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位女性的生命历程中，这个问题一定会不止一次出现。生育是女性的能力，却已经被认定为一种天职，如果选择不生，就违背了社会期待，是极不负责的行为。然而，生育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当女性成为母亲，她的生活会从方方面面改变，母职成为压在她身上的重担，而目前，男性和社会在育儿过程中能够提供的帮助还远远不够。今天的文章，看理想主讲人泓舟将结合书籍《成为母亲：一名知识女性的自白》，为我们讲述生育究竟是不是女性无法摆脱的使命。如果选择生育，一位母亲需要面对什么？今天，我们来聊的这本书是来自英国女作家蕾切尔·卡斯克的一部非虚构作品，《成为母亲：一名知识女性的自白》。这本书真实展现了怀孕、生产、养育的整个过程。很多人接触到的有关母亲、育儿的书籍，通常都是愉快的，这些书也会去强调伟大的母爱，除了美好便是幸福，但卡斯克的这本书有着非主流的灰暗底色，会让我们思考，母性真的是天生的吗？卡斯克用自白的口吻，讲述了自己的焦虑、困惑。在成为母亲后，她始终没有放弃追问，女人转变为母亲意味着什么？女性作为独立个体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这也是本书最可贵的地方——用真实的生活场景、人生经历引出思考，颠覆了大家对于母性的习惯性认知。《成为母亲》一共有十二个主题，包括喂养方式、自己和孩子的睡眠磨合、养育帮手等等，第一个主题写了她怀孕、生产的经历，从那时候，甚至更早开始，她就对女性的定义有了属于自己的思考和理解，表面上看起来，现代女性生活在一个充斥着化妆品、香水、包装精美的商品世界里，享有了一些以前女性没有享受过的特权。而事实上，卡斯克发现不论女性和男性在职场、社会生活等等方面有着怎样的不同，又遭遇了哪些不平等的对待，女性的生殖意义一直没有改变，她们还是得履行自己的使命，那就是怀孕、生产。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女人应该要做的事情，是女人无法推脱、无法改变的使命。 
卡斯克察觉到，在履行这一使命的时候，她好像逐渐偏离了人生的航向，自己的生活仿佛将被重组，而过往的所有生命经验好像都没办法用在为人母的这个角色上，她陷入困惑。她用这样一段文字细腻地描述了那时候的复杂心情，“我一路向前，却无法到达目的地；仿佛我登上一列火车，从车窗能看到我之前一直走的那条路；火车与那条路平行形势一段时间后加速，然后匀速地东开一段，又西开一段，开向满是陌生山丘的地方，将一切抛在脑后，任其消失在视野中。”在这个过程中，分娩是第一道考验。对于第一次当妈妈的女性们来说，分娩是完全陌生的体验，哪怕在孕期上过再多课程，经过再仔细的准备，在脑海里想象、模拟过再多次，那始终只是演练，真到了要临门一脚的时候，任何意料之外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无法预测，也无法阻止它的到来。当医生告诉卡斯克没办法按照原先的计划去顺产，要提早剖腹产时，她对于分娩的恐惧和不安一下子涌上来。这应该是女性对于“无常”最直接、最刻骨铭心的体验了，怀孕明明不是生病，是一件人生喜事，可母亲却无法完全规避分娩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棘手问题，不仅孩子的出生方式没办法说了算，而且还失去了一部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就好像躺在手术台上的卡斯克只能听任医生、护士的安排，别的什么也做不了。直到孩子终于顺利诞生，被医生抱起来，像一束光一样出现在她眼前，她才松了一口气，作为母亲的体验正式拉开序幕。孩子的出生，让卡斯克必须按照婴儿的作息来生活，喂奶、换尿布、从白天到晚上，时间被分割地很细，总是匆匆忙忙。初为人母的阶段，要和小孩片段式的睡眠斗争。母亲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五分钟都会变成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有一次，她带着几周大的孩子去和朋友喝咖啡，中途下起了大雨，孩子本能地大哭起来，她想说点什么，解释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好狼狈地抱着育儿袋里的孩子奔跑着躲雨，快速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在一片混乱中上车，透过车窗和朋友挥手告别。