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袁岚峰
数字生命计划的基本假设是,意识可以脱离身体存在,但这个假设很可能就不对。作为科幻迷,2023年春节期间《流浪地球2》当然是必看的。看了之后发现,这是一部科学元素非常密集的电影,密集到很多观众可能看不明白其中的一些情节。我太太作为电子工程硕士,都有一些问题来问我。我也有问她的地方,如月球核弹排布的“相控阵”。在看了原著、查了资料、咨询了专家朋友之后,下面我来谈谈本片中一些有趣的科学元素。由于“要素过多”,将以连载的方式呈现。
数字生命在科学上靠谱吗?
《流浪地球2》中最核心的内容,是数字生命计划(即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网络)与移山计划(即后来的流浪地球计划)之争。许多人宁可在数字世界中获得永生,而不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带着地球去流浪。这种感情可以理解,但有趣的问题是,数字生命在科学上可行吗?其实按我的理解,数字生命是全片中在科学方面最不靠谱的一个元素,比重元素聚变、太空电梯等等都要不靠谱得多。那些都有基础的科学原理,只是还没有找到能实现的材料或方法而已,也就是说想法跟现实之间只有量的区别,没有质的区别。但数字生命不是这样,它在基础上很可能就是不成立的。它的基本假设是,意识可以脱离身体存在,但这个假设很可能就不对。几十年来,许多认知科学家一直在主张让人们关注身体在所有认知活动中的中心地位,这个领域叫做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为什么人工智能比我们想象得困难?| 袁岚峰)。认知心理学和语言学的结果表明,我们的许多抽象概念都基于物理、基于自身的内部模型,还有一部分是由日常语言中发现的基于身体的隐喻系统所揭示的。
以上说法可能比较抽象。举一个例子,1963年有一个两只猫对照的实验(上海交大教授卢策吾深度解读“具身智能”)。一只猫被绑起来,只能看这个世界;另一只猫可以主动行走。被动的猫是旁观的智能,主动的猫是具身的智能。最后,这只旁观的猫失去了行走能力。
1963年的主动被动猫实验
前者就像现在人工智能的常见做法:给机器喂数据。比如我们给机器很多盒子,并且标注这是盒子,然后机器就会觉得这种模式是盒子。但其实,人类是怎么知道这是盒子的?是通过体验知道的。结论是,第三人称的智能不如第一人称的智能。第三人称智能和第一人称智能
另一个例子,我们为什么听不懂动物的语言?因为动物交流有很大部分并不是靠声音,而是靠其他手段,如气味(如撒尿圈地宣示主权)、色彩(如孔雀和蜥蜴等很多动物求偶时的表现,包括电影中的刘培强这时还知道给韩朵朵送花呢)、触觉、放电等等(猫狗语言翻译机,能造出来吗?丨图图是道)。因此,无法想象存在脱离身体的动物意识。同样,凭什么相信人类意识能够脱离身体存在呢?
我的地盘我做主
蜥蜴、孔雀和刘培强
在人工智能几十年的研究历程中,人们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对人来说容易的事情对人工智能很难,而对人困难的事情对人工智能却很容易(为什么人工智能比我们想象得困难?| 袁岚峰)。这被称为“莫拉韦茨悖论”(Moravec’s paradox),以机器人学家Hans Moravec的名字来命名。他写道:“让计算机在智力测验或跳棋时表现出成人水平的表现相对容易,但在感知和行动能力方面,计算机穷极一生很可能也达不到一岁孩子的水平。”
在电影中,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数字丫丫能够记忆三万个随机数的密钥,成为了重启互联网的关键。请想一想,如果一个人数字上传之后具有了远超原来的能力,你能说这是一个原原本本的复制吗?当然不是!机械记忆对机器人来说是很容易的,对人来说是很困难的。但正因为人的记忆力不是这么强,反而可以更有创造力,而这对机器人来说是很困难的。我们拯救世界了,耶!
事实上,许多有识之士都对人类目光从向外转为向内的趋势表示了担忧,这种趋势就是真正意义的“内卷”。例如2011年,彼得·蒂尔(Peter Thiel)说:“我们想要一辆会飞的汽车,得到的却是140个字符。”2018年,刘慈欣在领取克拉克奖时说:“从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在这无数可能的未来中,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我们应该如何纪念登月(四)冲出摇篮 | 袁岚峰)说了这么多数字生命计划的缺点,但它当然也不是一无是处。只要不把目标设得过高,这方面的技术还是很有价值的,包括人工智能、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混合现实(MR)等等。例如在本片中,CG(计算机动画)技术就让我们见到了2021年去世的吴孟达先生。在2023年北京台春晚中,还出现了虚拟的邓丽君。谨以此片献给吴孟达先生
重要的是,虚拟技术不应该成为逃避现实、反对星辰大海的理由,而应该成为星辰大海的助力。正如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校训“红专并进,理实交融”,我们现在需要“虚实并进,理实交融”。科大第一任校长郭沫若手书:红专并进,理实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