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富是一个相对概念,而善恶不是
当你狂呼"挂路灯"时,
别忘了,你一定也是别人眼中的“有钱人”。
各位好,昨天写了一篇《厉以宁逝世——常识是简单的,但说出它的人并不简单》,简单谈了谈我对刚刚去世的厉以宁教授的几本经济史书籍的观感。
没想到留言中依然有人骂我,他们说:厉以宁这个xx你居然还肯定他?他为有钱人、资本家张目,是xxx的乏走狗、是食洋不化的洋奴,你不知道么?你这个xxx!
你看,这种留言的思维里,又有了我之前说的“吸血鬼逻辑”的错误——在这些人的观念里,“有钱人”是有罪的,厉以宁身为经济学者替有钱人说话,所以他也有罪,而在这人死的时候写文章,非但不像微博上很多人一样对他搞鞭尸、大批判,反而似乎有点肯定他,所以我也是xxx……
这种思维方式,我已经懒于纠正了,但我在他的留言底下,倒是回了一个比较有新意的提问:您说厉以宁这样的经济学者替有钱人说话是不对的,那您能不能定一个量化的标准——月收入多少钱以上的人,是您所谓的“有钱人”?
我承认,我这个话题是故意给他留了坑。但我觉得这个坑有它的价值,因为至少试图给普遍存在的仇富主义订立一个量化的标准,以这个主张的拥护者内部首先打起来。
有一位社会学、经济学者,名叫雷纳·奇特尔曼,此公曾经是德国《世界报》的主编,后来又下海经商发了大财,属于那种又能写又能挣钱的记者兼学者。
奇特尔曼在他的文章中就曾写过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众所周知,现代德国是福利主义盛行的,主张向富人征收重税、补贴穷人生活的大有人在。
但奇特尔曼在跟持这种观点的人聊天时就发现。同样持这个观点的左派青年,根据其收入状态的不同,他们对“有钱人”的定义是迥异的。
德国人的年均工资是6万欧元左右,但刚中学毕业的打工人估计只能收入3万欧,如果去问这种收入3万欧的年轻激进福利主义者,他们会告诉你,他们觉得年入8万欧以上就是“不道德”的,政府应该对他们收重税。
可是随着他们工作时间长了、收入随着职位和技术能力一起增长,这些人“不道德收入”的标准酒会逐步增加。
等到一个技工年入5万欧的时候,他心中合理的重税标准就到了15万-20万欧这个层级。
如果这个人再工作上几年,凭借能力和运气在事业上获得了成功,超过收入的中位数,那么他的“不道德收入”标准又会进一步提高,甚至可能干脆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了——“财产税,受财产税干嘛?”
所以奇特尔曼总结说:人们总会在自己的收入和“不道德的高收入”之间筑起一道“篱笆”,然后站在篱笆内安全地呼吁公权力对对面的高收入者施以重锤。
奇特尔曼的这番观察,提示了我们一件非常重要的道理:
“贫富”其实是一个相对概念,一个社会里再穷的人也能找到比他更穷的,再富的人也能找到比他更富的。
而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的财产状态才是“适当”的……因为那是我自己辛苦挣的钱!
以当代中国社会为例:当你月入一两万,为在一线城市买房而压力山大时,你很可能会觉得看着你的上司、老板年入大几十、上百万很不道德,凭什么挣那么多?
而你不会想到,对那些刚刚入职,签的是派遣合同,在合租屋里蜗居的“蚁族”青年们来说,你其实也是同样“可恶”的存在;
而这些人则不会想到,他们对于那些送快递的小哥、看大门的大爷来讲,也是值得羡慕、嫉妒的“上层”。
而这些小哥、大爷们,也许又是另一些人眼中嫉妒的“出息人”。
所以嫉妒是一个无休止的链条,你只把你所嫉妒的人放在眼中,而嫉妒你的人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平均主义,是这条嫉妒之链的表现而不是解决方式。一旦它真的实现,这个链条上的所有人都将承受自己背后射来的嫉妒的子弹,几乎没有人能从中得益。
另外,那到底多少收入才算“有钱人”呢?
总理说:中国有六亿人口月入不到1000人民币,我相信大多数坚持看我公号的人,收入或未来的预期收入都在这个数字之上。那么,在这六亿人口眼中,你就是有钱人。
所以如果连你都认为“为有钱人说话”的经济学者就该被唾弃,甚至自己就对“有钱人”怀有一些很激烈的主张。你有没有想过,在更多沉默的大多数眼中,你其实是在为他们提供对待你的预备方案呢?
若厉以宁替“资本家”说话如果有罪,那我替你们说话有没有罪呢?
若你支持对财产超过某个限度的人毫不施以公正与怜悯,甚至“资本家挂路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也会被更多人认为需要“挂”一下呢?
