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银行三天“死亡”实录
作者 | 肖望
编辑 | 杨布丁
来源 | 棱镜
文章已获授权
一家被银行业效仿学习的“优等生”和明星银行，在短短3天里，落得被接管关门的下场。消息不仅震惊华尔街，更令全球银行业咂舌。
倒闭只用了三天
“你们的电话打不通，我要把我的钱取出来。”3月10日晚间，一位用户在硅谷银行官方账号下声讨，并配上了大哭的表情。
海外社交媒体上流传的视频显示，在硅谷银行的一些网点外，人们排起长队取钱。硅谷银行正面临严重的挤兑危机。
此前一天，硅谷银行（SIVB.US）暴跌60.41%，从267.83美元/股跌至106.04美元/股。3月10日盘前，硅谷银行再度暴跌58.75%至43.74美元/股，公司不得不紧急临时停牌。
硅谷银行的危机一度引发华尔街投资者的恐慌，包括摩根大通、美国银行、花旗集团、富国银行等美国四大银行被抛售，导致市值缩水524亿美元。当然，最惨的仍是事件主角硅谷银行，不到两天时间其市值蒸发132.66亿美元，相当于人民币近900亿元市值灰飞烟灭，近似于1/10中国石油的市值。
硅谷银行股价自2022年以来就不断下跌，并于3月9日暴跌60%。截图自富途
北京时间3月11日早晨七点，硅谷银行公告了其被破产接管的消息。硅谷银行被当地金融监管部门加州金融保护与创新部关闭，联邦存款保险公司被指定为接管人。
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在新闻通报中指出，截至2022年末，硅谷银行的总资产约2090亿美元，存款总额约为1754亿美元。所有受保储户最迟在3月13日周一早上可以完全支取其存款。不过超出保险限额的存款数额尚未确定。根据FDIC规定，每个账户有最高25万美元的保障。
FDIC同时指出，将保留硅谷银行的所有资产以供日后处置。贷款客户应当继续照常付款。
在硅谷银行宣布被接管后，雷蛇联合创始人陈明亮在推特上表示，推特应当买下硅谷银行并改造成为一家数字银行。而特斯拉创始人、推特CEO马斯克则回应称：对这个提议持开放态度。
改革方案引发挤兑血案
导致硅谷银行在两天内倒闭的导火索，是3月8日该行抛出的一份战略改革方案。
主要内容包括，一是出售所有可供出售的金融资产组合；二是向市场发行普通股或优先股，以募资17.5亿美元。为了向市场传递信心，硅谷银行指出，其长期客户、全球知名成长型股票基金General Atlantic已承诺投资5亿美元，总计募资22.5亿美元。
硅谷银行在方案中表示，该行资本充足，有充足的流动性和灵活性来管理其流动性状况；该行绝大多数资产都是高质量的政府和机构证券，以及低信用损失的贷款。
此次改革的原因是预计利率将继续上升，对公开市场和私人市场带来压力，而客户们在开展业务时会保持较高的烧钱速度，即客户们的存款将持续流出用于业务开展。硅谷银行希望通过改革部分锁定融资成本，以保护净利息收入和净利差，提升盈利能力。
这是一份雄心勃勃的改革方案，然而，该行披露的另一个细节引发市场恐慌：其可供出售的金融资产带来税后亏损18亿美元。这是在其已完成出售210亿美元金融资产的情况下录得的损失。而资产负债表显示，其持有到期资产规模达913亿美元，市场担忧其损失将进一步扩大。
也就是说，为了满足客户们的取钱需要，硅谷银行忍着巨额亏损将部分金融资产出售。而市场预期其亏损规模进一步扩大，只是当前尚未暴露。毕竟，硅谷银行2022财年净利润才16.09亿美元，未来可能带来的损失总额相当于该行5年白干。
改革方案导致了3月9日硅谷银行的史诗级暴跌。市场消息称，当天，硅谷银行CEO Greg Becker在电话会上请求客户们保持冷静，希望风投机构能够继续支持该行。
旧金山一家健康医疗创业公司CEO Stephanie Tilenius在社交媒体呼吁，风投机构们应该冷静下来。有许多CEO们打电话告诉她，公司董事会要求他们从硅谷银行中转移资金。“在硅谷银行为初创企业做了那么多贡献后，风投们应该感到羞耻。硅谷银行有良好的资产负债表，不要制造危机。”
但信心就像潮汐一样无法掌握，这些呼吁淹没在更大的恐慌中，投资机构夺门而出。创始人基金公司Founders Fund、Activant Capital等机构告诉相关的公司CEO们，快点把钱转走。
