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达尔与古列斯坦对话录:来自往昔的交谈
有竞争的思想,有底蕴的政治
从2014年开始,伊朗女导演米特拉·法拉哈尼(میترا فراهانی, Mitra Farahani, b.1975)促成伊朗诗人艾卜拉希姆·古列斯坦(ابراهیم گلستان, Ebrahim Golestan, b.1922)和法国导演让-吕克·戈达尔(Jean-Luc Godard, 1930-2022)中的一方在每个周五给对方写一封信,另外一方在下个周五回复一封信。在这个被命名为《星期五见,鲁滨逊》的项目开始之前,这两个人并不认识对方,也从未谋面。影片的开端,她引用帕索里尼的名言“我是来自往昔的力量”①来形容这个计划的灵感来源。片名中“À Vendredi”有两种含义,“星期五见”和“致‘星期五’”——他们互为对方的鲁滨逊,或者互为对方的“星期五”,法拉哈尼显然并不在意《鲁滨逊漂流记》中“鲁滨逊”和“星期五”的权力关系,也并不在意其殖民语境,而是打算纯粹浪漫化挪用其原有文学概念——孤岛、孤独的个体、隐居生活、文明的碎片和有限空间的绝对统治。
《星期五见,鲁滨逊》海报
古列斯坦和戈达尔的身份确实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被归纳为自己国家电影“新浪潮”运动的代表人物,身份的相似成为《星期五见,鲁滨逊先生》得以成立的前提之一。首先从两个人导演生涯的始端来看,他们的第一部电影都与大型国家资本关联甚密。1958年戈达尔在瑞士迪克桑斯大坝(Grande-Dixence)拍摄了自己的第一部影片《混凝土行动》(Opération béton, 1955);几乎与此同时,古列斯坦受刚刚完成重组的伊朗国家石油公司NIOC委托开始制作影片,并于稍后几年完成了他的处女作《大火》(یک آتش, A Fire, 1961),一部记录伊朗阿瓦兹油田(Ahwaz-Asmari)天然气火灾艰难扑灭过程的新闻短片。两部影片都以宏大官方的叙事口吻暗示出人类通过大型工程改造自然时的渺小,资本在面对原始力量时的窘迫,这也为他们未来长期贯彻的左翼姿态提供了相当的观察和材料支撑。
在经历了混杂着情欲和革命,混淆着图像和声音的年代和年龄,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他们都感受到身份的危机,对政治的热情和语言的困扰将这种危机推至必须与自己决裂的边缘,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期尝试将自己从原生阶层剥离,在经历过全情沉浸、澎湃和幻灭的革命洗礼后,他们又很难不将其特权携带终生。戈达尔加入“维尔托夫小组”,他们将东方的革命语言系统同自己的创作结合,“电影传单 ”(Cinétract)、“传单电影 ”(Filmtract) 、“黑板电影” [Le grand tableau (noir)] 等一系列新奇的极具煽动性的名词被源源不断地发明出来;他和战友将流产的《直至胜利》(Jusqu'à la victoire)中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影像和巴黎中产生活混合剪辑成《此处,彼岸》(Ici et ailleurs),这部典型的“黑板电影”以训导和教育为目的,将图像和声音拆解,对“观看”本身进行了批判,这些崭新的特质强烈地展示出“后戈达尔”的代表性倾向,由“革命的电影”更笃定地转向“电影的革命”,半个世纪后,他的作品几乎成为该运动的唯一遗产。
《精灵谷宝藏的秘密》海报
从导演生涯和职业早期的活跃程度来看,两个人似乎拥有了一定的对话基础,尽管这个基础仍然带有法拉哈尼一厢情愿的成分,但正如柏林电影节的策划人塞尔吉奥·范特(Sergio Fant)询问法拉哈尼的问题“你究竟在两个人的通信过程中介入到什么程度”,法拉哈尼回答到“整个过程实际上都是戈达尔占据主导,是他提出了通信,也是他寄出了第一封信。”这注定是一个有着大量不确定性的计划,因为我们很快便发现影片中某种理想化的默契的缺失。不过无论如何,法拉哈尼自然没有必要介入两个人的通信(尽管过程中她帮住院中的古列斯坦回过一封),因为这虽然不是她的信,但这终究将是她的电影。
戈雅的“黑暗绘画”之一《农神吞噬其子》
古列斯坦是无法接受自杀这种方式和思维的。正如影片随后展示的一个研究“英年早逝”(mort précoce)的博士生对他进行电话采访,也许仍对伊朗作家萨德格·希达亚特(صادق هدایت, Sadegh Hedayat)的自杀仍然感到遗憾,也许是因为他的亲生儿子卡维(Kāveh Golestan),一位就职于BBC的战地记者,过早地死在了伊拉克,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和严厉;古列斯坦认为如果一个人活到了高龄,自杀就将不再是个选项,“自杀只会缩短挣扎的时间”,而“救赎”这个带有强烈基督教色彩的词汇在他看来更是不可思议。在回信中古列斯坦尝试顺着戈达尔的话题谈及了死亡,他从戈雅的《1808年5月3日的枪杀》(El 3 de mayo en Madrid)到博罗金诺和阿登战役,奥斯维辛到广岛长崎,旁征博引地试图谈论“人”作为一个整体的死亡,形而上的死亡,这是他擅长的领域,也或许是想善意地将戈达尔的关注点引开。“死亡”对高龄老人来说是一个共通的话题,此后两位老人的对话也多次在死亡这个危险的话题的周围徘徊,但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古列斯坦几乎不思考自己的死亡(至少不在公开领域),从他早年的考古电影《马尔利克山区》(تپههای مارلیک, The Hills of Marlik, 1963)以来,他思考的几乎都是他者的死亡,人的死亡,过去的逝者对如今存活者的意义,死者的表意(sens)和价值——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对转向相对的概念;而戈达尔关注的是自己的死亡,具身的死亡;也许在他看来,“自己的死亡”是“终极的哲学问题”,一个真正绝对的概念,是比“人的死亡”更终极的命题;他并不是不思考人的死亡,而是用自身的死亡来取代/指代了人的死亡。
