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反派火了，谁没爱过一个迷人的“坏人”？

在这场因姓氏相同而产生的幽默联动背后，是反派角色的胜利。不论是之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祁同伟，还是现在光芒胜过正派主角的高启强，一个趋势是，人们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文艺作品中的反派了，而反派角色好像也比传统的正面角色更容易出彩。同样的演员，张译在电影《满江红》中饰演的奸角何立似乎比《狂飙》中好人做到底的安欣赢得了更多关注。或许真如迪斯尼动画师弗兰克-托马斯和奥利-约翰斯顿在《生命的幻象》一书中所写的那样，“反派们创造了剧情，他们挑起了事端，他们总是比主角更有趣。”

所谓反派，是相对正面人物而言的。鉴于多数通俗情节的作品中，主人公往往被设定为具备真善美、正直勇敢等优秀品质的人，而最经典最常见的一种创作方式又是通过把主人公放在冲突和矛盾中来激发其情感，展现其特质——这两个需求一碰撞，被要求承担功能性作用的反派就上线了。

这类反派最初时常常是影视作品中的侵略者、剥削者和施暴者，他们的主线任务就是，绞尽脑汁和主角对着干，干的还全是一些违背大众心目中善良标准、传统意义上的道德准则和法律规范的坏事，他们的结局基本都以失败告终，成为了主角变得更好更强的人肉背景板。这样较为简单的人物设计在承担教化作用的作品中更为常见，观众被情节引导着去厌恶反派角色，实际上厌恶的是他们被赋予的价值观。这类反派存在的意义主要就是让观众达成某种文化认同。

后来，在一些把重心放在正反两派斗智斗勇这个过程的作品中，反派的人设丰富了一些，不再只是招人厌恶，开始增添了搞笑和可爱的色彩。在轻喜剧《欢天喜地七仙女》中，反派中戏份最多的扫把星一角就被塑造得很有魅力。这个角色在推动剧情发展的同时，也让观众记住了他的“目标明确和聪明伶俐”。更典型一些的是动画片中的反派，比如说《猫和老鼠》里的汤姆，《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的灰太狼、红太狼以及《神奇宝贝》中的火箭队。我们很清楚，汤姆永远不会真的伤害杰瑞，灰太狼也永远吃不着青青草原中的羊，火箭队总会被小智一行人花式吊打，最后被扔得远远的，成为天空中的一个星号，到了下一集，他们又会从头来过。

虽然从讨厌变得讨喜，但此时的反派仍然没有摆脱脸谱化的命运。“反派死于话多”是观众对于影视作品中过于套路化的反派结局做出的犀利调侃，和“死于话多”同时存在的还有一些反派的“为了坏而坏，为了闹而闹”。也正是观众对于“老”反派的审美疲劳召唤出了“新”反派。创作者开始考虑反派和主角对着干的动机是否成立，他们的行为是否符合情理与逻辑。这样一来，有血有肉，有前情背景，有个人特质的反派多了起来，至此，反派终于跨越了从工具人到人的关键一步，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的迷人反派也多出自此类。

好莱坞最经典的反派之一当属DC的小丑。在诺兰执导的《蝙蝠侠：黑暗骑士》中，小丑自带的暗黑、疯癫和不求名利的纯粹反社会人格搭配希斯-莱杰惊人的表演，硬生生把贝尔的蝙蝠侠挤成了陪衬。影片中，小丑有一句经典台词，他对蝙蝠侠说，“你的存在让我觉得人生完整。”这句话某种程度上也是可以看作是依附于正派而生，长期处于他者位置的反派们反客为主的宣言。尽管比正派主角更抢镜，在2009年各大奖项的竞争中，希斯-莱杰还只能停留在最佳男配角的范畴，小丑升级为主角要等到10年之后。

华金-菲尼克斯版的《小丑》是第一部获得欧洲三大电影节最高奖的漫改电影。上映后，这部5500万美元的中小成本电影在全球收获了超过10亿美元的票房。能够成功兼容艺术性和商业性，正是因为电影中反派主角的境遇和当下的现实达成了某种同频共振。

主人公亚瑟-弗兰克生活在经济、治安和环境都很堪忧的哥谭市，他失业，经济拮据，还需要照顾精神失常的母亲，且自己也患有精神疾病，他想成为脱口秀演员，但一路走来得到的只是尊严、梦想和个人价值的破碎。然后他开始发疯，作恶，杀人。IGN对此片的评价是，“这部电影对残酷社会提出了令人不安的疑问，也做出了并不简单的解答。”