互联网时代，消息迅速传遍世界每个角落，大量的转账需求挤爆硅谷银行服务器。据海外媒体TechCrunch称，有机构使用不同的浏览器和应用程序试图转走资金，但硅谷银行网站部分已经瘫痪。而一些储户则选择前往线下网点取现，于是出现了上文开头的一幕。
作者梳理，硅谷银行在2019年末时总资产为710亿美元，在美国银行业中排名在40名开外。但过去三年间，其资产负债表被快速催肥至2022年末的2115亿美元，排名攀升至第16位。
危机会否继续蔓延？
其深层次原因在于美联储快速加息。国信证券银行团队分析师王剑等在分析报告中指出，疫情期间美联储放水，美国的PE/VC市场也快速扩张，给硅谷银行带来大量低息存款，其规模得以快速扩张。随着2022年美联储进入加息周期，PE/VC市场的流动性盛宴结束，硅谷银行的压力凸显，2022年期资产规模仅增加了3亿美元，而有息存款成本从2021年的0.13%大幅攀升至2022年的1.13%。
王剑指出，在存款大幅增长时，硅谷银行配置了大量的长周期、低收益率的资产，主要是住房抵押证券相关产品。随着美联储不断加息，硅谷银行要么选择高息揽存，这会挤压其利润空间；要么出售资产偿还流出的存款、负债等，但由于收益率倒挂同样面临损失。其中，其2022年末存款余额下降至1731亿美元，无息存款更是大幅减少36%至808亿美元。
“期限错配严重，面临巨大的利率风险。”王剑指出。
实际上，在3月8日的史诗级暴跌前，风暴已经悄悄包围了硅谷银行。
今年2月下旬时，《华尔街见闻》报道就指出，硅谷银行因为上述资产组合造成了150亿美元的未变现亏损而面临审查。同时，随着科创企业股价暴跌，硅谷银行市值也大幅下降，并吸引空头注意，押注该行股价进一步下跌。
硅谷银行风险及被接管同样震惊国内银行圈。
“太难以置信了。”国内某城商行业务负责人对作者感叹，硅谷银行是国内许多银行的学习榜样，尤其其独特的“投贷联动”模式，有力地支持了美国初创型科技企业的发展和繁荣，而这些科技企业登陆资本市场后市值飙升，同样让硅谷银行从中获益不菲。而国内银行业都是重视抵押物的债权思维，对轻资产的科创类小微企业支持力度远远不够。
在国家支持科创、小微企业的方向引导下，国内多家银行业机构也在探索“投贷联动”模式，称要打造“中国版硅谷银行”。2016年4月，我国银行业“投贷联动”试点启动。
硅谷银行的倒下，令国内的学习者倍感失落。不过上述业务负责人向作者强调：“我看了，硅谷银行主要是投资资产的配置问题，其本身经营还行，并不是业务模式的问题。而且它持有的资产证券化的产品规模可控，不至于出现大的系统性风险。”
硅谷银行CEO在2月份接受访问时感叹：我们预计利率会上升，但没有想到会像现在这么多。
因为加息倒下的硅谷银行已经难以起死回生，但美联储仍未明确货币政策转向，停止其加息步伐。市场担忧，是否会有更多的中小银行步上后尘。而由于硅谷银行在科技公司领域庞大的客户基础，其在市场上带来的混乱及影响还需要一段时间显现。
国信证券王剑表示，硅谷银行的问题在于其在流动性宽松时期大量吸收低成本存款，并配置了长期限的债券资产，导致潜在的利率风险大幅增加，美联储加息使得问题暴露。但硅谷银行问题大概率不会演变成更加广泛的危机事件，主要是因为公司的问题比较独立，几乎不存在与其他金融机构的交叉风险。对我国银行而言，更是没什么直接影响。
中金公司团队也认为，当前整体情况可能并没有市场担忧的那么紧张。金融危机后美国金融部门在强监管下整体杠杆较低，且资本充足率也相对健康，因此发生大面积的债务危机的可能性似乎并不高，流动性收紧也没那么显著。如果后续流动性持续收紧引发冲击，美联储可能而且有充裕手段提供流动性支持。
3月10日晚间，美国前财政部部长萨默斯在接受彭博访问时表示，硅谷银行陷入危机没那么令人吃惊，因为其借短贷长，而存款基础又面临崩溃。但其他大银行股价下跌有反应过度的因素。银行会计完全没有意识到借短贷长模式的风险。但只要储户们能拿到钱，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其不会成为系统性风险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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