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光350亿,威马渡劫公众号新闻2023-03-13 02:03来源|每人Auto(meirenauto)作者|冯颖星 谢韫力作者|李欢欢曾经与蔚小理齐名的威马,如今已岌岌可危。没人说得清,是哪件事触发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倒下。但与威马沾边的每一个人,都真切地感知到,这家新势力车企正在轰然坍塌。工厂停摆,经销商撤店,供应商断供……威马没钱了,无法持续投入研发,销量也一落千丈。它渴望靠IPO成功获得一笔救命钱,却充满不确定性——威马陷入了一场恶性循环。曾经滞留工厂的上百位工人,有人脱下“蓝领”的尊严,就地进了鞋厂,或送起了快递,“每天180块钱,比在威马赚得多”。送快递也比在威马赚得多,或许没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事了。一损俱损去年11月,南方正遭遇第一轮寒潮侵袭。苏州车主朱葛格突然发现,自己刚买了一年多的威马EX5的制热系统失灵了。她把车子开到4S店维修,却被告知没有配件。4S店老板说,威马正在跟吉利打官司,影响了零部件供应商供货,到货时间“可能得明年2月份”。整个冬天,朱葛格都要把暖水袋绑在腰上,哆哆嗦嗦地开车上下班。最崩溃的时候,她反复拨打威马总部400开头的客服电话,但电话那头只会反复说,“对不起女士,您的问题会向上提交”。意识到情况不妙,朱葛格只好向车友群求助,找了一圈,发现能找到最大的车友群,只有一百人出头。朱葛格后悔了,“这么点人,就是想(维权)都聚不起来。当时为啥要买这个车?”更多车主面临着比朱葛格更棘手的情况,几乎每一个城市,都有威马4S店在撤店,车主“连找人说理都没了地方”。北京的一位威马车主,坐在驾驶舱里,中控屏突然黑屏,车主只好“提心吊胆地盲开”,客服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辗转多家4S店,都大门紧闭,他联络当时购车的北京威马中心亚运村店的店员和老板,得知他们“已经不干了”,连在店里卖保险的都“跳槽了”。这位车主手足无措地把消息发到车友群,车主们一下子都慌了。车主慌,4S店也慌了。2022年12月,浙江某威马4S店负责人王笛订购了一批零配件,“款子打过去,过完年货都没到,怎么催总部都没用”。没有配件,就无法维修,车主们火气越积越大。王笛店里销量最高的一款车是威马E.5,主要客户是网约车车主,车是他们养家糊口的工具,一刻都不能等。修不了车,有车主干脆叫了拖车,把故障车拖到店门口,撂下一句“修好了再联系”,就没了踪影。店里只好请等待维修的车主留下电话,等配件到货再逐一通知大家。但配件迟迟没有消息,登记的电话越留越长,王笛束手无策,“也没新车可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还有经销商更惨,去年夏天就给威马打了订车款,但直到11月,威马仍“交不出车,也退不了钱”。愤怒的经销商组团来到威马总部楼下,拉起横幅维权。一位威马总部的员工告诉每人Auto,去年整个12月,这些经销商“连续好几周,每周都来”。一位负责订单管理的员工觉得为难,“不是我们硬不交车,主要是因为欠着供应商的钱,供应商不给供货,咋生产?”供应商也很委屈。一位内饰供应商与威马签订了三年供货合同,合约期满,威马却迟迟不付货款。他只好催采购人员,但威马的采购已经很久不回他消息了。起初,他还敬着一些,“(威马)是比较高端的客户,不会轻易翻脸”。到了2022年9月,实在收不到货款,他只好彻底停止供货,“毕竟是活在现金流上的生意”。也是在那时,这位供应商发现,威马专用的物流服务商安吉智行,也中断了对威马的服务。安吉智行股权穿透后,主控方是上海一汽——威马最重要的股东之一。工商信息显示,目前,安吉智行正在起诉威马。“起诉威马需要排队了。”一位已从威马离职的员工订阅了一个企业查询软件,每天都能收到多条威马开庭的消息。员工也不能幸免。2022年11月,威马开启了一轮大范围裁员,承诺给“N+1”赔偿,分数月支付,但不少人迟迟收不到第二笔赔偿金,只好选择仲裁。承载了部分汽车操纵功能及数据的威马智行APP曾在今年1月大面积无法使用。图 / 受访者提供城内人先认出了风暴眼下的威马犹如一座围城,车主、供应商、经销商在城外,发现大厦将倾,但为时已晚,而城内的员工们,其实早已感知到危险降临。在威马负责采购的王岩很早就发现了异样。过去,王岩得到的指示是,挑选供应商只要“最好最先进”的。到了2021年中,王岩感到公司的资金政策开始缩紧,为了降本,威马开始引进新的“平替”供应商。过去“账期内自动付款”的豪气也不见了,账期要尽可能“想办法拖一拖”。但欠款拖太久,供应商就急了。最先翻脸的是头部供应商。比如博世,博世技术壁垒高耸,在业内拥有极大话语权。“把人家惹毛了,那你真的连车都生产不了。”类似博世这样惹不起的,还有电池和芯片供应商。这些“强势供应商”率先断供。后来,一些内外饰零件、底盘、转向柱管、门板等“没啥议价能力的供应商也开始停止供货”。一位刚从威马离职的负责产销计划的员工透露,其实主机厂拖欠供应商货款的情况在业内普遍存在,“采购合同里一般会签账期30天,实际付款周期大概为60-90天”。这样的周期供应商通常都能接受,会预留活账空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采取极端动作(断供)。”