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60岁的父亲陪我去做美甲

社会

2023-02-24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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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小小萤火虫

当年过花甲的父亲陪我去做美甲。

美甲店老板觑着我问，沙发上坐着的是你爸吗？你多大了，还得爸爸陪着？

我妈知道后，乐得流眼泪，问我，这么个小丑老头坐店里等你，人家没笑话你？

两个人都是提出疑问，但其中问的道理大相径庭。

《待嫁》剧照

赶着疫情的尾巴，春节前公司提前放了假。回到小城市，离春节除夕还有一段日子，作为大龄单身女青年，自觉贴墙绕道躲亲戚，索性给自己安排点小活动打发时间，比如出门做做指甲。

小地方遇事都讲究“我认识一个人”，美甲也不例外。我姐介绍了她认识的一个美甲店，提前问过人家特殊时期店面开不开，几点开。

我爸像早起去菜市场一样，赶着美甲店9点开门的时间，开上四轮电动车，自觉充当小司机。

四轮电动车是夏天时刚买的，为的是方便接送外甥上下学，我也出了一丁点钱。我爸是个幽默的小老头，故意扯着嗓子拽一拽，“不能让某些人白出钱，只好出点力给人家省两块打车钱。”

我爸装模作样神神在在，往往换来的就是我妈后脑勺一巴掌，“赶紧送你闺女去吧，闺女一回来乐得不知道自己姓甚了。”

《垫底辣妹》剧照

美甲店并不远，按照我姐给的位置，四轮电动车只跑了六七分钟。

哗啦啦打开卷帘门的老板，没想到会有人一大早踩着开门的点来消费。

就这样，店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爸裹着黑色的大棉衣，坐在粉粉嫩嫩、细细软软的小沙发上，陪着我做指甲。

这时，老板问出了那个问题，那是你爸吗？你多大了，还得爸爸陪着？

一时间把我也给问懵了。

没有规定说闺女年纪老大不小，不能让父亲陪着，也没有规定小老头不能进美甲店，当然也没有规定旁人不能打听自己好奇的新鲜事。

说来也奇怪，我和我爸不是传统意义上深沉如山、沉默如海的父与子关系。

小时候住在村子里时，爸爸是出了名的溺爱闺女，“溺”的程度已经达到亲戚朋友们笃定会把我惯出毛病。

《我是山姆》剧照

“溺爱闺女”两层意义，一层基于溺爱，一层基于闺女。在依然留存些许重男轻女思想的年代，在奶奶因为家里生了俩孙女气哭闹离家的年代。

“生了俩丫头片子，咋还疼成这样？”

当然这些关于性别上的偏见，我乐观地认为，不该归咎于某个人，某个亲戚，或者某个奶奶。

就这样，在旁人眼里溺爱中长大的我和我姐，没有长成扶不起来的歪瓜裂枣，也没有困囿于乡野蛮生，长大成才的同时，倒是与爸爸都处成了类朋友关系。

以至于如今，我潜意识里没有察觉出小老头陪着老闺女做美甲有什么问题。

我没长大他未变老？

这不可能，这违背生物自然规律。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但精神或者说关系，是可以脱离肉体、脱离细胞的生长和衰老周期的吧，像我们时常所说，再大你也是我的孩子、百岁母亲给八十岁孩子过生日，诸如此类。

与此同时，我爸是个时兴的人，六十多岁研究电子产品、研究网络文化，敏捷得很，浑身写满新鲜观点。

比如，别人家长劝孩子以后当老师当医生，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和姐姐学医、考师范，按他的理论，医生和老师，一个管身子，一个管精神，都是影响旁人一辈子的营生，“干别的，平时出点岔子就出了，这要是错一步，毁一条命毁一个孩子。”