回家的路上，卡斯克一边为仓促中断的约会感觉不安，一边努力安抚着婴儿。如果说原先还有一些幻觉，觉得自己可以保有原来的那个我，同时又是一名母亲，但在那一刻之后，这个幻觉就被无情地戳破了。她很沮丧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要么做妈妈，要么做好自己，这是两条难以相交的道路。卡斯克感到自己的存在在一夜间有了物质价值，仿佛被装上了出租车的计价器，每一分钟都在调表，累积价值。外出工作，见朋友的时候，她总会因为它的滴答声而分心。她和朋友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朋友们和从前一样，站在自由的世界里，而她则形容自己是在“充满母爱的封闭政权”里。如果要做好一个妈妈，她就必须不工作、不接电话，不顾之前的安排，随时可以为了孩子停下手头的事情；而如果要像以前一样思考其他事情，她就必须忘掉有个孩子。如果想要成功扮演一个角色的话，就意味着要演砸另一个。为什么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人类幼崽可以对一个女性这么有“杀伤力”呢？孩子的出生将女人和女人区分开来，女性对于自己存在意义的理解发生巨大的变化，有了孩子以后，首先是完整睡眠的终结，其次是个人自由的终结，地理和心理的活动范围缩小，很难再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卡斯克陷入到一种矛盾里：“孩子在身边时，做不了自己，孩子不在时也做不了自己。不管孩子在不在身边，都觉得很困难。”她只有先把新手妈妈这个角色完成好，而自己做母亲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有一天，卡斯克发现女儿得了肠绞痛，每天会不定时地大声哭闹，她很难安抚宝宝平静下来。
作为一个妈妈，最害怕的是对孩子遇到的问题无能为力。在她非常无助的时候，听人说宝宝过了三个月后，肠绞痛很有可能会自动消失，无端哭闹的情况也会大大改善。
果然，三个月后，宝宝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熬过了生存所带来的首次痛苦。卡斯克感慨这也是对母职的锤炼，她写到， “虽没帮她，也无法理解她，但一直陪着她，突然确幸，这就是母性，陪伴在她身边，就够了。”
事实上，我们应该换一个角度，孩子离开母体后，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他的痛苦、有他需要去克服的地方，当然也有他的快乐。无法对孩子提供帮助，并不是因为妈妈们无能，更不要因此感到愧疚。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为人父母可能更像是一个渡船人的角色，能做的是，尊重个体的复杂性和独特性，同时最重要的是给予长久的陪伴。
卡斯克是小说家出身，在写这本书之前，她已经是英国颇受关注的小说家，这是她的第一本非虚构作品，小说家写起非虚构作品来，语言的运用上非常丰富，也很有想象力。我们可以在书里看到她一点一点微妙的心理转变，先是试图把自我和母亲两个身份都牢牢抓在手里，再是承认这两者虽然出自于同一个源头，但终究像两条分叉的、流向不同的溪水支流，最后，她接受了母亲身份对她的全方位影响和改变，感到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价值急转直下，“我个人的重要性如同暴跌的股票，最终跌停。” 人们常常把母性神化为无私的、毫无怨言的、永远不知疲惫、充满耐心的，但这样何尝不是对女性的一种严苛？卡斯克在书里一次又一次地提到身为母亲的辛苦，以及自己隐秘的内心波动，她说，“母性是一座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的围城，我总在谋划从里面逃出来。”这份爱充满矛盾，它把女性架在了两难的位置上，一方面，为人母这件事带有一定的救赎感，它能打开自我的极限，让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拥有创造、养育新生命的能力，享受亲子互动的幸福；但另一方面，它会让母亲被一些无法控制的噪音、混乱所裹挟，自我意识被小孩的需求替代，并且越来越弱。我是谁？我想做什么？都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解了，照顾宝宝以外的生活，逐渐变得乏味。