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译者杨苡、福克纳译者李文俊昨日辞世
采写 | 尹清露 董子琪
编辑 | 黄月 姜妍
据译林出版社消息,文学翻译家杨苡于昨日晚8时30分与世长辞,享年103岁。
杨苡原名杨静如,1919年出生于天津,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主要译作有《呼啸山庄》《伟大的时刻》《天真与经验之歌》等。在翻译之外,杨苡还是诗歌、散文和儿童文学的创作者。由文学研究者余斌历时10年撰写、杨苡口述的自传《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日前出版,记录了这位老人漫长而丰富的一生。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
杨苡 口述 余斌 撰写
译林出版社 2023-1
杨苡出生于书香世家,祖辈有四位在晚清时考入翰林,父亲杨毓璋是中国银行的天津分行行长,哥哥杨宪益同为著名翻译家,姐姐杨敏如是古典文学研究者。出身名门的杨苡却心性自由,加上受到新文化运动的熏陶,所以很讨厌这个“金丝鸟笼”。一二·九运动爆发时,她因囿于封建家庭而无法参加学生运动,于是给巴金写信诉说苦闷,希望自己能像《家》中的觉慧那样去到更广大的世界。
后来,少女杨苡的确如愿以偿地离开了家,即使是以被迫的方式——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天津沦陷后,她常用笔名给杂志社投稿诗歌,内容多为控诉侵略者和歌颂抗日军民。由于害怕牵连到家人,以优异成绩保送到南开大学的杨苡不得不坐船南下昆明,转而进入西南联大求学。
事实上,巴金和杨苡不仅开始了跨越半个多世纪的书信来往(两人的书简收录于《雪泥集》),前者还成为了后者翻译道路上的领路人。杨苡在重庆借读时偶然读到《呼啸山庄》的英文原著,觉得“里面的爱情可以超越阶级、社会和生死,比《简·爱》要好”,萌发了翻译此书的念头,巴金也热情地鼓励杨苡,认为杨的译笔绝对不会差。1956年,杨译本一经出版果然好评如潮,译作精装本被英国勃朗特纪念馆收藏。她一改梁实秋译本的书名《咆哮山庄》,按照她的说法:“在一个夜晚,窗外风雨交加,宛如凯瑟琳在窗外哭泣,我苦苦思索该怎样译出它的意义又能接近它的读音(Wuthering Heights)”,最后想出了“呼啸山庄”这个译名。
图片来源:清华校友总会
对杨苡来说,翻译并非苦工,而是游戏,“这就是种玩法”是她接受媒体采访时的口头禅。作为五四运动的同代人,杨苡的身边不乏星光闪耀的人物,但自传《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中记录的都不是大事,而多是平凡好玩的趣事,比如上学时见到生人只会腼腆地鞠躬,结果拜访传说中的沈从文时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怕生;在中西女校学习英文的经历为自己的翻译事业打下了基础,但是在杨的回忆中,那更是人生中玩得最尽兴的时光;被迫成为流亡者、告别家人时她也不觉得很苦,反而感到兴奋,因为“再也没人管自己了”。报考西南联大时,恩师沈从文曾经劝导自己从中文系改为外文系,还鼓励自己埋头读书,但杨苡仍然懒散爱玩:“成天看小说、唱歌、写长信……还买了把乐锯,亮闪闪的,没事就吱吱呀呀地拉。”
虽然自称懒惰,但正是这种天真烂漫、充满生命力的心性成就了杨苡的一生。除了翻译,杨苡自幼还喜欢写诗和画画,广泛的兴趣促使她译出英国诗人布莱克的《天真与经验之歌》以及《我赤裸裸地来:罗丹传》,经由杨的译笔,这位雕塑家的内心世界得到了再现。
2022年6月,杨苡和哥哥合著的《杨宪益杨苡兄妹译诗》也已出版,内容涉及理想、爱情、学习和成长等等。在书的后记里,杨苡谈起了活到103岁的感受,那就好比“命运不停地用一把一把苦味的甘果向我掷来,嘲笑我们反抗,却不能说痛”。她最后如此写到:“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文字游戏,它使你夜不能眠。但最后你尝到它的甜味。”苦尽甘来的不仅是翻译事业,人生也大抵如此。
