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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轻女孩,决定去剃寸头

这些年轻女孩,决定去剃寸头

社会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一直以来,长发似乎是最易懂、也最强烈的女性符号,一些年轻女孩们却决定剪去长发、剃成寸头,打破审美规范和性别刻板印象,痛快地解放自己。 



文 | 陈清泓

编辑|王海燕

1

那个寸头女孩在照片里化着烟熏妆,让我印象深刻。她的网名叫“浑身没毛”,联系上她后,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她说就叫“毛毛”吧。毛毛的寸头是自己剃的,起因是在上海的租住小区里跟居民一次激烈的冲突。

毛毛27岁,生活在上海,剃寸头前,她染了一头亮黄头发,冲突就与此有关。时间回到去年夏天,当时毛毛租住在上海徐汇区的一个花园小区里,小区只有三栋低层小洋房,一栋是服装工作室,两栋住人,共11户、20多人。

去年6月的一个晚上,同事开车来找毛毛,准备第二天一起出差。在获得服装工作室的同意后,毛毛让同事把车先停在了工作室楼栋前,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开走。停车时,毛毛就观察过,并不影响工作室和其他居民进出和停车。         

结果第二天早上,毛毛和同事准备上车时,一位住户突然从另一栋楼里走出来,对毛毛的同事说,“你是那个黄毛的朋友吗?以后不要把车停在这。”同事解释,因为工作,大概半年会过来一次,一般不会来这停车。         

毛毛说,这名住户以毛毛的同事没有扫场所码为由,喊她滚出去,并开始推搡她。纠纷随后演变成,另有住户开车出来,迫使毛毛和同事将车开走,双方开始站在淮海中路对骂并报警。         

此后,毛毛的称呼在住户口中一直是“这个黄毛”,还有人告诉警方,说这个黄毛不务正业,花枝招展,经常带各种不一样的人回家过夜。在毛毛看来,这些说法没有任何依据,但房东和居委会还是问毛毛,“为什么大爷会无缘无故找你麻烦呢?”言下之意,毛毛一定有问题。他们最后劝告毛毛,作为年轻人,要忍让老人。         

因为急着出差,这事后来不了了之,出差后,毛毛开始准备搬家,但在搬家前,她做一个决定。搬家那天,毛毛在之前租住小区停车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纸壳,放了把印着Hello Kitty的粉色椅子。         

随后,毛毛端正、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先用一把大剪刀,把自己两条金黄色的辫子剪断,又用一把借来的推子,把头发推平成了短短的寸头。过程中有住户来往,都安静地绕开了她,一只小三花流浪猫则趴在纸壳旁,看着毛毛剃下来的黄发。  

剪头发那天,毛毛身后有一片自行车停车棚,里面堆着老式自行车、旧家具和废纸箱,还有人在角落里晒毛巾,毛毛的一身绿背心和红裙子显得鲜亮。         

毛毛说,从小到大,她算是女孩群里比较漂亮的那一类,能感受到因为外貌带来的优待和关注。但那次跟住户的冲突,让她意识到,她受到的优待,其实是一种人们对女性符合规范美的一种奖赏和施舍,一旦她超出这个范围,变得“异于常人”,她就成了另一些人眼中应该被贬低的异类,不再受到基本尊重。本质上,这种贬低和以前的优待、关注是相同的。         

理解了外表背后的规范后,毛毛说,她想用自己的行为,去冒犯一下那些无理的偏见。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回到那个租住小区剪头发。

父母对毛毛剃寸头没什么意见,但今年过年回家,毛毛还是戴了帽子和项链,穿了裙子,因为想尽量减少向别人解释性别的麻烦。毛毛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顶着寸头,她的性别变得随机起来,比如当她穿戴整齐,戴上项链时,别人会一眼认出她是女性,但当她穿上棉裤和鼓鼓囊囊的羽绒服时,人们则误以为她是男性。         

毛毛得出的结论是,“似乎女性天生就不能邋遢的,需要变得更美更精致,即便对女性来说很不舒适。”不过,毛毛也并不赞同“剃寸头就是不爱美”,在她看来,这反而是在追求多种形式的美。

2

和毛毛相比,龚常寻剃寸头的经历更平和一些,但渊源却漫长得多。龚常寻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寸头女性,是初中时最喜欢的一位体育老师,老师酷爱跑步,皮肤晒得黑黑的,有肌肉,上课也严厉,每次上她的课之前,班里有同学们会紧张得跑好几趟厕所。     

但龚常寻注意到,体育老师很细腻,会常常给同学们带水果吃、买椰汁喝,体育考试时,会在场外给同学们写备忘录,叮嘱要点,甚至买好荔枝,切好西瓜,放在学生宿舍,等他们考试结束后吃。         

