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视野

最近这段时间，我在资讯上全面落后。外界所有的消息，全都靠朋友们在群里讨论时提供。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是万事通先生，这世界上有任何风吹草动，朋友们都来问我，从国内外新闻到电影评价都是如此。

这么做不是没有代价的，它需要一个人每天都待在网上，不停刷新，点开每一条Breaking News，观察trending的每一次变化，关注一堆媒体和媒体人，这样才能始终跟得上最新资讯。早期上网的人，首先把网络当做是资讯渠道，这算是一种年深月久养成的顽疾，不是媒体人也有了媒体人的习惯---因为你是上网的少数，你要通过新资讯证明你上网具有价值和意义，证明网络本身具有价值和意义。

现在这个意义变得很小，因为每个群里都有一位或者几位万事通先生，总是在第一时间分享各种新闻和传闻。而且，他们不止一个群，经常需要在所有群里都发送一遍。这种人力报童的力量和效率也很惊人，有时候一条快讯出来，我可以在5分钟之内看到完全没有交集的几个群里先后都转发了同一条消息，如同地震波一样引起一阵骚动。我猜想那些加了几百个群的人，在这种时刻一定很壮观---微信里从上到下都是小红点，新消息摘要全是同一条。

最近我跑去玩AI绘画，应该说是沉迷其中。AI渲染一张图大约需要15分钟，有时候我为了得到一张更加精细的图，会把渲染步数提高一倍，那么为了得到一张图可能要花30多分钟。因为渲染这种事情是个从模糊到清楚的过程，我得随时盯着看，觉得势头不对就要立即终止，调试之后再次尝试，这样好节省时间。因此，我每天都需要保持很专注的态度，一门心思放在画面上。

一小时时间，不过是生成2-4张图而已，而我每天生成的图像大概有十几二十张，可以想象一下对应的时间成本。但是它又非常有趣，随着时间流逝我能做出更为复杂，更为精致，也更为有趣的图像来，于是我在过程中得到了反馈和奖励，让我越发沉迷其中，根本不去理会世事。

有一个不知道是心理学还是伪心理学上的概念，叫做“隧道视野”。就是说一个人的所知所见极度受限的时候，就如同置身于隧道之中，所能见到的只有隧道口的那么一丁点景象。顺带说一句，为什么不叫做井底之蛙，或者井蛙视野，我也不大明白。也许蛙在井中是静态的，人在隧道则是动态的，还在不断前进，隧道口的风景会越来越清晰？

我觉得我现在就正处于隧道视野之中，除了和AI绘画有关的事情之外，衣食住行，国内新闻，国际风云，我全都不关心。以前我曾经无数次傲慢地去想：这条消息都不知道？难道还在用2G手机么？觉得许多人在资讯上的延迟完全不可思议。现在我自己好像也在这种状态之中，于是也就多了一些理解---他们一定有什么事情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无暇顾及世界风云这样的小事。

反过来说，当初我是个万事通先生，原因很可能是除了搜集资讯之外，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真正值得投入的事情去做。一定要知道最新鲜的资讯，一定要抢在第一时间知道，那是因为可以用这种方法消耗掉过剩的精力，获得一点心理上的满足。看到的世界越大，也许距离真实生活也就越遥远。看到的世界越丰富，也许看到的真实生活也就越抽象。

当然这种状态也并不算好，毕竟在沉迷和专注之间存在着一条明显的界限。除了手头的事情之外，一切都看不到，这是隧道视野。聚焦在手头的事情同时，也能觉知周遭的一切，这是保持专注。我认为我现在的症状是沉迷，维系沉迷的是个人欲望，总是想要看到AI绘画产生出来的结果，总是期盼AI能给我带来一点新鲜刺激。当心不断外求的时候，这就是沉迷，觉得除了眼前即将出现的图，其他所有事情都没有什么趣味，这怕算不得头脑清楚，内心清明。所以，人也会变得比之前暴躁，缺乏耐心，经常因为自己的沉迷过程被打断而光火。

觉察到这一点之后，我忍痛做出了个决定：每天最多做10张图，如果从中没有得到任何一张自己满意的作品，那么也必须结束这一天的尝试，免得自己误以为拥有无限多的时间和精力，总在寄希望于下一张，下下一张......做一点限制是好的，每天只有10发子弹，那么人也就不大会轻率地出扣动扳机，而是仔细思考清楚这一次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去那么做。

最后，我想我也不大可能回头去继续做万事通先生。即便沉迷什么事物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它也带来了一些新的启示：和那些宏大的，重要的的事情相比，人在细微的，具体的事物中能获得内心的平和，也因此会减少许多困扰和纠结，前提是它们对自己真正具有意义，自己在其中能够发现乐趣。不去思量我是谁，我应该为了这个谁而特别做点什么，多考虑一下我在做什么，如何做得更好一些，人会因此而变得快乐和充实起来。

题图：《龙兰花：黄金和玉石材质》

题图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题图AI算法提供：Disco Diffusion v5.2

prompts：HD photo of Intricately detailed dragon orchids made of teal jade and gold by Mary Vaux Walcott，trending on artstation,by unreal engine.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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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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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定时刻

题图：《龙兰花：半透明彩色玻璃材质》

题图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题图AI算法提供：Disco Diffusion v5.2

prompts：HD photo of Intricately detailed dragon orchids made of glowing translucent vivid colourful glass by Dale Chihuly，trending on artstation,by unreal eng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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