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吕新文
大年三十（1月21日），江西上饶男童硕硕（化名）被邻居翁某扔的一枚炮仗炸伤，以致失去右臂，家属称，硕硕伤口处被炸得“血肉模糊”。如此悲剧的发生，让人不禁发问，什么炮仗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硕硕家属提供的翁某所放炮仗的照片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图2、3、4及视频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吕新文
日前，澎湃新闻从硕硕家属处及翁某家属处获悉，翁某称炮仗购买自上饶市广丰区洋口镇，2月6日，警方已将翁某购买的炮仗带走调查。
近日，根据采访获得的线索，澎湃新闻记者实地走访洋口镇和几百公里外的“花炮之乡”江西宜春市万载县，试图寻找这种威力巨大的炮仗。澎湃新闻调查发现，一款被叫做“大战神”的炮仗与硕硕家属所述的翁某燃放的炮仗外观较为相像，且爆炸威力巨大。
根据硕硕家属提供的照片，事发时翁某燃放的炮仗呈圆筒状，高约七八厘米。翁某的奶奶此前告诉澎湃新闻，事发后，她把剩下的炮仗全部扔进了地里，而后考虑到后续调查需要，又重新捡了回来。硕硕家属也曾向澎湃新闻介绍过这一情况，这导致照片中的炮仗有被浸泡的痕迹。至于炮仗是哪里生产，包装如何，翁某的奶奶和硕硕家属表示不清楚。
据硕硕的奶奶称，事发当日，在炸伤硕硕之前，翁某也曾燃放过该炮仗。“他点燃后扔到地上，非常响，吓到了我儿媳妇，炸起来的泥还弄脏了儿媳妇的裤子。”2月8日上午，澎湃新闻来到洋口镇寻找翁某燃放的这类炮仗。澎湃新闻注意到，洋口镇有不少烟花炮竹贩卖商店。或由于正月十五已过，加之连日的大雨，有近半数店铺未开门营业。澎湃新闻先后进入多家店铺看到，店内所卖的产品多为鞭炮及一些常见的烟花类产品。当记者向店家描述想找的炮仗并出示硕硕家属提供的炮仗照片后，店家多表示“卖光了”、“没有了”，或是“从没有卖过这种炮仗”。不过，澎湃新闻在两家店铺中分别买到了名为“战神”和“惊天动地”的炮仗产品，这两款炮仗外观与硕硕家属所提供照片中翁某燃放的炮仗类似，目测比对，“惊天动地”的尺寸和照片中炮仗更为接近，“战神”则略小一点。澎湃新闻注意到，“战神”包装盒标注的产地为湖南浏阳市一家烟花制造公司，而“惊天动地”上未写明生产厂家。两款产品包装均称为“个人燃放类”产品，产品等级为C级。
而后，澎湃新闻在一家商铺内找到了比“惊天动地”尺寸更大的炮仗。当记者表示想购买大威力炮仗后，店内一名边照看婴儿边看店的老人打开了一个封闭的纸箱，该纸箱上面没有任何标记。记者看到，箱子内放置的炮仗尺寸与硕硕家属所提供照片中的接近。这些炮仗每37支被捆为一体，老人称这为“一饼”，箱内共有2饼，最终老人以100元的价格出售给记者“一饼”。“这个放的时候可要小心哦，躲着点老人孩子，这个是能炸鱼的。”老人提醒记者。问及产地，老人表示并不清楚。澎湃新闻看到，这款炮仗筒身呈红色，上面无产品名称或厂家标志。经记者测量，炮仗高约9厘米，直径超过2.5厘米。老人开具的收据显示，这款炮仗品名为“大战神”。2月9日，澎湃新闻通过微信支付记录添加了该店负责人微信，表示想再次购买“大战神”，对方称：“没有，从来没有卖过这些东西。”在记者提供了写有老人此前提供的、写有店名及“大战神”内容的收据后，该男子表示：“我又没有卖过你这个东西，我什么时候卖过你？”随后删除了记者微信。距离洋口镇四百多公里外，是有着“花炮之乡”之名的宜春万载县。有当地的烟花爆竹经营者告诉澎湃新闻，洋口卖的很多花炮是从万载县进货。2月8日，澎湃新闻记者以进货名义，来到万载新花炮批发市场，向多家花炮经营门店咨询“大战神”产品。走访的多户商家均表示无货，但也有商家表示可以给记者找货。
