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穷,就要这样被糟践吗
作者 | 叶橙子
来源 | Vista看天下
ID | vistaweek
贫穷不是指破房子,脏衣服,一大家子挤在一起。
贫穷是没有爱,甚至没有尊重,不知道爱和虐待的区别。
最近在看一部获得奥斯卡提名的纪录片时,我的脑海中瞬间就跳出了《呼叫助产士》书中的这句话。
纪录片叫做《迷雾中的孩子》。
上映后被预测为“年度最会得奖”,被全球30多个影展争相邀演。
在一众精心制作的大投入里,《迷雾中的孩子》显得格外“离经叛道”。
它没有配乐、没有摄影团队,拍摄全程只有导演自己一个人。
纪录片最讲究真实、不干涉的客观立场,可导演却在拍摄过程中犯了行业大忌,最后忍不住抛弃理智,上前干预被拍摄者的命运。
但我第一次无比为纪录片导演出手干涉而庆幸。
庆幸她没有让一个14岁的孩子,像牲畜一般被人绑架、强行嫁人结婚。
村庄被百万群山环绕,而群山又常年被云雾覆盖,这儿你能肉眼看到山间的水汽凝结成雾气、不断涌动,与天相接。
影片开场后当地的一段婚宴场景,预告了全片当中所有人的处境与归宿。
临时搭建的宴会棚下,村子里的男人们还没开席就已喝醉了酒,鬼哭狼嚎地唱歌、狂舞。
而女孩们站在一旁,齐声用童声唱着她们都知道的一首民谣歌:
爸爸妈妈,我写这几行字
让你们知道我很痛苦
身为穷人
生活是如此艰困
没衣服穿,没东西吃
但我会继续念书
导演何黎艳,她在纪录片中被孩子们称为“简”(越南语音译),原本只是一个跟着朋友来这儿支教的毕业大学生。
她借住在当地一户人家,认识了这家12岁的小女儿琪,也就是纪录片的主人公。
12岁的琪
当时简看到村子里的孩子们一块疯玩,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萌生起记录这些小朋友们童年时光的想法。
却意外地见证了,一个女孩的童年因当地的“抢婚”陋习戛然而止。
14岁的琪
抢婚是赫蒙族由来已久的一项民俗。
这个民族里女孩很小就会结婚,因为她们在进入青春期后,会在新年期间被绑架、抢走。
绑走她们的男方家庭会在第二天上门,与女方家协商举办婚事,女孩们一夜之间就成为了新娘。
琪的姐姐就是如此遭遇,被绑架时她还在念高一。
那天大家都在欢庆新年,琪的妈妈喝醉了,醒来后发现大女儿消失了一夜。
邻居告诉她,大女儿已经被人抢走了。
琪的姐姐在纪录片里第一次出现时,圆脸上写满了稚嫩。
但她手里已经抱着一个孩子,肚子里还怀了第二个。
这一年,姐姐年仅17。
村子里的人们,对抢婚的习俗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三种态度。
琪这样的小孩子对此不以为然,还觉得抢婚的过程很好玩,她们玩过家家时熟练地模仿着自己看来的场景。
采来野草假装婚宴,摘下豆角假装酒杯。
选定一个女孩扮演新娘,然后其他人牢牢地拽住她的手和脚,把她往外拖拽。
她们对抢婚的场景非常熟悉,且热衷于这样你拉我扯地打闹。
最后还会有人扮演起母亲,抱住被抢走的女儿,用幼稚的演技假哭一番说“保重孩子,要幸福”。
只有身为外来人的导演,对这一习俗充满了不安。
她问还是孩子的琪要是被绑走了怎么办,琪嬉皮笑脸、无所谓地说自己不怕。
导演脱口而出劝她:“你应该要怕。”
态度与这些女孩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子里已婚的年长女性们。
她们对抢婚习俗讳莫如深,像是麻木地接受了一切,却又在偶然的言语间表露出畏惧与不满。
琪的姐姐被绑走那天,母亲在电话旁痛哭。
而给导演介绍抢婚的风俗时,她提醒导演可能会被喝醉的男人绑架。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安慰导演说没关系:“反正不是赫蒙族,他们不能逼你。”
琪的母亲毫不掩饰对自身婚姻的失望与绝望,她的丈夫就是一个醉鬼,很少做家务,抓到蛇后会立刻拿去换酒,而不是换钱回来贴补家用。
收割水稻时丈夫抱怨收成不好,她不留情面地指责丈夫应该找工作:
“你以为老了后小孩会照顾你吗?他们恨你!”
