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在该国拉贾斯坦邦的公立教师招聘考试中，考题在考前几小时惨遭外泄，致使这场数百万人参加的大考临时取消。
事后，警方逮捕了48名与该骗局有关的犯罪嫌疑人，他们其中有几位是公立教师，在被抓的时候，还在替考生做考卷。
这并不是个例。
自2018年开始，仅拉贾斯坦邦这一个地方，就至少发生了12起公务员考试泄题事件。
考题的泄露，让许多国家级考试在考前的最后几分钟被迫改期，被泄出来的真题，一份最多能卖到将近60万卢比（约合5万元人民币）。
而让作弊犯罪如此猖獗的，则是印度经久不衰的全民“考公”热潮。
在今天的印度，几乎所有的公务员考试，都是“千万里挑一”的微概率筛选，都是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惨烈厮杀。2019年，印度铁路仅放出了9万个岗位，却接到了2500万人的申请；2021年，120万印度考生围绕着1.5万个公立教师职位展开竞争。许多公务员的最低就职要求，写的仅仅只是“10岁之前上过学和会骑自行车就行”，但在极低录取率的内卷下，应聘这些岗位的，却基本都是获得过双硕士学位的高知精英。许多印度人和他们的家庭，都愿意为了考公而付出一切。像在巴哈杜尔加尔（Bahadurgarh）市，有个叫乔蒂（Jyoti）的女孩连续考公5年，终于在2021年以第432名的成绩成功上岸。而在哈里亚纳邦（Haryana），为了支持儿子普拉迪普·辛格（Pradeep Singh）考公，父亲曼努吉·辛格不惜卖掉了自家的房子，送普拉迪普去新德里接受最好的考公培训。● 最后，普拉迪普·辛格拿了2019年公务员考试的第一名考公在印度已经变成了一种文化，以至于在许多印度媒体所报道的励志成长故事里，参加公务员考试甚至都成了一个必备桥段：像是什么农民达兰帕尔（Dharampal）连续多年考公未果，最后靠种黄瓜发家致富；或是什么叫罗曼（Roman）的小伙虽然22岁就考公成功，但还是毅然选择下海经商，终有一番成就。甚至在印地文的网络世界，还出现了一种专门的“考公手相学”，即通过你掌上的纹路，来判断你考公是否能成功，能考到多高的职位。而只要一个印度人考公成功，那么荣耀就不仅属于他自己，还属于身边的一切亲朋好友。许多印度的官员都喜欢在自己的名片上，印上自己考公成功的年份和名次，将之当作一种炫耀。在比哈尔邦，有个叫拉凯什·库玛尔（Rakesh Kumar）的农村小伙，在他30岁那年考公成功，成为全村75年以来的第一个公务员。村民们载歌载舞，在喜悦中互发糖果，并在脸上涂抹名叫“古拉尔”的彩色粉末。自然，国民对于上岸的强烈渴望，也让大量的非法产业应运而生。在拖鞋里装蓝牙电话，在耳朵里塞骨传导耳机，把接收器藏在美甲里，花重金购买泄露出来的试题......考生作弊作得太狠，以至于在2016年的一次征兵考试中，考官不得不让1159名考生脱光衣服，穿着内裤在空旷的大草地上答题。哈里亚纳邦的一个副秘书长会给考生伪造牙科医生的考试分数，只因他收受了200万卢比（约合人民币16.6万元）的现金贿赂；而在北阿坎德邦，重要的公职则被秘书处随意地“给予他们最喜欢的人”。省议员阿布辛·乔塔拉（Abhay Singh Chautala）向公众控诉，哈里亚纳邦的公务员委员会（HPSC）已经变成了一家出售政府职位的“企业”；而中央后备检察队（CRPF）的指挥官维卡斯·贾哈尔（Vikas Jakhar）则忧心忡忡地表示，拉贾斯坦邦的大量政府职位都受到了操纵，一代年轻人的未来就此断送。更甚的，是卡纳塔克邦的国会发言人普里扬·克哈格（Priyank Kharge），曾指控邦政府里的某些公务员，以提供工作为由和前来参加考试的女性发生性关系。考生们对公职的强烈渴望，也给许多专业诈骗犯提供了可趁之机。基本上每隔两三个月，印度媒体就会爆出一条有关考公诈骗的新闻，内容大致都是某人或某团伙自称能通过打点关系，给考生走后门录取，。然而，当考生全家把打点的费用交上去后，骗子便没了踪影。