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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14日17时51分，江西省上饶市铅山县致远高中的高一学生胡鑫宇从校内失踪。106天后，2023年1月28日12时25分许，铅山县公安局接到群众电话报警，在河口镇金鸡山区域树林中发现胡鑫宇的缢吊尸体，以及一支录音笔。目前，胡鑫宇的尸检已经完成，胡鑫宇家委托律师郑晓静告诉本刊记者，未来会协助有关部门和家属，还原真相。本刊记者曾在2022年11月中旬采访过胡鑫宇的亲属和多位同学，在他们眼中，胡鑫宇是乡村教育通道里一个内向、努力的孩子，作为一个不算宽裕家庭里的小儿子，得到了其他亲人最大的宠爱。每个人都想知道胡鑫宇消失的原因。
实习记者 | 陈银霞
记者 | 李晓洁 彭丽
2022年10月14日，胡鑫宇失踪时，刚满15周岁三个月。在他家人贴出的寻人启事里，他平头，戴一副无框眼镜，暑期穿一件白色T恤，失踪时身穿白色卫衣、黑白色运动外套、黑色运动裤和一双白色回力休闲鞋。黑白色，这是胡鑫宇常有的衣服颜色。胡鑫宇的母亲李连英告诉本刊记者，“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哥哥买，鑫宇也喜欢哥哥给他买的衣服。每次他要买什么东西就跟我讲，我再跟哥哥说。”哥哥胡涛就按自己的穿衣方式，常给弟弟买黑、白色的衣物。
胡涛比胡鑫宇大15岁，2007年弟弟出生时他正读高二。他印象中，有了弟弟后，“全家都把他当作‘掌上明珠’，很宠他。”尤其是父亲胡跃良的转变，“我小时候感觉，爸爸唱黑脸，妈妈唱白脸，我犯了错误，会被爸爸打屁股，有点怕他。弟弟出生后，爸爸可能年纪大了，也没有那么严厉，弟弟从没挨过打。”当年，胡鑫宇一家四口住在铅山县永平镇胡家塘一个简陋的平房里。胡涛记得，那两间平房用黄土做墙壁，“在村里应该算是垫底的，其他人家基本都是砖头房，好点的，外墙贴了瓷砖，更好的就是两层三层的楼房。”胡鑫宇的堂叔胡跃泉告诉本刊记者，胡鑫宇的父母都是农民，父亲胡跃良是家中独子，双亲早亡，他跟妻子李连英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以种水稻为生，有时一年种三季水稻，几乎每天都在忙农活。有段时间，夫妻二人在李连英的娘家陈家寨村种水稻，那里距胡家塘五公里左右，水田更多，二人租了几十亩水稻。为了方便，一家人就住在陈家寨村亲戚和村民的空置房屋里。胡鑫宇的小学也在陈家寨村就读，胡涛说，“每天妈妈送弟弟去上学，然后就去干农活，弟弟放学后找不到爸妈，就去外婆家吃饭，”因此，胡鑫宇的童年几乎在外婆家度过。2016年前后，胡家经济状况好了点，推倒了两间平房，建起了三层楼。楼房每层各两间房，左右对称，是为了胡鑫宇兄弟俩长大成人后可以平分。胡涛说，家里经济状况变好的原因，一是胡跃良在铅山县的一家箱包厂找到工作，做搬运工，收入比种田多了些。另外，胡涛2012年专科毕业后，也在福建福州工作了四年，攒了点钱，可以帮衬家里。母亲李连英则在家照顾正读小学的胡鑫宇，顺便干点农活。李连英和丈夫胡跃良坐在自家门前（图源 | 潇湘晨报）李连英是家中与胡鑫宇最亲密的人，从胡鑫宇读小学开始，直到初三那年，她一直在家半农半陪读。“鑫宇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让我给他买什么。有时候我也给他买衣服，买完后，不喜欢的他不说不好，只是不怎么穿，他是不愿让我不开心，有些话就不讲。”懂事、内向也是其他家人对胡鑫宇的印象。胡涛在胡鑫宇读小学前就外出工作，与弟弟交流并不多。他只记得弟弟放寒假回家，喜欢待在二楼他自己的房间看动漫，关上房间门，不会主动分享他的爱好。另外，“他很乖，我没见他发过火，每年压岁钱，他都是主动交给妈妈，自己不乱花。我小时候会把压岁钱交上去后，再要五块、十块买东西玩，他不会。”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胡鑫宇在家上网课，当时他在陈家寨村一所公立中学读初一，没有自己的手机。