当地经营者邓芳（化名）告诉澎湃新闻，“战神”炮仗分大、中、小三种，虽尺寸不同，但威力都不小，她可以帮记者搞到“大战神”。为确认是否为同一种产品，澎湃新闻将2月8日从洋口镇购买的“大战神”展示给了邓芳。“这么大个啊，这种属于雷管。”看到眼前的炮仗，邓芳吓了一跳，“这种不是‘大战神’，‘大战神’要比这个小一点。”邓芳表示，记者购买的“惊天动地”才是业内指的“大战神”，而那盒“战神”是“中战神”。邓芳翻了翻自己手机中的资源，表示找不到记者所买的巨型“大战神”。“像那种大的礼花弹也是，每年好多人来问想买，但那个威力太大，需要专业燃放，我们不敢卖呀，因为这个一出事，不是说关店门的事，而是要坐牢。”邓芳说，记者所要巨型“大战神”也是一样，“威力太大。”邓芳告诉澎湃新闻，“大战神”其实也是不让售卖的，“那也是可以炸鱼的，都是偷偷藏起来卖的，但是你如果要，我可以（给你找到货）”。“‘大战神’全部是小作坊生产的，正规生产厂家是不允许生产的，一旦被查到就要被封”。她进一步称，厂家一般会委托相熟的小作坊生产，她拿起手边一个一次性纸杯模拟炮筒，“拿纸包起来，往里面塞火药，（其实）就是一包‘炸弹’。”“只能是卖的时候叮嘱人家远离，不要在人群集中的地方放”。邓芳告诉澎湃新闻，她从不敢把“战神”产品放在店内出售，“都是从仓库直接发走。”不久前，她刚刚售光了自家的“大战神”。在万载经营花炮二十余年的老罗（化名）也给了澎湃新闻类似的回答，他称，“大战神”是不让卖的，“如果你要，我可以给你找，你自己肯定找不到，只有关系好的熟人才可能拿到。”当天晚些时候，老罗向澎湃新闻表示，已经从其他经销商处找好了“大战神”，“哪里产的我也不知道，现在生产战神的都不是正规厂家。”当记者询问“大战神”质量是否有保障时，老罗表示，“这个跟你说实话，（生产‘大战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就是很简单的东西。”老罗给澎湃新闻发来的照片显示，他所找的“大战神”包装盒上也写着“惊天动地”字样，此外，一侧写着“严禁手持”，另一侧则写着“点燃后立刻抛出”。但最终老罗向记者称“货（被经销商）卖掉了”。澎湃新闻检索发现，2013年3月，《GB-100631-2013烟花爆竹安全与质量》国家标准正式出台。根据这一标准，按照药量及所能构成的危险性大小，烟花爆竹产品分为A、B、C、D四级。A、B级产品应由取得燃放专业资质的人员在特定的室外空旷地点燃放。C、D级产品可由普通消费者燃放，其中C级产品是指适于室外开放空间燃放，危险性较小的产品；D级产品是指适于近距离燃放、危险性很小的产品。其中对“爆竹类”的定义为，“燃放时主体爆炸（主体筒体破碎或者爆裂）但不升空，产生爆炸声音、闪光等效果，以听觉效果为主的产品”，分为黑药炮和白药炮两种，黑药炮为以黑火药为爆响药的爆竹，白药炮是以高氯酸盐或其他氧化剂并含有金属粉成分为爆响药的爆竹。根据标准，个人燃放类的炮竹类产品，C级黑药炮类最大允许载药量为1g/个，白药炮0.2g/个。根据记者所购得的“大战神”产品包装盒上标记，该产品自称是个人燃放类C级类型。它的威力到底如何呢？2月10日，在宜春市消防救援支队及万载县消防大队的支持下，澎湃新闻记者测试了在洋口镇所购买的“中战神”（上述“战神”）、“大战神”（上述“惊天动地”）及“巨型大战神”（上述无名红色炮仗）三款炮仗。“中战神”个头最小，但威力不小，消防人员点燃引线后将“中战神”放进不锈钢盆下，约5秒后，“中战神”爆炸，不锈钢盆被崩飞近二十米的高度，落地后，盆内有明显被炸黑的痕迹。“大战神”威力更大，响声较“中战神”有明显提升。平日消防训练用的16斤重的火盆也不能压住“大战神”的爆炸，火盆被弹起约二三十公分的高度。“巨型大战神”更是让人大吃一惊，点燃引线七八秒钟后一声巨响，16斤重的火盆被弹起近两米的高度，强大的爆炸威力把火盆中沉积多年的灰烬都炸了下来。个人燃放这样的“战神”无疑有很大的安全隐患。2月10日晚，澎湃新闻记者将在广丰洋口及宜春万载发现的线索提供给了当地应急部门。万载县应急管理局负责人介绍称，所谓“战神”产品，业内称“西炮”，又叫“雷鸣”。“不管‘大战神’还是‘中战神’，都是不允许生产销售的。”他告诉澎湃新闻，与国内绝大部分爆竹产品一样，“战神”在分类中属于白药炮，“但他威力太大，响声也大。”该负责人明确表示，该款炮仗属于违禁品。2月11日一早，万载县应急管理局相关负责人及相关工作人员来到邓芳店铺内，查获了5箱“大战神”，并对邓芳进行了行政处罚。此外，当地会对批发市场内16家店铺逐一排查。 “‘大战神’的生产地不一定是在万载，但我们一定一查到底，查到源头。”2月11日，上饶市应急管理局负责人也向澎湃新闻表示，局领导高度重视，已经作出安排部署，要求全市各地迅速开展深入排查，坚决杜绝类似情况再次发生。“10号晚上我们发了紧急通知，各区县立刻开展自查，我们同时进行抽查。”另外该负责人表示，已在积极配合警方调查硕硕手臂被炸致截肢一事中炮仗的情况，目前还在调查中。
本期高级编辑 周玉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