龚常寻自己曾经是外表跟体育老师完全相反的女孩,她的头发是自然卷,发质细软,偏棕色。从小妈妈经常对她说,你这个头发很好看,绝对不能剪短。爱惜头发成了龚常寻根深蒂固的观念,上高中时,长发已经及腰了,洗头护理都很麻烦,她也没去剪短。

上大学后,为了让头发变得更好看,龚常寻还上网学习了“CurlyGirlMethod”——一种在自然卷人士中流行的护发方式,做一套要花费数小时。打理头发渐渐让龚常寻不堪重负,她第一次萌生想法,觉得不如剪短了轻松。

第一次剪短,龚常寻试探性地剪到了肩膀,依然是大众意义上的长发,但已经足够让龚常寻觉得惊喜了,“原来留短发这么舒服”,不需要再做特殊的护理,在夏天曾让她感到闷热的长发,现在也变得轻快、凉爽多了。

后来,龚常寻偶然在网上看到了漫画《跑过去的女性》,漫画主人公为了拒绝加入女性比美的赛道,选择剪去长发、解放自己。受到启发的龚常寻,决心从发型开始反“服美役”,她挑了一家简单实惠的理发店,单剪一次二十五块,洗吹再加四块,店里的发型设计师问她想做什么造型,她说想剪一个到鬓角以上的短发。         

结果理发师刚剪完她后脑勺的发尾,就开始问:“你能接受吗?你不要哭哦?”“你确定吗?你剃了可就回不去了呀?”剪一刀,问一句,让本来非常坚定的龚常寻,开始担心剪出来的效果会很糟糕,便同意留下鬓角。         

但吹洗结束,龚常寻发现,理发师还是擅作主张,给她剪了一个到耳根的短发。并得意地对龚常寻说:“我见过太多你们这种女生了,每次都很自信地走进来,最后又哭着走出去。”   

龚常寻看着理发师开心的样子,感到很不舒服,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心里想着总有一天,她要剃一个寸头。         

所以去年夏天她回老家东莞后,发现超市里开着一家理发店,理发师如流水线般给男人剃着寸头时,龚常寻毫不犹豫就走了进去,要求剃一个寸头。那个铺面很小,门口的招牌上写着“一次十五块”,里面连洗头发的水池也没有,理发师只用剃刀。         

听说龚常寻要剃寸头,理发师看了她一眼,只问了一次:“你确定吗,你可以接受吗?”然后就干脆利落地给她剃了一个寸头。龚常寻感到舒适自在,心想这一天终于到了。

龚常寻在剃寸头前,曾经拿着明星王菲留寸头的照片给妈妈看,试探着问,“你看王菲剃得那么好看,我也去剃一个吧?”妈妈马上拒绝,“你不准剃!你是自然卷,要剃就丑死啦。”龚常寻先斩后奏、顶着寸头回家后,妈妈看着她犀利地说:“你好像一个刚被抓进去的男明星。”后来,龚常寻每个月就得重推一次寸头,妈妈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装作没看见。

如愿以偿后,龚常寻开始感受到一些变化。起初,像以往一样,龚常寻出门还是会化妆、戴耳环,走在路上,一些男生迎面走来时,会先不经意地瞟她一眼,等走到背后,再立刻回头打量她,还有的男生明明走在她后面,会突然疾步超过她,然后边走边回头看。         

一开始,龚常寻为了匹配自己的寸头,还会每天特意进行“酷女孩”穿搭。但后来,她意识到这依然是变相“服美役”,于是立即把直发夹板、护发素、定型喷雾都送了人,甚至将衣服、包、香水都转让了出去。再出门,她只是简单套上宽松、舒适的衣服,有时去饭店吃饭,老板称呼她为“靓仔”。         

回到学校,龚常寻晚上去操场夜跑,顶着一个寸头,加上短袖和肥大的裤子,他发现迎面走来的男生基本都无视她。这是她以前不曾有过的经验,以前她留长发时,有些男生会勾肩搭背地一起走,擦肩而过时看她两眼。她感觉到,第一眼是在评判她好不好看,第二眼则是在捕捉她对自己有没有意思。

《谁的青春不迷茫》剧照

还有一次,龚常寻晚上回家,穿着短裙,她发现一个过路的男人盯着她看了很久。所以以前出门旅游,她一定会找个女伴。即便这样,爸妈还是会说,不论几个女生一起出去,家长都不放心,如今,龚常寻感到,寸头把她从这种凝视中解放了出来,她不仅敢在晚上出门了,还敢玩到很晚才回家。她开始期待独自出门旅游,爬山和露营。

这种被认作男性的得意,是龚常寻剪了寸头后的第一重开心。时间久一点,她开始发现更多有关男性世界的东西。比如今年过年回家时,有个不太熟悉中年男亲戚来龚常寻家拜年,大家在客厅寒暄时,那个亲戚想抽烟,站起来先给龚常寻的舅舅敬了一支,舅舅拒绝后,亲戚略过龚常寻留长发的姐姐,弯下腰,举起一支烟,递到龚常寻耳边,非常轻柔地说:“来一根吧?”       

