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患了痛风的美食作者决定去“死”

那天晚上，我在合生汇的24小时核酸亭排了一个小时的队，骑上电动车的时候，觉得左脚有点麻，本以为是站得太久，到家脱了袜子，我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脚背生疼，脚底像没了知觉一样。第二天，我一瘸一拐地来到单位，一位有着多年痛风经验的同事告诉我，你这是痛风。  

我对他的“诊断”不置可否，因为此前听到的痛风病情大多发生在手脚关节，我像个讳疾忌医的蔡桓公一样，回想着自己可能踢到了什么，并且不断在手机上搜索着脚背疼痛的可能性。        

至于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痛风，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是个写美食的，天生爱吃，也管不住嘴，如果认真回想的话，我能细数出病发前三天吃过的所有菜：烤羊肉、生腌虾、捞汁生蚝、酱牛腱、薯条外加一顿火锅……如果真的确诊了痛风，那么这些食物都将离我而去。我的父亲常年痛风，我记得他吃炒青菜时素然无味的表情，以及他在看我吃肉、剥虾时那种艳羡与克制。

我好像从小就惧怕疼痛，小时候看到手臂骨折的同学，自己也会脑补出同样的痛感。据说痛风可以达到七级，仅次于骨折，它被患者形容为蚀骨之痛，古人也把这种痛诙谐地比喻为猛虎啃咬。英国讽刺漫画家詹姆斯·吉尔雷（James Gillray）曾画过一幅画，画中长着獠牙的小恶魔，在啃食一只脚，这不由得让我想到自己。

第二天醒来，我带着种种疑虑和那只走路沉重的脚来到医院，从医院门口踱步到骨科。大夫目送走一位小腿骨折的大妈，随后把我招呼进来，我详细地描述着我的疼痛经历，他直视屏幕，在键盘上飞速地记录着我的病情，憋了一眼我脱下袜子的脚，轻轻地说了句，“痛风”。         

“痛风”，张大夫又重复了一遍他最初的话，他说得很轻，但很清楚，随后递给我一张验血单，“你要不信就去抽个血”。

尿酸值480的血检报告证实了大夫的诊断，也证实了同事的猜测，它像一张“美食工作者的禁令”，实打实地落在我的头上。记得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只是在附近的商场里舔了几口冰淇淋，路过几家吃过的餐厅，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一些菜肴，一些味道，一些口水，我把口水咽了下去，从餐厅门前从容走过。

记得有次采访美食博主无所尉，这个身材宽大的广西朋友说，“我们那里很多人的尿酸都是超标的，但大多数没什么痛感”，或许是因为常年大鱼大肉，习惯了。他的话令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点自卑，作为一个出生在中原地区的美食工作者，是不是真的有些先天的不足呢。         

耳畔频闻故人得痛风，大概是由于“孕妇效应”。当我把这份报告单发到同龄人的群组里时，立即得到“欢迎加入痛风大家庭”的回复。有人为此感到开心，自然也有人贴心地送上一套“痛风人守则”，那是一张具有典型老年人排版风格的图文，里面详细地标注着各种食材的嘌呤高低，以及最适合我们痛风人群食用的烹饪方式，在最末，还附有一个二维码，点进是个卖保健品的微信号。为了送走疼痛，回归健康，我除了吃药，也为自己定制了恢复方案，减少肉类和主食的摄入，增加饮水量，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的第二次痛风发生在出差途中。年末，为了一年一度的美食专刊，我来到中山采访。在去之前，我不断提醒自己，到了广东，不要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管不住嘴。可当生炸乳鸽、葱姜脆肉鲩、芦兜粽、青蟹羹、菊花炸鱼球……摆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浅尝辄止的进食方式根本不适合我，很快，我就沦陷在了追求原料的本味、清鲜味的粤菜温柔乡里。大概一个星期后，酒店里的体重秤提示我已经涨了五斤了。         

又过了几天，我感染了新冠，持续的高烧，击垮了我的口味，无奈只能天天躺在酒店点些外卖的粥。一入粥坑深似海，特别是在广东，我很快地吃出了“老火粥”、“明火粥”、“生滚粥”的区别，于是开启了几天以粥为伴，以粥代药的日子，及第粥、艇仔粥、菜干咸骨粥、田鸡粥、猪肝粥、青菜鱼蓉粥……再搭配上一盘爽口的腌萝卜，真叫人乐不思北方。痛并快乐，乐极生悲，大概就在我退烧的第二天，我的脚面又肿胀了起来。然而对于这次痛风，我已早有应对，我慢条斯理地从行李箱中翻出药盒，就着美味的粥，吞下几粒。

在人类的历史中，饱受痛风的名人不计其数，从亚历山大大帝、腓特烈大帝、路易七世、乔治四世以及安妮王后，从歌德、莫泊桑，再到牛顿、达尔文、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以及忽必烈、马丁·路德·金、本杰明.富兰克林……学者普遍认为，痛风与我们日益丰富的食物有着密切的关联。

厨师马科·坎诺拉 (Marco Canora)写过一本名为《美食日：用美味的食物重新启动你的健康》（A Good Food Day: Reboot Your Health with Food That Tastes Great: A Cookbook）的书，在书中，他称自己在30岁时已经超过健康体重上限30磅之多，此前，他几乎是靠着面包、黄油和香烟度日的。

痛风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开始为自己制定健康的饮食菜单，从发酵的全麦面包、到各类谷物制品，他把大量的蔬菜泥灌入原先只有猪肉碎的香肠中，不仅如此，他也开始为他的餐厅菜单“瘦身”，例如在意大利烩饭中不使用奶油，而是用黑麦研磨的麦浆替代等等。随后，他终于脱离了痛风的困扰，并且凭借这本书籍和对烹饪的理念获得了詹姆斯·比尔德（James Beard）最佳厨师奖。

《熊家餐馆》剧照

从中山回到北京后，我经常在写稿时思考着应该吃点什么的问题，最终也只是打开了外卖平台，叫了些素然无味的盒装套餐。

很多年前，我读过一篇报道，讲的是那个发明了分子料理的米其林三星厨师费兰·阿德里亚（Ferran Adrià），在关停了他的斗牛犬餐厅（El Bulli）之后，带着他的团队，以非营利的美食智囊基金会的形式开发起“经典菜肴”，但他们所面对的不是普通食客，而是患有味觉障碍症和吞咽症的病人，对他们而言，安全进食已然不易，就更不用提什么饮食的乐趣了。

为此，这位厨师用营养粉、膳食补充剂等材料，“重塑”了普罗旺斯炖菜、香蕉太妃派等食物，让这些患者重新得到了享用美食的体验。每次想到这个故事，我都想，如果能有人像，坎诺拉或是阿德里亚一样，专门为痛风的病友们研发这样一套食物该有多好。

《大饿》剧照

过完新年，我的饮食习惯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当一道食物被端上桌时，它仍旧会散发出肉眼看不到的光芒，而此时的我要在心里给自己带上一副太阳镜，去遮蔽那刺眼的光线。就像Timbuck3乐队唱过的那首歌，《the Future's So Bright, I Gotta Wear Shades》。 

排版：小映 / 审核：同同

大家都在看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