古列斯坦再次写下冗长的回复,阐释他所理解的一种更宽泛的摄像机概念,文字也可以成为摄像机,一个囊括了文学的泛电影概念也可以是一个囊括进电影的泛文学概念。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的文字和角色拥有其视角和视点,如同见证的摄影机(caméra témoin),荷马史诗和菲尔多西(Ferdowsi)的《列王纪》(Shahnameh)中的战争场景也可以是千年前的电影,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的拍摄比劳伦斯·奥利维尔(Laurence Olivier)的改编电影早了三百年,却仍然可以拥有电影的台词效果……古列斯坦强调的并不单单是文字的演绎性,也包括文字的见证,或者文字的义务,如同革命中摄影机的义务,但事实上戈达尔在他的革命年代并不太关心摄影机的义务,法国的革命情景与伊朗相比之下太过模棱,太过借助于表述和想象力,以至于两人失去了探讨电影的共同基础;表达和传达的问题成为革命时期的戈达尔的当务之急,有阶层的原因,也有媒介的原因,但总之在他那里电影的义务、语言的义务盖过了摄影机的义务。
如同发射到茫茫太空寻找外星人的电讯号,这次沟通的愿景似乎又一次落空了。戈达尔在回信中写下了也许是整个通信计划中最多的文字,文字的三个部分都没有直接回应古列斯坦;信中先表示莎士比亚抄袭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的时候搞错了著名的“to be or not to be”的原文(to be or not? to be is the answer?),第二个部分回应古列斯坦认为伊朗塔兹耶(Ta'zieh)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观点,将问题延伸至法语的“通用语”(langage courant),“通用语”区别于“俗语”(langage familier)或者“标准语”(langage soutenu),戈达尔取“courant”字面,意为持续流动直至失去其意义的语言,“俗语”和“标准语”都拥有其明确的使用范围(前者小,后者大),而“通用语”则是在流动和讲述中不断变化,不断捡拾和失去意义的,所以“通用语”更倾向于是一种“话语”(parole),而英语和德语中都没有与之相对应的词汇,但恰恰与图像产生“情人般关系”(lovership relation)的是“话语”,而非其他⑤。似乎已经预感到两个人由于缺乏必要的语言系统而难以交流了,戈达尔也随信奉上一段网络热门视频,实际上是从乔治·米勒(George Miller)的儿童冒险电影《宙斯和罗克珊》 (Zeus and Roxanne, 1997)将狗和海豚单独剪辑出来的希腊语版本(这段视频本身也是媒介形式不断嬗变的产物)。狗和海豚虽然可以一起嬉戏玩耍,共同历险,但它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物种,狗可以游泳,海豚也可以跃出海面,但它们终究还是会生活在属于自己的环境中。这段视频的最后一个画面,宙斯隔着水下观赏窗与罗克珊四目相对,两者互为图像。正也许正如法拉哈尼所做的,将双方的图像反复带给彼此投影和观看,但也是仅此而已。这在影片的后半部分一个段落里,法拉哈尼对“parallèle”进行词汇研究,它兼有“平行”“类似”“相同”和“对比”的意思——类似才可以对比,但平行却无法相交。
《宙斯和罗克珊》剧照。
《星期五见,鲁滨逊》剧照
古列斯坦不像戈达尔般熟识侦探小说,或者不会从如此的通俗文本唤醒同样重要的悸动。但他的兴趣似乎又被召唤回来,并如同心理医生一样,他判定戈达尔有一定量的自命不凡(une certaine dose de prétention),并且断定这种自命不凡来源于自幼接受的基督教教育。一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为什么自己如此长的写作达不到他如此短的写作同样的复杂性”,他知道戈达尔的意思,却读不懂他的信。戈达尔也许任性,但他终于成功地迫使古列斯坦更明确地承认,他们的无法沟通的问题是语言的分歧——他们使用的语言不同。古列斯坦又一次写下长达五页的,关于语言的回信。古列斯坦可以熟练运用波斯语、英语和法语,戈达尔则讲法语、英语和德语,但正如法拉哈尼在影片中引用戈达尔的画外音“然而语言(langue)终究不是语言(langage)” ⑧所暗示的,两人的分歧的根源不在于langage的不同,而在于langue的不同,但更进一步,又也是langage的不同。戈达尔对语言的期许是在传统定义的基础上,一种囊括进图像/话语的总和(une espèce d'ensemble image/parole)。