“我家的电视可以联网，却没有装宽带。为了让弟弟更方便上课，还专门装了宽带。”胡涛说，妈妈很重视他们兄弟俩的教育，也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我妈妈是很希望我们好好读书的，我们上学都是听她安排。”胡涛对本刊记者回忆，他小学入学前，妈妈李连英就在家里床上、在桌边教过他100以内的算法。“我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的算法都挺好，因为妈妈会提前教我。”李连英读过小学，是村中和她同龄的女性普遍的文化程度，但她在教育上花的心思可能比其他母亲更多。胡涛没跟母亲聊过多少关于教育的事情，只记得自己高中毕业后不想读书，想打工挣钱。“因为当时我家经济状况不好，还住在土房里。我读高中成绩也一般，高三每天做卷子，压力很大。我妈妈不同意，劝我说，不读书没有文凭，在社会上也赚不到多少钱。说我年纪还小，不如继续在学校里，多学些知识。原本她还想让我再复读一年高三，我不愿意，就去念了一所大专。”胡涛大专毕业后，弟弟胡鑫宇才开始上小学。胡鑫宇一个小学同学告诉本刊记者，小学时，胡鑫宇性格就内向、文静，班上经常有小男孩闹矛盾打架，但他没见过胡鑫宇跟人起过冲突。小学时，胡鑫宇在班内成绩中上等，升初中后在陈家寨村一所公立初中走读。王安是胡鑫宇在陈家寨中学读书时的同班同学。他告诉本刊记者，陈家寨初中很小，当时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班上三十多个学生，“大家成绩都很差，学习氛围也不好，只有几个学生读书，剩下的就上课玩手机、打扑克，在那样的环境，想好好学习很难。”王安和胡鑫宇是班上几个想读书的学生，他俩虽然每次考试成绩只有三百多分，也能排年级前几名。初二下学期，胡鑫宇从陈家寨初中转学到铅山县私立桃园中学读书。这是一所私立学校，距离老家胡家塘20多公里，距离后来他就读的致远高中，不到四公里。转学的决定是母亲李连英做的。胡涛跟母亲聊过这个决定，他告诉本刊记者，“当时弟弟成绩很不好了，如果让他继续在陈家寨读下去，就没希望能考上高中，没得书读了。”桃园中学寄宿生和走读生学费不一，胡鑫宇是寄宿生，在他就读的2021-2022年，桃园中学的初三寄宿生，每学期费用8400元。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家里还是决定支付。转学到私立桃园中学后，胡鑫宇的成绩进步很快。王安记得，他后来偶尔跟胡鑫宇聊天，得知胡鑫宇初三第一次月考考了530分左右，他觉得除了那个学校管理严格，胡鑫宇自己也努力学习，“不然不会进步这么大”。也是在胡鑫宇进入桃园中学，适应了寄宿制生活、成绩稳定后，李连英才结束了她的陪读生活。当时，胡跃良已经在县城箱包厂找到工作，胡家不再种很多水稻。李连英选择去外省，去投靠在福建做生意的弟弟，做保姆工作。2022年6月，胡鑫宇中考考了531分。王安在中考前的劳动节假期见过胡鑫宇，为了应对中考的体育加试，他们一起在陈家寨中学晨跑，聊天。他感觉胡鑫宇的变化是“喜欢说大道理了，这是在陈家寨读书时候没有的。我还记得他说，人际关系不好处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暑假最后几天，还是在陈家寨中学跑步。“没记错的话，他说中考发烧，没发挥好，不然分数还能再高一点。”之后没几天，胡鑫宇就去致远高中报到，开始了他的高中生活。致远高中位于铅山县河口镇西南郊工业园区，1999年创立，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私立学校，占地约90亩。根据铅山县政府官网的信息，铅山有两所公立高中，三所私立高中，其中铅山一中与致远高中为省重点建设中学。在2020年的普通高中招生计划中，只有铅山一中和致远高中可以录取第一批次的学生。在致远高中的官方公众号介绍中，学校连续十七年被铅山县委县政府评为优秀学校。