然而面对这段妻子如此憎恨、无奈却无法逃脱的婚姻时,琪的父亲却洋洋得意。
他自满地向导演炫耀,讲述当初自己如何趁着妻子贪玩溜出家门时,一下子把她绑走结婚。
甚至在喝的醉醺醺后跑向导演,抓住导演的手说要把她绑了做儿媳妇。
虽然是以开玩笑的态度,但导演还是下意识地步步后退。
琪的父亲所体现的,正是村里赫蒙族男人们对待抢婚的态度:
认为它理所应当,进入青春期、发育了的女孩是可以绑架扛回家的婚姻资源。
导演在当地零散地跟拍了三年,见证了琪从玩过家家的小朋友,成长为情窦初开的少女。
看着她长大到可能会被抢婚的年纪,导演内心始终怀有一份担忧。
但琪本人不以为然,
一来她对抢婚这项从小耳熟目染的习俗并不畏惧,
二来,琪本以为自己拥有选择。
她是村里最早一批上学的孩子之一,成绩优秀,学校办集体活动时她能担任执旗手。
她有智能手机、会上网,幻想着通过读书走出大山,带着从未离开过村庄的母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尽管生活在有抢婚习俗的村庄中,琪还是认为自己有拒绝、逃脱的选择权,向往着自由恋爱。
并坚定地表示——被抢婚后自己不会结婚,一定会逃。
看着纪录片前半内容时,观众其实会产生和琪一模一样的想法,相信她能逃离落后的陋习。
因为琪和村里的女孩们,似乎和世界上所有的青春期孩子一样,过着寻常平静的生活。
她们会对身边的异性朋友产生朦胧的情愫、情窦初开。
会与喜欢的男孩子羞涩地互道晚安,要求对方先表达爱意。
吵架时则对着闺蜜大发牢骚,掰着手指头数落小男友的问题。
而闺蜜则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次他俩必须分手,她要是敢复合我就揍她。”
全世界的闺蜜劝朋友远离渣男,都是这套话术。
看着她们嬉笑打闹,你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些女孩的未来也应当寻常地进行下去:
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找到工作,自由恋爱、寻找另一半。
可属于孩童的美好期待,终究随着新年的到来戛然而止。
为了庆祝新年,远近村庄里的孩子们会聚在一起打闹玩拔河、荡秋千,类似于新春庙会。
一位对琪有好感的男生邀请她见一面,两人羞涩地聊了许久,男孩想躲开摄像头与琪约会。
他向导演保证不会绑架琪,真要结婚的话会问过父母。
导演后来回忆,当时琪也不太愿意自己作为大姐姐跟着旁观他们约会。
或许在导演眼中,两个人才14岁、还是啥也不懂的孩子,也就没坚持继续跟拍,目送着他们走向起雾的山路。
而这个决定,成了之后让她后悔万分的决定。
听说琪被男生带走,琪的母亲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不会像外来的导演那般,误以为这真的只是青春悸动,而是瞬间明白了很可能是抢婚。
母亲赶紧打电话给琪喊她回家,又找人打听男孩家住在哪里、父母是谁。
因为除了抢婚,还有可能是男孩是人贩子、要把琪卖掉。
知道琪已经被带到男孩家中后,导演和琪的父母围坐在火炉边,导演忍不住落泪哭泣。
她自己也只是个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一直把琪当妹妹看待。