在观看了戈达尔的一些晚期电影后,古列斯坦更明确地将戈达尔同自己熟识的海明威的《在我们的时代里》(In Our Time)(他曾最早将海明威的作品翻译为波斯语)比较:“他将各种元素连接起来,而不是编织它们,用碎片形成一种思想框架,是思想的框架让这些碎片形成了意义。”几乎没有办法再将这番对话带有“建设性”地进行下去了,连法拉哈尼也怀疑,所谓的信件往来是否从未发生过。两个人似乎既不能产生对话,也不确定这样泥泞的对话在他们各自生命中可以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更令人伤感的是,两人的健康情况也分别在恶化,先后住进了医院,同样的生命的状态也许成为了“同样的淤泥”。信件开始有中断,不再有过度冗长的文字,两位老人也互相发送彼此的生活照片,向对方祝福身体健康和新年快乐。古列斯坦有时也开始按照戈达尔的语法进行回复,比如在一封信中,他附上了皮耶罗·德拉·弗朗西斯卡(Piero della Francesca)的《基督的洗礼》(The Baptism of Christ)。戈达尔则不时分享自拍、宠物狗的照片、住所旁边的街景、校对到一半的《影像之书》出版物、正在制作的电影截图、《电影史》[Histoire(s) du cinéma]的封面……邮件常以《瘦子》小说结尾的同一句话作为结尾。在一封名为“特别来信”的邮件中,戈达尔发来了两张照片,躺在医院的古列斯坦和刚刚动完手术的自己。也许只有这种最简单的共情才能跨过设置重重障碍的文字和语言,进入一种纯粹的精神陪伴,如同两个婴儿的交流。先前的无法沟通让两个人降低了对通信计划的期许,然而又必须将对话进行下去,他们必须迅速搭建新的语言系统,或者新的“俗语”(langage familier)。从电影的角度看,这番对话以无效的方式产生了最佳的效果,无效的沟通产生了最有效的电影语言,而为了维持所谓的“沟通”,他们需要使用刚刚完成校准的、崭新却简单的语言模式,对话生效了,但电影却在失效的危险边缘。
《星期五见,鲁滨逊》剧照。
法拉哈尼拍摄下人们为了制作铜像,将古列斯坦的头部用石膏蒙住制作模型的过程——紧闭眼睛的白色乳胶像也许是这个百岁老人第一次最直观地面对自己的死亡。世界最终不会遗忘他们,但也许不会以最好的方式铭记他们。法拉哈尼夹在两位巨人中间,尝试用贝多芬和凯鲁比尼的故事来告慰观众(更多是告慰自己)这种尝试没有白费——贝多芬没有写过安魂曲,所以他要求人们在自己下葬时演奏自己最欣赏的作曲家凯鲁比尼的《c小调安魂曲》,然而戈达尔和古列斯坦终究不是这样的关系,音乐也许是一种共通的语言,但却是戈达尔和古列斯坦不曾拥有的语言,他们的生命也许可以像普契尼的歌剧《波希米亚人》中的艺术家们那样豪迈地共同存在,“我是谁?我是诗人!我做什么?我写作!我怎么活着?活着!⑨”,但我们很难想象他们共同死亡,或者要求在自己的葬礼上安排对方的作品。
如今戈达尔已经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离开世界,正如他时常引用文本最后的一句话一般,为我们留下了巨大的精神空白和悬念,古列斯坦则刚刚在他清冷的城堡里度过他的百岁生日。他们都曾着迷和挣扎于语言基础如地壳挪移般的变迁,表达的失准和失效所带来的新的语言地貌。法拉哈尼透过这部对话电影,用两人“未通信的通信”和“通信的未通信”暗示出深埋在源于古典主义罅隙中并穿越现代主义朝向两个方向,缠绕至今的绵长错位和缓慢的和解。古列斯坦大体上仍是传统主义的思想巨人,他思辨仍挣扎于现代性框架下的宗教和道德,语言仍旧是语言,语言的问题需要由语言来解决,语言是一种存在。而在戈达尔这里,关于宗教和道德的讨论几乎不需要进行完整有效的探讨,或者这些探讨都必须经由探讨语言来完成,语言已经不再是语言,存在即语言。
最终在法拉哈尼准备的投影机里,古列斯坦看到同样衰老孤单、呼吸困难的戈达尔如同弗朗切西卡《基督的洗礼》背景中正在脱衣服的人一样脱掉外套,他关掉卧室的灯,在黑暗中借助手机照明吃力地阅读《瘦子》的结尾——借由精心准备的图像、声音和对准他的摄影机,借由意象的偶然符合,借由总和近两个世纪的人生经历,他最终触到了跟这位且近且远的老友相同的心理位置——“pretty unsatisfactory”的语意悄然浮现——这两个词汇是在孤独中日渐衰老的两人历经数年的试探、挣扎、揣测、和解,历经殚精竭虑最终达到的唯一成果。他眼眶湿润地低声说道:
“没错,这很明显,这都美好又不尽人意。”
注释:
① “Io sono una forza del passato”(Poesia in forma di rosa)《玫瑰形状的诗篇》
ISBN 978-88-11-14016-0 © Garzanti Editore s.p.a., 1964, 1976 © 1999, 2001, Garzanti Libri s.r.l., Milano Gruppo editoriale Mauri Spagnol
②信的原文为
"the act of redemption would
be accomplished if one could
drive criticism till self death,
quietly desperate, of our
thinking/talking,
if we ought to not conduct that
criticism with words which
have only the appearance
of life"
all the best, your boy Friday
5 september 2014, JLG
③ On accomplirai l’acte rédempteur, si l’on pouvait conduire jusqu’à la mort volontaire,
sagement désespéré, de notre pensée/parlée, s’il ne fallait pas conduire avec les mots qui ont l’apparence de la vie.