就像这两天，奥里萨邦就抓了个名叫达兰帕尔·辛格（Dharampal Singh）的考公诈骗犯。这个达兰帕尔从2020年开始，以假冒的政府网站为掩盖，打着提供公务职位的幌子，在全印度的17个邦骗了好几千个考生，收了几千万卢比的黑心钱。所以，印度的公务员真的就值得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用尽各种手段去抢吗？用一位连考6年公务员不中的印度老哥，阿尼什·托马尔（Anish Toma）的话讲，就是：对于无数印度老百姓而言，考公是他们实现阶级和种姓跨越的唯一渠道，是他们成为人上人的最佳机会。首先，印度公务员的薪资要远高于常人，一般月薪在10万卢比左右，像政府智库NITI Aayog招聘法律顾问和公共政策专家，月薪最高能给到25万卢比。与之对比，2021年印度全国的平均工资还不到3.2万卢比。除了工资，印度公务员还可以获得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补贴，包括但不限于：免费的医疗、专配的汽车、住宿和出差的补贴、手机和上网费用的报销、子女的教育津贴和养老金，包含厨师和园丁在内的家政服务……作为一名印度公务员，你可以在在职期间前往世界一流大学留学，政府会帮你负担大部分费用；而如果你是一名女性，那么还有可能获得2年的全薪育儿假期。上述这一切，还只是明面上的收入。毕竟在2019年的一项匿名调查中，每两个印度人中就有一个承认，他们需要通过贿赂政府职员的方式来办成自己的事情。印度的公务员，长期享受着稳定的收入增长，并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遭受裁员之苦。在Civilsdaily的一篇文章里，一名公务员说自己干这行25年，收入翻了43倍；而印度中央工程部的一名工程师，在无故旷工并白拿了24年薪水后，才终于被部长给开掉了。甚至在如今的拉贾斯坦邦，如果一名公务员死在了他的工作岗位上，政府还会给死者的亲属再找一份公职。也因此，在新冠刚开始肆虐的2020年，机构Adda-247的一份调查显示，有82.3%的年轻人正在备战考公。而除了钱和稳定，公务员还能给一个印度人带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尊重。正如Zee News的一篇文章所写：“人们总是批评政府，生公职人员的气，但与此同时，人人又都想成为公务员。”在新德里和孟买这样的大城市，一辆豪华的奔驰或宝马，只能吸引路人的一瞥；但一辆顶部挂着红蓝灯，里面放着官员铭牌的普通车，却能让交警对其敬一个干净利落的礼。在农村，如果你是一个在铁路公司或部门工作的政府职员，那么当地村民定会把你奉为座上宾。因为农业和封建社会的残存心态，让他们坚信“只有受尊敬的人才能被政府雇佣”。今年1月，就有个印度老哥走上钦德瓦拉（Chhindwara）的街头，举起一块大牌子现场招亲，要求只有一个：只要能满足条件，该男子不但不要嫁妆，还打算倒贴钱。因此，在考公的队伍里，你能看见2016年的印度小姐，在2019年以第63名的成绩考入政府的军队系统；也能看到2021年东京奥运会的标枪冠军，因其杰出的体育表现而被政府奖励6000万卢比，以及一份政府部门的I类工作。而对于绝大多数印度老百姓，尤其是那些从穷苦地方出来的人而言，考上公务员，更是约等于拥有了所有。婚姻、财富、地位……只要你肯持续做题，一切似乎都可以从这一场测验中获取——不论你是什么出身，也不论你是什么阶级。在这个1%的富人拥有全国一半以上财富的国家，在这个虽废除种姓之名但还保留种姓之制的国度，所有的上升通路都被封上了一层厚厚的盖子，只剩下了考公这一条道，尚且还算通畅。尽管这条道狭窄至极，又荆棘丛生，但至少他可以让印度的年轻人，看到些许希望。于是，在那些印度媒体所拍摄的照片里，你经常能看到年轻人大批大批地涌向车站，乘上列车，摩肩接踵，前往各类公务员考试的考点，前往那些可以改变他们一生命运的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