参考资料: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 杨苡/口述 / 余斌/撰写 译林出版社 2023-1
《杨宪益杨苡兄妹译诗》 杨宪益 / 杨苡 译 中译出版社 2022-6
百岁杨苡的翻译人生
翻译家、作家杨苡:文学浸润的人生,饱满而光洁
英语文学翻译家李文俊于昨日凌晨3时30分逝世,享年93岁。李文俊生于1930年,195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译有诺贝尔奖得主、美国作家福克纳的重要作品《喧哗与骚动》《押沙龙,押沙龙!》《我弥留之际》《去吧,摩西》等。
图片来源:世界文学
李文俊曾在《世界文学》杂志工作多年,当时的杂志编辑部借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设在草厂胡同的“ 鲁迅著译编辑室”,主编为茅盾。刚开始他被分配在秘书组,负责通联工作,处理的事务比较杂——但也有机会与译界前辈诸如周作人与傅雷直接联系,几年以后才能专心在美国文学方面下功夫。后来回忆起来,李文俊觉得也多亏年少时多做杂事,所以做学问的基础更加宽阔。
在李文俊的回忆中,彼时编辑部的工作提倡上门请教专家,刚开始工作时,萧乾曾带着他骑着自行车去拜访刚刚回国不久的冰心,也访问过入了中国籍的沙博理,后来还曾单独拜访过钱锺书和杨绛,当时是为了选登《吉尔布拉斯》(杨绛译)而去的。
1980年李文俊出版《福克纳评论集》收录了大量有关福克纳的论文与研究文章,在序中他提及,编译本文集的目的是为了填补国内介绍与研究福克纳的空白。但更好的填补办法还是将福克纳的代表作翻译过来,让读者自己进行适当的判断。1984年李文俊翻译的《喧哗与骚动》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在《<喧哗与骚动>译余断想》一文中,李文俊写道,这是他所从事的工作中最艰难的一件,翻译历经整整四个年头,大约总有两年,此书日夜纠缠着他,像一场梦,有时是美梦,有时却是噩梦。
翻译一般来说比创作或学术写作容易,李文俊说,但这个行当的致命缺点是,遇见困难不能耍滑绕过去。此书的困难不仅在于多重角度、多种声音叙述,更在于准确再现人物的意识流。李文俊理解福克纳这样处理是为了塑造特殊的人物形象:班吉是一个白痴,自然不能有时序和逻辑,昆丁是一个即将自杀的精神半失常者,他的思想活动也像是胡言乱语,因此他更需要厘清小说的文理与企图,按照它们的原样放置在读者面前,做得足以乱真而不仅仅是复制文字。当时他也曾写信向钱锺书讨教,钱锺书在回信中说,“翻译(福克纳)恐怕吃力不讨好,你的勇气和耐心值得上帝保佑。”
图片来源:世界文学
李文俊对于福克纳具有深入的研究与认识,他不仅译有福克纳的小说,也翻译了福克纳的散文,他认为福克纳的散文有些像鲁迅的杂文。也正是在这些散文中,李文俊发现福克纳透露出对南北战争与《乱世佳人》电影完全不同的态度,比如散文中提及,老姑姑奶奶们在电影院看到《乱世佳人》里北军快占上风时便纷纷离座退场,发出一阵椅板翻的噼噼啪啪声,也写到福克纳对家中黑人仆从感情真挚,曾半夜被叫起开上几十英里的车,买回黑人老保姆临死特别想吃的冰激凌等细节。
除了福克纳, 李文俊还是最早将卡夫卡《变形记》翻译成中文的译者,最初发表在1979年出版的《世界文学》上。此外,包括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门罗以及简·奥斯丁、海明威等作家的作品他亦有涉猎。
参考文献:
李文俊,《五十周年琐忆》,《世界文学》(2003.4)
李文俊,《<喧哗与骚动>译余断想》,《读书》(19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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