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调反唱唱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是来生变成危地马拉的大食蚁兽，还是作为人重活一次？这个选择摆在33岁车祸去世的近藤麻美面前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几乎没有犹豫地，麻美走进重生之门。只不过第二次人生带着一个任务：只有积累功德，才能增加投生为人的概率。

这是本月开播的冬季档日剧《重启人生》第一集的关键情节。在这一集的前半部分，大致描绘了麻美在重启前的人生。

单身未婚，与父母住在一起，有一份在市政府上班的工作。作为前台柜员，她需要忍受前来办手续的市民突然暴怒引发的责骂。1989年出生的麻美心态不再年轻，年过30后觉得时光如梭，连下班后回忆今天上班的事，“都感觉像发生在昨天”。

麻美曾和闺蜜感叹一位同学的完美人生，“像是穿越来的，不然怎么会那么优秀”。可是当她带着前世记忆开始二次人生时，她的日子还是过得稀疏日常，人生没法开挂。

有豆瓣网友发表评论“重生居然就为了积德，也太浪费了吧？”。的确，对比去年大火的穿越重生剧《财阀家的小儿子》，男主的任务要艰巨很多。剧中男主前世作为财阀家的秘书，被冤枉致死。重生后换了一个身份，成为财阀家的小儿子，但依旧是家中不被重视的边缘人物。他凭借前生的信息优势，审时度势，复仇的同时也没耽误发财，买下亚马逊的股票，参投《泰坦尼克号》，实现了原本无法企及的个人价值最大化。正如有人评价，这部剧是晋江穿越文的融梗之作，复仇是重生题材中大多数主人公的主要诉求。

但没有建功立业的宏大志向，重生只为了积德就真的是浪费吗？也未必。这辈子要多积德，下辈子才能转世为人的想法，追根溯源是佛教里的轮回观念，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善恶果报思想的融合。它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劝人为善。

放在《重启人生》里，我们很容易找到对应的情节。麻美在地铁上偶遇高中时期厌恶的老师，随手拍下了老师的背影准备与闺蜜分享。就在这时，旁边一位搭乘地铁的女性突然大喊，指认老师是偷摸女生屁股的痴汉。一群见义勇为的乘客揪着老师下车，正要把他带到警察局。麻美刚巧拍到的一幕证明了老师的清白。在此时，她在犹豫要不要前去澄清？倘若在第一次的人生中，麻美想起私人恩怨，也许会坐视不管。但这一回合，她有积德的任务。她很快做出了选择，给警察出示手机里的视频。

恰恰这时麻美又遇到第二次抉择。她惊讶地发现，地铁痴汉是在第一次人生中对她照顾有加的上司，她要不要说出这人的名字呢？在任务的驱动下，她最终做出了黑白分明的正义举动。这个行为也给她带来了奖励，老师主动上门道谢，并归还了在课堂上收缴的游戏机。

这样麻美的重生任务就有了隐喻，它仿若一把道德标尺，如果时时在脑海中进行衡量，可能会更客观地评判黑白，不被私人恩怨等诸多因素干扰。她的第二世会成为一个比前世更有良知的人。

可是就算有了这把标尺，上面的刻度也很模糊。当麻美需要去量化善的时候，善与善之间也会打架。例如，在第一世中麻美得知，一位幼年好友在30多岁时没能实现人生理想，被女友抛弃，兼职打好几份工。在第二世时，她原本想劝阻好友放弃梦想，但她犹豫了。如果好友放弃，他也许不会在打工中遇到未来的妻子，生下宝宝。让好友少走弯路和促成新生命的诞生，选哪个才能积德呢？麻美需要去衡量，加加减减再得出结论。

更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在豆瓣讨论小组，两位网友针对麻美阻止幼儿园老师与同学爸爸的外遇这件事，进行了有意思的延伸讨论。一方认为，同学的爸爸日后也许还会和其他的女性发生婚外恋，还不如让妻子早点发现，带着孩子开启新生活。另一方则反驳道，劝阻了就是好事一桩，不要过度归因。好比当你想去救一只猫时，有人劝阻说，就算救了它，它就能过得好吗？在户外也很危险，可能会以更悲惨的方式死去。

探讨道德的复杂性，在日后的剧情发展中或许会呈现出更多的样貌。虽然麻美可以在细节上预知未来，也手握改变他人命运的特权。但毕竟是别人的人生，如果事事都能替他人化险为夷，对于他人来说，没有挫折的人生又有多少意思呢？如果麻美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也许剧情还会有不同的走向。