琪的母亲安慰她:“别哭,简。琪是自己活该,她和男孩调情时就该想到这下场。”
这话说的冷酷无情,可细看母亲的神情,却是在外人面前强装镇定的苦笑。
后来琪的母亲躲到了角落里,不停地痛哭抹泪,打电话给琪叮嘱她:
“你勒紧腰带,别让他碰你。”
“睡觉时,一定要穿着衣服。”
一位母亲,在努力地教女儿保护自己、不要被陌生人强奸。
而在另一个家庭里,父母会竭力教给儿子的、是如何彻底留下这个抢来的14岁新娘。
第二天男孩的父母就登门拜访、带来了酒肉,要洽谈彩礼嫁妆与婚礼细节,琪的父亲开始盘算要收多少礼。
明面上依旧说着漂亮话,一切都要孩子们自己决定、女儿可能会拒绝婚事。
可实际上已经把女儿一脚踹入火坑当中。
被男方家庭送回来的琪,一共逃了三次。
第一次她提出要按习俗喝“分手酒”,喝了后男方就该放弃抢婚,但男孩拒绝了。
琪不知如何是好,她本以为自己表达了拒绝对方就会离开,于是逃到了学校里。
琪的家人赶到学校想把她带回去,因为在当地,女孩逃跑不肯结婚是件违背风俗、十分丢人的事。
老师们搬出“报警”恐吓,死死抓住琪的手不让她被带走。
可琪还是被家人带了回去。
琪第二次逃,还是向学校求助、躲进了办公室。
学校是她除了家以外唯一能依赖的地方,念书也是她唯一可以堵上命运的前途。
几位老师强行挤进讨论婚事的宴席,双方的亲戚对他们冷眼相待。
老师们搬出法律试图阻止这场未成年的婚姻,但他们毫无反应。
劝不动大人,老师们又转头把突破口盯准了孩子。
一位老师严肃地与那个带走琪的男孩对谈:“你不能逼她爱你,这是虐待。”
然而,还记得文章开头《呼叫助产士》中的那段台词吗:
“贫穷是没有爱,甚至没有尊重,不知道爱和虐待的区别。”
对家境贫困的男孩来说,老师们的这些道理犹如过眼云烟,只有家人们时刻念叨的娶媳妇才是永远包围着山区、包围着自己的迷雾。
导演问过男孩为什么要绑架琪,他明明承诺过不会。
他茫然地说自己也不知道。
但家里人告诉他,如果能娶到琪、他就有可能过上好日子。
毕竟这片山谷中,大部分活计都是女人在干。
导演在片中记录了当地插秧与稻谷丰收的两个农忙时节,地里更多是女性在忙碌。
哪怕有男性,也往往是还未成家的少年。
课堂上农忙时节总是有学生旷课、在家干活,旷课的也多是女生。
丰收时,琪、琪的母亲、琪的奶奶一同上阵从早做到晚,还叫回了已经嫁人的姐姐来帮忙。
姐姐的孩子无人照料,只能放在田边装稻谷的编织袋中睡觉。
如果能娶到琪,男孩自然多了一个可以供自己使唤、帮家里无偿干活的人。
倘若用更符合这一状态的词汇来形容——是多了一个家庭的奴隶。
琪最后一次逃,没能等到老师们的帮助。
男方亲戚再一次上门,她以为又是一次口头上的劝说协商,只是大声地辩解着“我不爱他,我不要结婚”。
但对方几个人已经把她团团围住,每个人都伸出手,牢牢地按住琪的四肢。
然后强行地,把琪往门外拖拽。
看到这一幕的导演简彻底崩溃,她不顾手上还固定着摄像机,上前试图扯开抓住琪的手。
喊着“放开她”冲上前去,抵着门试图把琪拽回家里,但却被琪的奶奶推开拦下。
摄像机也被一位男子一巴掌拍下。
习俗中只有女孩的亲人才能上前抢亲,但导演只是外人。
简不死心地往村外追,却看到琪被对方像控制牲畜一般、强行抬起四肢往村口搬去。
琪不断地挣扎反抗,甚至裤子都快被拽掉踢掉,衣衫不整。
然后喊出了一句:“简!救救我!”