其实，这些矛盾不仅存在于女性对自我的保留和母职的实践之间，也存在于和伴侣的相处之间。在生产后的头六个月，卡斯克在家照顾孩子，丈夫则继续上班。这在全世界都好像是一个被公认的合理安排。从此，妻子和丈夫的生活轨迹明显不同，在家照顾孩子的人离群索居，放弃了自己的公共价值，而其他人很难识别这种私人生活的意义；在办公室工作的人则能继续和世界保持通话，甚至因为带上了“赚钱养家”的光环后，拥有了减少处理家庭琐事的豁免权。卡斯克写道，“孩子的出生将女人和男人区别开来……孩子父亲和母亲的生活从最开始便相互对立，此后，男性的统治地位必然愈发牢固：父亲逐渐得到了外界、金钱、权威和名望的保护，而母亲的职权范围则扩展到整个家庭领域。若夫妇双方都有全职工作，母亲一方通常要承担的繁重家务和照顾孩子的责任，远超她们应做的份额，她们必须减少自己的工作时间，以应对孩子会出现的紧急情况。” 不过，卡斯克是位不走寻常路的女性，在孩子一岁不到的时候，她就和丈夫商量，丈夫辞掉工作，成为家里育儿主力，让她能够集中精力在家写作。在卡斯克看来，这是一次推翻传统家庭文化的行为，而在她身边的很多朋友亲戚看来，这是不可行的，因为全职奶爸比起全职妈妈来，是一个罕见的身份。事实上，无论是谁待在家里更多地照顾孩子，夫妻双方都将为这个决定做出一些调整。卡斯克的丈夫辞职后，为了节省家庭开支，全家搬离了物价高昂的伦敦，去了郊外。他们花了一些时间适应小镇生活，远离了曾经的朋友，社交圈子，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从此和孩子高度捆绑在一起。孩子对父母的生活改变究竟有多大？在没有为人父母之前，是很难预想的——不仅仅是不能再无拘无束地喝酒、散步、睡个踏实的整觉那么简单，平时社交的对象、谈话的内容、生活环境都有可能会发生很大变化。这对于包含卡斯克在内的很多夫妻来说，是很难再回去的事实。但也有改变发生。女儿刚出生的几个月里，卡斯克总是匆忙的、狼狈的、不知所措的，当丈夫积极参与进来，孩子也慢慢有了一些独立的能力之后，她找回了一度失去的空间和时间。有时候，她会“突然觉得自己如同少女一般，既年轻又轻盈”。她渐渐可以把做母亲这件事看成一份工作，一份有确定上下班时间的工作，不用工作时，她是自由的。得益于和丈夫共同商量决定的育儿模式，在感受到做母亲也有一定的自由之后，卡斯克得以用一种旁观者的心态看待亲密关系，在书接近尾声的时候，卡斯克这样写，“做母亲有点像参加接力赛，这一过程的目的在于传递生命以及所有的功和热的接力棒，前一分钟还匆匆忙忙，后一分钟则气喘吁吁地做起了观众”。大概只要一日为母，那么对于何为母性这个问题的思考一日不会中断。卡斯克在做一位母亲的过程中，逐渐适应了女性所要承担的多重性角色，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也是一个作家，同时也是一个妈妈。卡斯克曾说，“如果想要成功扮演一个角色的话，就意味着要演砸另一个。”而在经历了几年的磨合之后，这种担心“演砸”的不安逐渐减少，她的情绪也从女儿刚出生时候的暴风骤雨逐渐回归到平静。这本书的难得之处在于，推心置腹地告诉了我们成为母亲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一个过程，做妈妈，需要时间，也需要不断经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的淬炼。母亲对孩子的照顾、关心和爱都是需要学习的，女性并不是天然生来就会的，而是在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自我追问、反思，再加上和孩子的互动、彼此的爱中，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是，母职的困境被伴侣看见、理解和支持，这样即便是回不去从前的生活，也能继续往前，并且以一个安全的姿势着陆。如果你在犹豫是否生育，不妨读一读这本书，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勇气，如果你是一个男生，也可以提前看看这本书，可能你还没有过生育的考虑，读完这本书后，相信你可以换个角度认识女性。本文整理自看理想节目《母职难题；无限人生书单第12季》第1期，内容有删改编辑，原内容请移步看理想App收听。
一次对母亲的再发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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