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的人,都被它“绿”过
最近,英国某乐队办了一场以“可持续发展”为名的世界巡演,却被媒体骂成筛子。
批评者认为,演唱会的赞助方里明明有一个劣迹斑斑的石油企业,花钱赞助了一场演唱会,不就是想洗白么?能源分析师卡洛斯·安贝尔认为,乐队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们成了“有用的白痴”(useful idiots),被石油公司利用来“洗绿”(greenwashing)了。
顾名思义,“洗绿”由绿色(green)和洗白(whitewashing)结合而来,指的是通过一些标榜绿色的行为,掩饰自己并不绿色的另一面。
它显然已经难以负荷。/pixabay
今天人们有多喜欢绿色生活,就会有多讨厌“洗绿”。因为它实在太过普遍了,几乎每一个消费者都有可能买到“洗绿”产品。
“洗绿”的前世今生
“洗绿”现象最早被提出,是在1980年代中期。
当时美国环保主义者杰伊·韦斯特维尔德(Jay Westerveld)发现,他入住的一家酒店会在房间里用卡片提醒住客尽量重复使用毛巾,因为这可以“拯救我们的星球”,否则每天都会浪费数百万加仑的水来清洗那些只用过一次的毛巾。后来他发现,酒店的做法只是为了不用洗那么多毛巾,给公司省点钱而已。他把这种虚伪的行为称为“洗绿”。
是为了环保,还是实则有自己的如意算盘?/Unsplash
更早之前,在“广告狂人”们意气风发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洗绿”的做法已经不罕见了。比如某家饮料巨头创办后的100多年都没有直属的瓶装厂和原材料种植地,从而将成本和环境风险转嫁给了供应商。在1970年代,该饮料企业的老板就承认,他们制造了大量塑料垃圾,从自然环境中索取大量原材料,对生态造成了环境污染。但他提出的解决方法,只是不断呼吁企业家和公众号参与环保运动,推出公益广告,号召消费者随手捡空瓶。
不过,1970年代的“洗绿”还没有后来那么猖狂。加拿大环保记者娜奥米•克莱恩(Naomi Klein)指出,1960年代和1970年代是环保运动的黄金时代。1962年《寂静的春天》出版后,一些充满理想主义的环保组织发起了大量诉讼,促使美国禁止了DDT杀虫剂。随后,美国的环保运动取得了超乎想象的胜利,著名的《荒野保护法案》《自然与风景河流法案》《清洁空气法案》等都是那十几年间通过的。
但随着环保组织发育成熟,环保主义者逐渐离开街头,转战法院、议会和各种环保峰会,从嬉皮士变成了律师、说客和环保专家。到了1980年代,在新自由主义的压力之下,大量环保组织开始拥抱商业化,争相向企业、商人募捐,甚至将环保变成了一种商业模式。一家成立于1987年的环保基金会就宣称,它“和不论大小的公司都密切合作”。
至此,“洗绿”开始无孔不入,营销方式变得更加聪明,几乎没有人逃得过“被绿”了。在英国这场演唱会里,我们几乎可以发现“洗绿”的整个链条:
有重污染企业赞助、有明星KOL参与、有大量广告为之宣传,还有一些环保组织背书,最后是被可持续理念感动而买票的消费者。这个链条中的参与者,有些是有意的、有些是无意的,但都为污染企业完成了“洗绿”的目的。
“洗绿”的一百万种方式
那么,谁在“洗绿”?“洗绿”都有哪些方式?