几天前琪也曾对简喊过这句话,就是在新春会上。
当时她羞涩懵懂地赴约,和同伴们在高高的秋千上玩闹,秋千晃得幅度大起来有些吓人,她边笑边喊:“救我啊,简!”
当时简作为一名纪录片导演,只是平淡地旁观者孩子们的嬉闹。
但这次,她无法再旁观。
在简强烈的要求下,琪的妈妈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要求他们放下琪。
琪抓住机会赶紧往回跑,村庄里的其他人看见这一幕只是觉得好玩、好笑。
纪录片最后,终究是以男孩妥协、喝下了分手酒为结尾,琪重获自由、得以继续上学。
纪录片结束了,但琪的生活却还要继续。
《迷雾中的孩子》豆瓣开分原本是8.9分,如今却掉到了8.6分。
而为数不多的二三星“差评”,不少都是为纪录片的后续故事惋惜不甘。
琪在结束初中学业后考入了一所寄宿制高中,成绩不错,获得了澳洲一所大学的奖学金,有了出国留学的机会。
但琪却选择了留在当地结了婚,年仅17岁。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导演说从她的社交平台来看,琪的生活挺幸福。
观众们为这一结果不满,大多是惋惜琪没有选择继续学业、真正地走出大山。
但依旧是那个问题:
对琪来说,她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自由选择。
琪的家境几乎不可能支持她出国留学,父亲整日醉酒不干活,家里的田地家畜也只是足够养活一家人。
旁人觉得她面前有几条路可选,但只有琪自己知道,眼前只有一团迷雾。
这团束缚赫蒙族女孩的迷雾,不是在抢婚发生时才诞生的。
当地女孩普遍早熟,父母谈论性话题不会避开她们,孩子也会无意识地把生殖器名词挂在嘴边开玩笑。
因为他们默认,十几岁的女孩已经到了可以嫁人为妇的年纪。
我们甚至无法分辨,这些女孩们强烈的打扮自己、模仿成熟妆容的兴趣,到底是爱美之心使然,还是抢婚习俗的影响。
哪怕这些女孩在开蒙后接受了基础教育、会上网浏览外界新闻。
来自贫困与压迫的无形锁链,却早已悄悄地攀上了少女们的脖子,把她们束缚在方圆数公里之内。
现代文明与传统习俗、自由与家庭的矛盾冲突,在琪的母亲身上就体现得非常明显。
她一方面盼望着女儿能完成学业,想要按照当地法律,让她18岁成年后再嫁人。
但当抢婚真的到来、女儿违背习俗逃跑,她却害怕起他人的指责与反抗传统的压力,跑到学校把女儿带回了家。
她会为女儿的未来担忧,极力劝说女儿不要被男孩的花言巧语骗了,提醒男方家的父亲也是个酒鬼。
但她却不敢从一开始就上前阻止琪被拖走,只是远远地抹泪。
不舍得琪嫁人的理由也藏了一点私心——她害怕琪走后,家里所有的活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干。
相比于母亲,琪至少走出了村子、逃离了抢婚、自由恋爱获得婚姻。
或许在旁观者眼中算不上最好的结局,但对琪以及其他同命运的女孩们来说,已经实属不易。
不要苛责她,拦住她脚步的从来不是一道山梁,而是百万群山。
逃过了这个山头名为抢婚的劫难,又会随即在下一个山头的浓雾中迷失。
不是所有女孩,都能遇到为她们架登云梯、登上群山之巅的人。
倘若没有摄像机的在场、没有学校的介入与简的出手,琪的命运很可能与她的姐姐一致、14岁便被绑为新娘。
这部势单力薄、体量也不大的纪录片,或许撼动不了什么现实问题。
但至少让许多人都看到了悲剧的存在,看到山区有许多女孩,她们会在新年手舞足蹈地许愿。
许愿说:“我想读很多很多书!赚很多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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