《父母爱情》剧照

颇受启发，我认为大有道理。

后来，我变着花样地换专业、折腾工作，干自己喜欢的事。读书、工作，倒都没让他操心，只是如今30多岁，还是零丁洋里叹零丁，孤寡一人。

于是，“租个男友回家过年”，这听起来是个过时的网络梗，今年却真实地从我爸口中说出。

《都挺好》剧照

头回听说亲爹劝亲闺女租个男友糊弄自己。

与爸爸类朋友关系的优势，体现在了关于我感情婚姻方面。

三十而立，男女皆这般。30岁那年，我和他长谈过一回，在“成家”和“回家”的外出务工人员人生十字路口议题中，我“胡搅蛮缠”地以折中的方式选择了“成家”。

于是两年后，在打工的城市拼尽全力置办了自己的房子。所谓折中，也就是自己成自己一个人的家。

自打那以后，算是以此为借口，专心赚钱还房贷，我爸似乎也认可了这层独立打拼的“成家”含义，便不再催婚，而是也“折中”地变成了找个人作伴、两个人生活有个伴、不结婚也行，再到如今“租个男友回家过年”。

我每回靠着撒泼打诨糊弄过去，“赖上了，就让你俩养着咯。”

我爸就会感叹一句，“还是惯坏咯。”

《剩者为王》剧照

这么个小丑老头坐那儿，人家没笑话你？

这是做完美甲回家后，我妈问的问题。

我爸这个瘦瘦瘪瘪小丑老头的模样，好像在我记忆里从没变过。

之前看过一个采访，演员倪大红自嘲长相为“自来旧”，三十年前就长这样。

深深同意，我爸也是如此。

作为家里的二胎，出生时父母本就比旁人头一胎的年长一些，我又是晚生的，所谓晚生，用我姐的话说，家里都已盘算好不再要二胎，“你个家伙非得来”。

从姥姥口中大概听出来，我妈流产过一次，但没过几年我这个家伙不请起来，自己送上了门。

也因着这里里外外的缘由，打小对我爸的外貌印象，便是有褶子的小半老头。三四年级时，小朋友刚刚萌生出娇嫩翠绿的自尊心。

《小别离》剧照

一次我爸招呼着送我上学，在学校大门口遇到班上的一群小伙伴，他们淘气顽皮甚至有点讨厌，“那是你爷爷吗？”

“xxx的爸爸像老头，身子小来又佝偻。”

是啊，别的小朋友爸爸高大英俊倜傥，或是中年沉稳干练，我的爸爸却是“爷爷”。

那个年纪的我，像个小核桃，外硬内脆，瓤里的心思沟沟回回。打那以后，我便以各种自我独立的名堂当借口，不再或尽量避免让我爸出现在同学们的眼前，免得招来小讨厌鬼们的嘲笑。

迟到或者刮风下雨天，千方百计想让我妈或者我姐接送上学。妈妈虽说年纪也大，但长相温婉大气，不会被编成小曲子唱。

《饮食男女》剧照

高中时代，标准的青春期，像个酸涩的猕猴桃，外毛里生。学校开家长会，散会后带爸爸去学校食堂吃饭，我专挑灯光晦暗的、偏远的旮旯位置坐，更别提把爸爸大大方方介绍给同学。

我的爸爸依然是个小老头，别人的爸爸依然沉稳雅正。

大概，在父母眼里，孩子的心思是藏不住的。

再后来，高中毕业是我姐来学校接的，大学开学也是她送的，小老头不再出现在我的新生活里。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谁也不再认识谁的父母。

长大后，凭自己本事生根立业。新的底气，新的自我，便也不在意谁如何看待我的小老头爸爸。

这个春节，一切都像是焕然新生。

《少年派》剧照

正月里，小城市烟花密得很，从早响到晚。

年前，跟爸妈赶大集时，他们还像小时候哄孩子一般，给我置办了一大袋仙女棒、烟花棒等等花里胡哨的小烟火。

正月初十，我离家打工的前一天晚上，我和我爸约着一起下楼放完整袋的小烟花。

我顺手拍了一段视频，上楼后给妈妈看，她又乐得直笑眼泪，“都快七十的老头了，还和闺女像个小孩似地放花儿玩。”

排版：周蕾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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