龚常寻说,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能和那位亲戚一起一边抽烟,一边大谈政治,是一种她以前从未体会过的被尊重。龚常寻记得自己剃寸头前,过年时另一个亲戚要求她喝酒,爸爸说她还小,替她拒绝,结果亲戚大声说,“你女儿上大学了嘛,你得让她学会喝酒啊!不然以后上班了,怎么给领导陪酒?”在这一串句子里,龚常寻感觉到,她只是一个还需要父亲做决定的小孩,未来也只能成为陪衬。

也正是在受到了这样区别对待后,龚常寻反而希望人们注意到,她是一个普通的寸头女孩,而不是被误会的男性。但奇怪的是,这常常难以如愿。比如疫情期间,有一次龚常寻从外地回家,和妈妈一起在小区门口登记,妈妈一直告诉门卫“我的女儿”,但门卫看着留寸头的龚常寻,脱口而出的是:“让你儿子别到处乱跑啊,记得做核酸。”

3

龚常寻希望我不要用“美”来形容她,而是“有精神”、“有活力”,在现阶段的她看来,后者更重要。剃了寸头后,她会开始思考,为什么剃寸头的就一定是男性呢?为什么厕所的标识上,大多数男厕所的标识是一个人,女厕所的标志却要穿裙子?为什么自己就读的工科大学校园的推文里,会用“工仔”代表所有学生,却没有“工女”“工妹”呢?她的这种“较真”,有时候会让身边的一些同学和朋友感到不解。

但这种较真,对有些人也许意义重大。龚常寻记得,上初中时,有一次放学后,班上另一位老师问她,是不是和剃寸头的体育老师关系很好。龚常寻说是,那位老师“好心地”嘱咐她,以后离体育老师远一点,因为体育老师是一个同性恋。但根据龚常寻对体育老师的了解,这完全是误解,体育老师只是宣称不结婚而已。         

我与龚常寻聊天时,提到自己和她一样,从小也是自然卷。但我的头发粗硬,蜷成无数的小卷时,会变得像一大团钢丝球。上小学前,为了方便,妈妈常带我去理发店剃寸头。突然有一天,妈妈和我说,你都长大了,不能再剃这么短了,像个小男孩。从那以后,我便留起了长头发。         

上小学时,我每天早上都需要用梳子蘸水,把头发梳得紧贴在头皮上,以便在它炸成一团之前,赶紧用皮筋绑住;上初中后,我渴望剪一次当时流行的齐刘海,央求妈妈同意我去拉直头发,那天我在理发店待了五个小时,才把一头自然卷拉成了直发,只可惜没过多久,它还是卷了回去。         

有一次,生物老师讲到基因,随口举了一个例子,说比如一个人本身是自然卷,即便去拉直头发,也不是永久的,因为基因无法改变。同学们听完都回头看着我笑。我回家埋怨妈妈,为什么不遗传一些好的特征,偏偏把自然卷遗传给我。   

头发就此成了我关于外表的一个执念。长大后,我每年都要去理发店,流行“黑长直”时做等离子烫,流行“大波浪”时做卷发。染色当然也常常进行,一次四百块钱,三个月就褪色。几年下来,我的头发变得细软憔悴,再也没了折腾的资本。

有一天,我偶然找到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我一手拿着自己的红色绒线帽子,一手扶着栏杆,站在两个哥哥旁边开怀大笑。我惊喜地把照片拿给朋友看,说你看我小时候可爱吧?他沉默了一会问:“哪个是你?”

我指了指那个剃寸头的小女孩。

朋友说:“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短啊,像个小男孩。”嘿,如果我真能像小男孩那样,自然而然地一直留寸头,也许会省掉很多麻烦吧。其实我想再尝试一次寸头,却又常常纠结,会不会变得很难看?剃完后自己能接受吗?同事们会觉得我怪异吗?考虑到这些,我又退缩了,可寸头女孩们说,这常常是剃寸头的酝酿期,总有一天会去施行的。

(文中均为化名)







 排版:小映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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