创作者借由亚瑟的转变让人们注意到现实中某些更大的结构性问题，让人们知道，在贫富差距不断加剧，秩序也无法保证公平的哥谭市，普通人无法过上有尊严的生活，长此以往，后果很可怕。正是这种对于现实生活的反映赋予了反派灵魂，祁同伟和高启强这两个角色的成功也源于此。

富于人格魅力的反派让更多观众意识到人性的灰度，意识到一个存在于种种社会关系中的活生生的人，是很难有绝对的黑白之分的。正因为这样，多年后，他们仍然会被观众记起。豆瓣上有一个专门聚焦于反派人物的小组，叫“关爱反派联盟”。在这个小组中，大家写下了很多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反派。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以现在的眼光重新打量一些古早反派角色，有时能发现他们的另一面，可以说，审美和观念的转变不经意间就为某些反派完成了“翻案”。

古装剧《至尊红颜》中的徐盈盈和《小鱼儿与花无缺》中的江玉燕都是曾给很多人留下童年阴影的角色。两者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出身卑微，都经历了从小白兔到大反派的黑化。前者为了取代武媚娘得到皇帝的爱坏事做尽，她诬陷前皇后和萧淑妃，还先后杀害了武媚娘的母亲和女儿，最惊悚的要属，她将一起长大的好友小多先做成人彘，最后又当着众人的面用银针暗杀了他；后者则是杀人如麻的狠人，被网友称为“一个把角色杀得只剩剧名的女人”。

这两个角色能在十几二十年后仍然被观众惦记，一方面是因为后来很多黑化的女性反派角色总需要靠眼妆加戏，这就让做着最恶毒的事，却一直保持清纯扮相的徐盈盈和自始至终顶着空气刘海的江玉燕多了强烈的反差感。另一方面是，她们的黑化和最终败给正派多少被编剧加入了“被爱冲昏了头脑”的成分，在当下反恋爱脑的大潮下，很多观众对这种个人实力和心理素质都很强，最终却败在了一个“情”字上的女性反派，投射更多的是惋惜之情，而不是厌恶。

组内还有一些被提名的反派可以归为“他们做的事都没什么可洗白的，但是他们所持有的观点未必就没有可取之处”。《海王》中的奥姆和《复仇者联盟》中的灭霸都可以算作环保主义者，奥姆为了保护自己的海洋家园不受人类污染而搞出了后续一系列事情，灭霸则是经历过母星泰坦星因人口爆炸而资源耗尽的灭亡，才愈发坚定了全宇宙资源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但最后演变成了“留一半，灭一半”的极端行为；TVB版的《封神榜》中，温碧霞饰演的苏妲己在人设上基本和原著一样，但是编剧赋予了这个角色超越了年代的性别观，作为纣王最宠爱的人，妲己琢磨的是，“为什么一直都是龙在上，凤在下？为什么天子永远是男人？”

值得一提的是，组内很多帖子中的内地反派都是至少10年前的角色，和国外及港台的影视作品相比，国产的魅力反派仍然稀少。尤其是近些年内地影视作品中出现了一种将本就脸谱化的反派和穷人相关联的倾向，出现了“主角富有且善良，配角贫穷还是个作恶反派”的现象。内地娱乐圈又有以咖位定主配角，一切朝咖位大的演员倾斜的潜规则，这就让出现魅力反派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这种情况辐射到观众层面也导致了一些人对于“三观正”的阈值变得愈发狭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倒退。所以，也许人们在怀念过去那些人设饱满的反派时，也是在怀念那个相对更开放的文艺环境。

比较容易被人忽视和误解的一点是，哪怕反派不肩负社会责任，也没有过于精彩的人设和深刻的世界观，他们仅仅是在影视作品中不顾一切地发疯，也能满足观者某种隐秘的心理需求，给人一种爽感。这也许和发疯文学的流行有相似的原因，看着反派在虚构作品里作天作地成为了压力山大的现代人宣泄负面情绪的一种方式。相较于一直在现实中承受负面情绪，变成一个行走的火药桶，看看影视作品里的反派发疯无疑是更为安全和健康的。与其担心有人会跟着反派学坏，不如担心有一天我们可能会连这么小的一个情绪宣泄口也失去。

《狂飙》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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