首当其冲的是化石燃料行业,其原料来自自然环境,其产品会污染生态,所以“洗绿”行为极为普遍,常见做法是赞助各类环保组织。
据娜奥米•克莱恩调查,多家化石燃料巨头都与一些环保基金会、自然保护协会有着长期的、密切的战略合作关系。去年出版的非虚构作品《逆流年代》也提到,在2007年到2010年间,美国一家历史悠久的环保组织从油页岩行业那里拿了2500多万美元,这些钱随后被用来宣传“超越煤炭”——一场油页岩行业打击竞争对手的“洗绿”运动。
材料加工行业常常夸大自己的环保措施和效益,而消费者对其环保承诺往往无法查证。据演化生物学家贾雷德·戴蒙德调查,很多木制品都会在标签上承诺保护环境,例如宣称“每砍一棵树,就种两棵树”,实际上在80种作出这种声明的产品中,有77种完全查无实据,剩下3种也只有部分做到。再如欧洲的一家材料制造商,它声称自己的产品具有“减少80%的能源消耗和温室气体排放”等环保优点,这些表态实际上也是难以核实的,完全可以由企业自己控制数据。
贺兰山沿线有很多砂石开采企业。过度开采之后,留下一个个卵石堆和大砂坑。马建国和同事们开始了长达13年的采砂复垦区绿化工作。/人民视觉
对普通消费者来说,在吃喝住行等方方面面,几乎都会遇到“洗绿”。以最常用的手机为例,某国际知名品牌多次登上媒体的“漂绿企业榜”,其零件供应商的污染行为、数据中心选址位于燃煤发电地区、废旧电子原件带来污染等问题经常受到批评。
2016年,环保组织绿色和平的专家加里·库克指出,该手机厂商的包装材料表面上通过了环保认证,实际上它采用的是低标准的森林认证认可计划(PEFC)和可持续林业倡议(SFI)。这两个认证的标准宽松,相当于收钱卖环保标签,在美国是著名的“洗绿”项目。戴蒙德在《崩溃》一书中也提到一些森林认证组织公然“洗绿”的行径,它们允许林业公司自我评估、自我认证,甚至有一家认证组织允许地区自动认证,让奥地利整个国家的森林一下子就通过了认证。
这些企业进行“洗绿”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有利可图。在价格相同的情况下,贴有环保标签的产品,可以卖得更贵,也更能吸引消费者。赛富时(Salesforce)上市之初推出过一个培训项目叫“商业学院”,让高中生体验和学习创业,允许他们获得创业项目的全部利润。其中一个项目是让几个团队推销同一种盆栽植物,A团队标价25美元/盆,比其他高出10美元,结果A团队以最快的速度卖光了所有盆栽。而A团队的营销秘笈就是对消费者表示,他们会把利润所得捐给环保组织。
令人心动的盆栽。/Unsplash
难道环保只是加价销售?为了获得更绿色的产品而付出更多的金钱,我们如何确保自己交的不是智商税?
让“洗绿”者都洗不下去
这些年来,“洗绿”行为开始受到越来越严格的监管。
几年前众所周知的“柴油门”事件,便是一起典型的“洗绿”案例。各国政府现在都对“洗绿”警惕了起来。今年4月,英国广告标准管理局就下令纠正某银行的广告,因其“有选择地宣传其绿色举措,对其继续投资化石燃料项目的事实略过不提”。
相对于行政处罚,意义更深远的是法律判例。上文提及的汽车纺织品制造商,其直属的Dinamica MIKO品牌去年被意大利戈里齐亚法院裁定为“洗绿”,是欧洲首例针对企业“洗绿”的正式判罚。
MIKO的产品多用于豪华汽车的内饰,对外营造了非常具有高级感的环保形象。在其广告视频中,MIKO将手部触摸青苔、大地和风的画面,与手部抚摸面料的画面作呼应,暗示其产品不但低碳,而且手感舒适。
但戈里齐亚法院的法官Francesca Clocchiatti指出,Dinamica的广告中存在严重的“洗绿”:
其一,MIKO的广告话术是虚假和模棱两可的,诸如“第一款可持续且可循环利用的超细纤维”“100%可回收”“减少80%的能源消耗和碳排放”“环境友好”“自然之选”“生态的超细纤维”等话术。法官认为,这些广告文案不符合“绿色环保声明必须清晰、真实、准确且无误导性,基于科学数据并以通俗易懂的方式来呈现”的要求。
其二,MIKO的材料成分和来源,与广告宣传的概念互相矛盾,“很难相信这种材料可以被视为一种天然纤维”。
法官指出,这种“洗绿”营销已经对公众造成了误导。毕竟当下的消费者对环保的认同感非常高,一间公司塑造的生态美德(Ecological Virtues)很容易影响消费者的购买行为。
基于这些考虑,戈里齐亚法院下令Dinamica停止“洗绿”营销,并且要在官网上公开悬挂法院裁决书60天。
这个裁决不是凭空而来的,正如法官所说,该案显示“洗绿”已经成了一种迅速扩大的病态现象。尤其是广告营销上,文案修辞花样百出,公关手段推陈出新,普通消费者即使能够辨别一二,也躲不开“洗绿”广告的侵袭。
对“洗绿”的监管刻不容缓,但这不意味着任何曾经有过污染行为的企业便不配转型为绿色企业,更不意味着做了好事后不该广而告之,关键是能否诚实如一、是否具有整体性的可持续发展措施。
《深深地恋爱!》
谈到如何避免被骂“洗绿”时,美国耶鲁大学气候学家安东尼·莱瑟罗维兹(Anthony Leiserowitz)和加拿大传播学家詹姆斯·霍根 (James Hoggan)认为有三条原则:
第一,做正确的事;第二,做正确的事并被看到;第三,不要弄乱前两条的顺序。
说穿了,大道至简,不要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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