④ Godard n'a rien rédigé: à quoi bon écrire, puisque tant de choses ont déjà été écrites. Telle est sa devise. Luc Moullet, “Le film cosmique: Puissance de la parole”, Bref, nº 68, 2005.
⑤信件原文为
Marlowe wrote:
to be or not? to be is the answer?
and then the great Will copied
Wrongly: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
why describe (in your last g/g5)
itinerant ta'zieh playing magic,
with words saying that there are no words to describe all that
magical enchantment,
there must be some rotten devil
in our current langage (in french, we say: langage courant, running langage, and we end
by saying/writing: courant à sa perte, running to its loss
———————————
the partnership between image
and "parole", the french word, but, but, but, but, but, but
there is no word for
"parole"
in english (only word or speech,
the same in german)
the lovership relation between
image and "parole" can be seen
⑥ Quand la majorité du troupeau va dans un sens, le conformisme stipule que l'élément resté immobile, ou ayant pris un autre chemin, soit isolé qu'il soit montré du doigt, vu comme opposé aux autres. Selon toi, il faut se défaire de ce sentiment de supériorité et admettre que l'on n'est qu'un vermisseau dans la même vase. Certes, nous sommes dans la même vase. Que nous l'admettions ou non, cette puanteur qui nous imprègne en témoigne. Mais je ne reconnais ni la vase comme milieu ni moi-même comme vermisseau qui s'y tortille.
⑦ That maybe, Nora said, but it’s all pretty unsatisfactory.
⑧ Mais la langue ne sera jamais le langage
⑨Chi son? Sono un poeta.
Che cosa faccio? Scrivo.
E come vivo? Vivo.
⑩ Yes, obviously, it is pretty unsatisfactory
参考文献:
Iranian Cinema: Before the Revolution, Shahin Parhami Off Screen Volume 3, issue 6 / November 1999;
Berlinale Archive À vendredi, Robinson, Encounters 2022 Interview · Jan 25, 2022;
Comprendre Godard - 2e édition Travelling avant sur À bout de souffle et Le Mépris Michel Marie, 2006, Armand Colin;
“Le film cosmique: Puissance de la parole”, Luc Moullet, Bref, nº 68, 2005.;
Ebrahim Golestan Treasure of Pre-Revolutionary Iranian Cinema Mehrnaz Saeed-Vafa, Rouge 2007;
Interview with Ebrahim Golestan Stanford Iranian Studies Program by Dr. Abbas Milani.2015.11.3;
Jean-Luc Godard Morale Archéologique,Dmitry Golotyuk et Antonina Derzhitskaya le 12 septembre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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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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