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价猛涨；低于-20℃，鹤岗一供暖企业欲停暖未果

▲ 鹤岗一处住宅区。图文无关。（人民视觉 / 图）

2023年1月2日，黑龙江省鹤岗市萝北县宝泉岭农场的温度是-12℃到-24℃，但不止一位农场居民发现，一张停暖紧急通知贴在楼门口。

尽管后来这一场紧急停暖并没有发生，但在过去两年里，宝泉岭农场的居民始终为供暖温度不够而困扰。但另一方面，当地的两家民营供热企业都表示，高企的煤炭价格带来严重的亏损。于是，尽管紧挨着龙煤集团鹤岗矿业公司，宝泉岭的部分居民依然需要在屋内穿棉衣，就连家里的狗都不愿意睡在地上。

鹤岗市诚铭供暖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诚铭）在上述通知中说，公司多次向鹤岗市、宝泉岭园区办等有关部门申请调价或者补贴，但始终没有答复，由于公司2022年赔了七八百万元，现在无钱可赔，准备于1月5日8点开始限热。

1月4日中午，南方周末记者致电诚铭，工作人员证实了上述说法。他说，诚铭负责宝泉岭地区五十多万平方米的供热，随着煤炭价格上涨，目前已经入不敷出，“前年的煤炭价格是五六百一吨，去年价格逼近一千元，已经亏了钱，今年就撑不住了”。

在这则通知中，诚铭提议：“望家里有老人、孩子、新冠病人的，做好防寒防冻措施，并积极和宝泉岭分公司、宝泉岭园区办城管局等有关部门反映”。

上述工作人员说，宝泉岭园区相关部门已经约谈了公司经理，但并未透露具体部门，以及对方的态度。

这则紧急通知并没有实施，1月3日下午，宝泉岭岭北社区又贴出通知，称“这是该企业不负责任的个人行为，相关政府部门已介入调查，约谈该供热站负责人，要求其纠正错误，挽回影响，否则将追究其责任”。

宝泉岭城管分局负责人师照忠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们得知之后正在做工作，马不停蹄地约谈企业。”他说，诚铭所说的停暖不会发生，“现在的工作主要是安抚企业，让他们维持供暖质量”。

但师照忠并未给出解决方法：“原材料价格上涨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企业不能因为价格上涨就用民生问题作为撬杠。”

“我们在逐级向上汇报，上级领导非常重视。”师照忠说。

这一次约谈之后，诚铭贴出了承诺通告：“我公司经政府相关部门约谈和政策法律宣传，认识到供热是民生工程，是供热企业应承担的社会责任……我公司承诺不会限热停热，一定遵章守信，确保居民温暖过冬。”

“一场闹剧。”宝泉岭的一位居民李成（化名）总结，他对政府相关部门能约谈供暖公司、制止这一次停暖感到高兴。

但事实上的“限热”已经持续了很久，李成在家里装了温湿度计，室内温度为14℃——过去几年的冬天一直如此。

这并不符合城市供热条例的规定。根据《黑龙江省城市供热条例》，在供热期内，供热单位应当保证居民卧室、起居室（厅）温度全天不低于18℃，其他部位应当符合设计规范标准要求。

他家距离诚铭1公里左右，但守着供热站并不能维持室内温度。他为此而在墙上挂上温度计，如果中午太阳不错，家里的温度才能到18℃。多次投诉之后，城管部门和供热站派人在2022年12月3日入室测温：15℃。

在低于零下20℃的宝泉岭，他晚上盖两层被子，在室内也穿着棉裤，棉裤上还打了皮补丁；母亲在沙发上小憩也戴着棉帽子，手都抄在袖筒里；就连家里的两只狗都不愿意趴在地上，而是在桌子下面架起的木板上睡觉——地上冻脚。

距离供热站也在1公里左右的另一位居民赵婷婷（化名）说，她所在的小区，住宅内温度也只有15℃左右，为了能暖和些，她和丈夫白天尽量待在工作单位，只有晚上回家休息，也从不在家里洗头洗澡。

