儿的答案。
“疑似被饿死”的华北豹，豹是顶级捕食者，不可能在自然状态下“被饿死” 图片来源：网络
就像去年后备箱的豹和被“自行返回山林”的豹一样，始作俑者受到的处罚几乎为0，而豹子却实打实地少了。
面对事件，执法和救助的成本很高，但抓住了的处罚却不多，有关野生动物的犯罪成本很低，这就是非法猎捕屡罚屡犯、层出不穷的原因。
我们正在与一种不良风气和习惯作斗争。
从前，打猎在华北地区非常常见。比如北京西山上就有“打鹰洼”的地名，据说就是清朝时为了满足达官贵人玩鹰的需要，猎户们集中打鹰的地方——因为很多猛禽为了充分利用上升气流，会沿着山脉迁徙，西山就是它们旅途中重要的一站。
除了鸟类，兽类也不例外，西山附近有个叫“憋死猫”的地方，也说是当年清朝有王爷喜欢在此狩猎，会带人将豹子、豹猫等向一个只有四棵树的山崖死角上驱赶，这些猫跑不掉就只能被抓，久而久之就成了“憋死猫”。
清朝绘画作品中的狩猎场景 图片来源：网络
果腹也好爱好也罢，过去的事情无可厚非。问题在于，时至今日，当人们已经不再需要几只鸟几只猫来填饱肚子的情况下，盗猎却依然盛行，打几只野兔是尝鲜，打几只白腹鹞是娱乐，打几只蓝喉歌鸲是喜欢……
难道我们跟从前的人相比就没有任何的进步吗？
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去触犯法律，大家都愿意去追寻更生态友好的生活方式。
当然，法律并不万能，它只能阻止一部分的事件发生，并且对已发生的事作出裁定和处理。但它也是很重要的规范，展示事情的后果，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件事情不能做”。
对于违法行为，我们需要足够严厉的法律法规和执行标准。就好像人们在拐卖人口上呼吁“买卖同罪”一样，并不是因为很享受用严刑峻法去惩罚他人，而是要让更广泛的人明白，这是一件严重的危害社会稳定的事件，即便它曾经是风气是习惯，也应当被修正。
2021年11月，四川甘孜德格警方破获系列非法猎杀野生动物案件，3名盗猎者猎杀17头马麝，我们可以估计17头马麝的价值，但对生态造成的破坏是无法估量的 图片来源：网络
有时我们也会调侃，说某某社会事件中的处罚甚至不如掏20个鸟蛋来得重，然而这背后的意思，并不是我们认为掏鸟蛋责罚太重，而是前者的处罚实在太轻了，这不公平。
一码归一码，法律需要与时俱进，也需要更多的调整来保持自身的威慑力。而动物也好人类也好，一件事情从前存在或现在依然存在，不表示它就是正确的。
希望每个人都仍有为不公发声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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