学校的收费标准也是三所私立高中里最高的——2022年致远高中的学费每学期8000元，住宿费每学期600元。李晶晶是致远高中的毕业生。她告诉本刊记者，“中考分数出来后，致远高中的老师会主动给你（分数不错的考生）打电话，因为要抢生源。”致远高中有三种班，从最好到最差，依次是零班、重点班和普通班，这些生源不少是被提前锁定的。根据上饶市公安局1月7日发布的信息，胡鑫宇在桃园中学就读初中期间，与致远中学签订中考提前录取协议，后以531分被致远中学录取。根据协议，减免第一学期费用1500元，实交7100元。入学成绩在全校1303名高一新生中排名第650名，本班65名学生中排名第58名，进入了致远高中的重点班。李晶晶说，在致远高中，班上绝大多数学生住宿，一小部分走读或者在校外租房，还有小部分家长，在校内一个专门的陪读楼入住，陪孩子学习。李晶晶跟胡鑫宇一样是住宿生。通常，学生5:50起床，6:30早读，18:20上晚自习，直到22:10分放学，23:00宿舍熄灯。在致远高中的寄宿生，每两周放一次假，第一周的周末，有几小时休息，第二周周六下午上两节课后，周日下午再回校。胡涛说，弟弟从高中学校坐客车回镇上，要一个多小时，从镇上到家里，还要半个小时左右。升入高中的第二个月，胡鑫宇消失了。李连英记得，2022年8月31日，她带儿子去学校报到，办理住宿。宿舍在三楼，八人一间，上下铺，没有窗帘，胡鑫宇住在靠窗的位置。宿舍楼每层最靠里处，是厕所和浴室。在宿舍楼跟教学楼中间，建有睢园、樟园2个小公园。根据上饶市公安局公布的信息，校内共安装有119个监控摄像头，但睢园所在的南侧围墙外树林山岗区域无监控视频。2022年10月14日，胡鑫宇就消失在这块无监控区域。此前江西警方公布的胡某宇失踪案发校园航拍画面截图（图源 | 江西警方）失去儿子的一百多天里，李连英反复回想她跟儿子最后几通电话和交集，试图找出些痕迹。她告诉本刊记者，胡鑫宇没有手机，平时使用哥哥买的电话手表与家人联系，但电话手表开机后，需要李连英远程操作关机。因此李连英几乎每周都至少跟儿子通话一次。2022年9月27日，也就是失踪前的十几天，“鑫宇给我打电话，心情不是很好。他说他想哭。我问他，他也没具体跟我说是什么原因。就说学校老师老说他，当时舅舅在我旁边听到了，还安慰鑫宇，不要太在意老师的脾气。最后他又说可能是宿舍没有窗帘，窗户太亮了，睡不着觉。然后说有人来了，让我给电话手表关机。”李连英说。2022年国庆，李连英跟大儿子回到老家。“当时我没看出鑫宇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情，我问他需不需要我在家陪读，如果需要，我国庆后就不回福建了。鑫宇说要不今年就不要陪，明年再看。”2022年10月3日，胡鑫宇在家跟哥哥提出，要买录音笔、mp3和眼罩。这是他第一次直接跟哥哥说要买东西。“他说宿舍里光线强，睡得不是很好，需要一个黑色眼罩，mp3是为了听音乐。至于录音笔，他说想记录下他的生活和感言”。胡涛说，当天他就在手机上下单，三样东西花了一百块出头。2022年10月9日，是胡鑫宇最后一次跟家人通话。他跟妈妈说哥哥买的快递收到了，没聊几句话，就让妈妈把电话手表关机。
之后，李连英再没联系上胡鑫宇。根据上饶市公安局的通报，2022年10月11日，胡鑫宇班上公布地理测试成绩，他排名末位。10月14日，胡鑫宇失踪。今年1月28日，胡鑫宇被群众发现在河口镇金鸡山区域树林中缢吊，随身还有那支录音笔。胡鑫宇的堂叔告诉本刊记者，这片树林距离学校不到一公里，亲友和搜救队当初多次搜过这片树林，并无任何发现。
1月29日下午，胡涛告诉本刊记者，他正跟随警方送录音笔做鉴定。根据央广网报道，胡鑫宇的尸检已经完成。李连英和其他家属，还在等待胡鑫宇身亡的真相。
（文中胡涛、胡跃泉、王安、李晶晶为化名)
排版：田甜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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