尽管如此，李成和赵婷婷依然缴纳了供暖费。过去几年间，供暖费一直是每平米30元，按照建筑面积计算。

赵婷婷和居民们找到供热站，但得到的解释是“房屋老化，管道堵塞，窗户漏风”。诚铭的供热并没有任何改善，2022年的冬天到来之前，她搬离了这个小区。

宝泉岭另一家民营供暖企业萝北兴汇热电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兴汇）的供热范围里，一位居民同样面临着类似的问题，这是他第二个寒冷的冬天，即便做了双层的封闭阳台，玻璃上贴了塑料纸也挡不住寒气，屋里始终在19℃左右。

这个温度符合《黑龙江省城市供热条例》，但他说，2021年冬天、2022年春天比现在还冷，“去年春节之后的初四、初五开始，就几乎不烧了，供热站的烟囱每天几乎只冒三四个小时的烟”。

尽管兴汇工作人员告知南方周末记者，很多温度不够的情况都可以归结为房屋质量不好，“有些屋子就是怎么烧都冷”，但对上述居民来说，这并不能解释三年来的温差变化，“2020年的冬天，屋里肯定有20℃”。

2022年3月，一位宝泉岭居民在黑龙江省政府的政民互动网站上留下了记录：“我是黑龙江省鹤岗市萝北县宝泉岭农场中央商城业主，我要说的是（宝泉岭兴汇热电供暖）什么时候能为老百姓想一想……你们给我们的是什么温度……”

南方周末记者电话采访了兴汇的工作人员，对方也同意诚铭关于煤价的说法，称煤炭价格在最近两个冬天都居高不下。

不惟宝泉岭，这是中国北方普遍面临的问题。2022年12月6日，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旭泰热力有限公司称，公司无力购买煤炭，储煤只能维持第二天的供暖用煤，如筹不到资金，公司将于8日停暖；2021年11月，山西省忻州市五寨县的居民也给县长信箱写信，称物业宣布暂停供暖。

根据国家统计局2021年11月公布的数据，4500大卡动力煤每吨的价格是961元，而2020年同期的价格为464元，尽管2022年底到2023年初价格有所回落，但根据中国煤炭资源网公布的信息，4500大卡的普通混煤依然是每吨938元。

兴汇的工作人员说，4500大卡是公司采购煤炭的标准，“稍微低一些，到4200大卡还能烧，但再低就不行了”。

这些供暖问题都在当地政府的协调下解决。而上述宝泉岭居民的问题也在留言4天后得到了鹤岗市政府的回应：“由于今年煤炭价格骤涨，供热企业运行艰难，市政府于12月1日召开专项会议，向宝泉岭兴汇热电有限公司提供平价原煤1万吨。”

诚铭的工作人员说，政府相关部门确实在上一个冬天提供了帮助——有关部门帮助诚铭对接了当地的煤矿，“说好了吨数和价格，750元一吨”。

但这最终也没能解决问题。诚铭的工作人员说，这些平价煤的热值太低，“不敢拉走，拉走都烧不了”。最终，该公司负责人只能咬咬牙，借钱、催收未缴费居民的取暖费，再去买更贵的煤炭。

而兴汇的工作人员则表示，尽管政府帮忙协调来的平价煤炭质量不错，热值足够，但只有一千吨左右，只够烧三四天——煤炭涨价带来的负担，还是要企业承担。尽管龙煤集团鹤岗矿业公司就在附近，但他说，自己所在的民企并没有办法承担价格，而这主要原因是民企采购量小，无法获得更优惠的价格。

“现在煤炭稀缺资源，卖方市场里供暖企业没法讲价。”兴汇的工作人员说，民营的供热企业较难得到非常有效的帮助。对此，师照忠的回答是：“作为政府，希望企业能有服务意识，在涉及到民生的行业保有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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