重来一次的人生除了做任务之外，也附带赠予了麻美弥补遗憾，修正人生的机会。可是麻美利用前生的经验，并没有改变全局，她的人生境遇和第一次也没多少差别，连游戏机也第二次被没收。这是《重启人生》与众不同的价值观，也是更贴近现实的一面。这个现实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在规定情境中人物局限性和周遭境遇的真实。比如，小学成绩当然可以远高于同龄人，但到了比拼真正实力的中学时期，她的成绩也只是提高了一点点。毕竟对于第二次人生又活到青春期的麻美，时间相隔30多年，谁还记得中学时做的每一道题。

第二次人生目前为止最大的改变是，麻美虽然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却因为多了几分，在专业上有余地选择更喜欢的。我们也许会说，又一次站在选专业的分叉口，选择不同，人生是可以换道的。遗憾的是，麻美换了职业，看起来也一样庸碌。除了性格决定命运外，另一个决定因素是环境。严苛的职场没有变，日本打工人的境遇如何改变呢？虽然麻美不再做前世的公务员，而是变成了药剂师。她还是会遇到性格火爆的顾客，在轮轴转的工作中做一个“时薪小偷”，拼命挤出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讽刺的是，就算在转世服务台，也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职员，准备了白衬衫，随时替换下因挨骂而撕破的工作服。这也是《重启人生》这部剧书写上班族境遇，进而反思制度之弊，呼应时代的一点笔触。

《重启人生》在时代中孕育而生，也是时代需要的作品。换一个角度讲，虽然没能逆转人生，但麻美似乎本来就没有这样的决心，也不需要这么做。因为任务不算重，她的第二次人生有理由“躺平”。躺平意味着享受，在第一世中感觉长大后时间变得越来越快的她，可以暂时放下顾虑，尽情感受第二次人生带来的快乐。

这样的态度既贴近日常，也更打通共感，符合现代人的心绪。“如果人生再来一次”是许多人幻想过的场景，特别是对于为婚姻与事业所累的成年人来说，重启人生就是最好的奖励。但如果像《财阀家的小儿子》那样为复仇而苦心经营第二次人生，未免也活得太辛苦，这样的重生又有多少人真的想要。 

基本逻辑的设定，为麻美的“体验派”重生打好了现实基础，那么编剧便可以花更多笔触去描绘不闪耀，不离平凡琐事的人生细节，轻松幽默的日常感也有了缝隙夹杂其中。《重启人生》的编剧是日本著名搞笑艺人笨蛋节奏（艺名，原名为升野英知），曾凭借轻松幽默的职场剧《架空OL日记》获得日本编剧届的最高荣誉向田邦子奖。笨蛋节奏擅于将无聊的生活细节写成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他曾在接受日本媒体采访中说，希望做纯粹有意思的喜剧，以至于演员在拿到剧本的时候，会因为背台词轻松而大松一口气。

除了搞笑有趣，他的剧本近几年也被评价为“温暖”和“治愈”。在日本知名的视频软件TVer上，《重启人生》的热度排名第一。日本观众的评价中，大多数充斥着对剧中描绘的日常细节太真实，太美好的感叹。“想在Gameboy上再玩一次《逆转裁判》”一时也成为日本社交媒体上的热门话题。人们如此乐此不疲地贪恋这些在庸碌中不会想起的平凡小事，也恰好证明了珍视日常，对于当下世代多么重要。就像欧巴桑搞笑组合阿佐谷姐妹不修边幅的私生活记录在日本爆火一样，麻美与众不同的重生之旅也在通过这种平庸可爱的微小细节，孕育出触动人心的力量。

至于麻美之后的命运如何，在第一集中似乎有埋下伏笔。在第一世中由三浦透子饰演的公务员同事穿着一件T恤，上面写着“Go to hell”的大字，和“说实话，我已经重生了很多很多次”的小字。这个细节似乎在暗示，也许通过积德投胎成人，本来就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一次次的积德，一次次的弥补错误，似乎带有一种宿命和虚无感。麻美会最终也带着“Go to hell”的表情循环重生，还是干脆彻底躺平享受重生带来的快乐，就像加缪评析的西西弗斯那样，为站在山顶那一刻的喜悦而推石，完全取决于她在重生后看待生活的态度。

大家都在看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