所以一个良性的社会,既不应鼓励仇富、也不会期待彻底消灭这种心理(嫉妒是人的一种天性)。而只关注并维护制造财富机会是否能公平公正的进行分配,以消弭这种公众的心病。
这就是奇特尔曼得出的结论:在德国那种环境下,他当然不敢直言重税-福利主义是不对的,但他强调了阶层跃迁通道顺畅的重要性——当社会给了年轻人们收入升级足够希望时,他们对富人的政策主张和对财产税的征收热情就自然而然的骤减了。
因为“没有人会和未来期望中的自己较劲。”
对社会稳定来说,维护机会公平,给每个人致富的希望,比直接发福利更管用。
其实我觉得,奇特尔曼还漏说了一个问题:消弭仇富心理的良方,也可以从时间中去寻找。
我曾看过英国《金融时报》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个论断特别有意思:
每个现代城市平民过的生活,都是中世纪贵族们不可望也不可即的——我们每天打开冰箱享受新鲜食品、可以几乎无节制的吃糖、盐和各种调味料,生病了享受现代医疗,喝干净的饮用水、使用清洁的卫生间,免费或者花极小的成本获得阅读、观影、赏乐等娱乐。这些行为直到17-18世纪还曾经依然是贵族老爷的专利,而在之后的两百年中,人类生活之所以发生了魔术般的变化,让每个平民都过上了以前贵族都无法想象的生活。
做到这一点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们实现了某种乌托邦,彻底消灭了贫富差距,而恰恰是因为我们容忍了贫富差距,容忍了资本以这种差距为环境,参与并刺激了社会协作、激励了科技进步。财富在这种容忍中,被更高效的协作大量的制造出来,于是哪怕它的分配经常并不那么公平公正的,但它依然最终滴灌、惠及了所有人的生活。
一个社会,如果能做到大多数人与几十年前的自己相比都是富裕的“有钱人”,哪怕它还不够公平,它很难存在仇富的市场。
这种模式的典型案例有两个,一个是二十世纪黄金时代的美国,当时的美国之所以难以形成敌视有钱人的普遍社会意见,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社会的迅速发展,一个初入社会的小伙子不用羡慕嫉妒自己老板的小汽车和别墅,工作上今年以后自己也能买得起。这就是所谓的美国梦。
而另一个例子就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的这四十多年,在全球新福利主义浪潮卷土重来,连美国都开始搞奥巴马医改的时刻,中国一度是全球仇富主义思想最稀薄的经济体。
而究其原因,未必是我们当时的社会已经在公平公正、机会均等做的多么独占鳌头了。而是因为我们的经济力、技术力在这四十年一直在飞速增长的,社会协作不断扩大,大多数人的生活隔上几年就变一个样:前年买冰箱、去年买彩电、今年买摩托、再隔几年开上私家车了。
在这种环境下的大多数人就没有功夫去仇富——有那个闲工夫眼红别人,自己埋头努把力,过几年也有了。仇富等于是跟未来的自己较劲,那这种思潮自然就淡了。
但值得担忧的是,最近这几年,舆论场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用想的太远,你回忆一下最近这五六年互联网热词的变化就能感知到:
2017、2018年的时候,互联网热衷于讨论的还是:如何实现阶层跃迁、大学毕业后怎样迅速年入百万、还有什么区块链、共享经济、自主创业等等等等。
可是现在年轻人更多在讨论什么呢?除了最激进的一些人热烈讨论“资本家挂路灯”,很多人关心的也是考公考编、延迟退休、低欲望生活、或躺平养生。
这背后隐藏的一个问题,就是大家已经公认,时间维度上那种良性的“贫富不均”已经消失了。人们不再像过去一样,期待几年之后的整个社会连带着自己一起更加富裕。
那么这个时候,如果空间上的机会公平又无法及时跟上,仇富心理就容易死灰复燃。
所以我觉得厉以宁教授死的确实有点不是时候,如果他早两年去世,他那个“替有钱人说话”这个罪名,很难成为网络上那么多人骂他的原因——因为早个四五年,大多数年轻人的人生梦想,还是自己成为一个有钱人、企业家、资本家。厉以宁的那些观点,其实是在保护理想中的他们未来自己的利益。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想劝那些一听说有人“替有钱人说话”就火冒三丈的朋友两句——别那么激进,无论经济的增长是迅速还是缓慢,盲目仇富都是有害的。
首先,贫富是一种相对的概念,你仇恨通过合法劳动而比你有钱的人,就相当于授权给了比你更穷的人如此仇恨你,除非你真的沦入底层赤贫,否则无法在这套仇恨链中获得安全感。
其次,如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说的:社会的协作、经济的发展来源于每个人为自己谋取更多利益的私心。所以否定和不保护这种私心,所造成的必然结果就是协作的腐败和崩溃,基于协作产生的巨量财富会凭空消失,而无法产生持久的“均贫富”的效果。
说的形象些:如果一个人做的蛋糕所有人都要“有福同享”,那么就没有人愿意做蛋糕。如果一个人做企业家,成功了就遭众人嫉妒,每个人都可以瓜分他的财富,失败了大家就幸灾乐祸,那还会有多少人愿意做企业家发展经济呢?你愿意么?
而对人来讲,一个人长期沉溺于对比自己成功的人的“羡慕嫉妒恨”当中,他就相当于堵死了自己走向成功的道路——比如如今在x乎等平台上高呼“资本家挂路灯”的那帮愤青,我就无法想象他们走向社会后能响应国家号召搞“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自己努力奋斗成为自己口中的“最佳灯饰”。
还有那句话,贫富是一个相对概念,但善恶不是。
一个良善的人应该懂得尊重自己劳动成果,并同样尊重他人的合法劳动所得,进而在自己人生中努力奋斗、实现富裕,见到不公再呼吁,而不是单纯仇视比自己更有钱的个体。
而一个社会应该做的,则是尽量惩恶扬善,实现公平公正,通过维护勤劳致富者的合法利益、维护机会的均等给每个人致富的希望。
这是我们唯一应该做的,也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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