为了给公司争取更长的付款周期,王岩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对方赔礼道歉,“刷脸呗,没办法”。到了年底,催账的电话络绎不绝,“都是问年底能不能结账的”。大约一年后,危机感传递给工厂里的工人。威马温州工厂坐落于温州瓯江口区域一个三角形的小岛上。要进市区,得跨过瓯江北口大桥,需要驱车30多公里。在岛上,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上了岛,就是闷头挣钱。2022年盛夏,瓯江口被热浪包围,岛上的气温没有哪天低于35度。有一天,威马车间的中央空调坏了,整个车间变成一个大蒸笼,就连设备都热得“烫手”。陈皓强至今仍记得那种窒息感,稍稍动一动、转个身,工服就湿透,“在里面多待会儿,都有点喘不上气来”。令大家费解的是,修空调这样一件小事,威马却始终没有解决,直到11月工厂停工,空调再没开启过。工人们觉察出了异常,“一个大企业真要修空调,怎么可能修那么久”。更何况,威马在招工时,曾把28度恒温车间当做一大亮点。几周后,厂里有了流言:“空调根本没坏,是要节约生产成本(不开了)。”距离瓯江口2000公里的成都,坐落着威马成都研究院,这里也在经受高温的炙烤。去年盛夏,西南地区爆发大面积用电荒,威马成都研究院的大型设备较多,“是用电大户”,遭遇用电荒,不得不“让电于民”。等恢复供电之后,成研院的设计师孙珲突然发觉,原本公司每周都要催他们推进项目,现在突然没人再催了。研究院相当于威马汽车的大脑,威马已经推出的四款车型,核心技术和车辆原型都在这里诞生。每款新车推出之前,公司会制定严格的时间线,如今,“所有环节不再制定目标,你知道这个工作做不做都一样,突然就失去了方向。”成都研究院附近停放的威马汽车,落满树叶。图 / 谢韫力 摄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被切断了电源,陈皓强和工友们闲下来了,陈皓强甚至开始观察起瓯江口的太阳,通常是下午四点半,阳光将威马温州工厂一分为二,一半光明,一半阴霾。以往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车间里加班,厂里规定四点半后另开工时费,因此,下班后车间里依然是一番忙碌的景象。直到深夜,仍是人影攒动,工人就像永动机一样运转着。晚班结束,陈皓强才坐着摇摇晃晃的厂区班车回宿舍,10分钟的车程,他常常撑不住睡去,一睁眼就到了。每天,至少有200多台整车从温州工厂下线,发运全国各地。那是2021年的威马,彼时威马年交付量超4.4万辆,尚可入围新势力销量排名前五。陈皓强是经由山东老家的中介来到威马的。中介告诉他,这是家大公司,工资高,每月能赚六七千元。刚来的第一年,到手的工资和足额的五险一金印证了中介的话,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份开始体面起来,打算长期干下去。不料,仅过了一年,形势就变了。2022年,十一假期结束,陈皓强越来越闲,经常到下午四点后,便无活可做,“下班时太阳都没落”。进入11月,工厂甚至停工了。等到11月8日发薪日,大家等了一天,工资也没到账。厂里的气氛开始不安,面对大家的疑问,有主管向他们透露停工原因——“没钱买零件了”。不时地,又有领导信心满满地跳出来承诺,“再等等,下周就能(恢复)生产”。各种指令朝令夕改,工人们问得多了,领导们不耐烦起来,“没人能决定半小时之后的事”。临近过年时,温州工厂已彻底停工,工资也打了折扣。岛上还有300多名工人滞留,有人脱下“蓝领”的尊严,就地进了鞋厂,或送起了快递,“每天180块钱,比在威马赚得多”。威马曾有许多标签:成立八年、累计融资超过350亿元、拥有近4000名员工和四家工厂、多次站在IPO门槛上……这样的体量,对一家新能源车企来说,已经算得上庞大。当一个商业体成长至这个量级,最可怕的,就是停工。所有创业者都明白,创业就像开车上路,“不怕慢,就怕站”。为了不让公司停产,王岩和同事们商量着,在零件数量足够支撑每月产两三千辆车的时候,把排产计划分成每月500台,哪怕是100台也行,尽可能让产线转得久一点。后来回想起来,这些补救措施已为时已晚。一艘本来寄望航行万里的巨轮,终于缓缓停滞。船上的人在惊涛中打了一个趔趄,开始审视这艘巨轮还能支撑多久,四处打量周遭是否有小船经过,随时做好了跳船的准备。2月24日,有员工发现,企业微信登录不上了。图 / 受访者提供热钱涌入的黄金时代谁都看得出,威马没钱了。但从历史来看,威马的融资金额比蔚小理任何一家都多。那些在早期加入威马的人,都记得威马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是2018年,威马即将推出第一款量产车型EX5,资本疯狂押注,热钱不断。创业三年,威马连续完成了8轮融资,仅A轮融资,就连融三次。股东里不乏百度、红杉、腾讯、SIG等明星公司,威马甚至还吸引了地方政府注资。截至目前,威马累计融资350亿元,这个数字远超蔚小理。上市之前,蔚小理的融资总额分别为150亿元、188亿元、120亿元。一位汽车行业的投资人回忆起当年资本市场对威马的热情,“看到红杉进去,所有关注新能源、科技互联网赛道的投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他很清楚,红杉这类大VC是“机会主义者”,他也曾试图说服一些投资人“再看看”,但“他们都不听”。有些投资,是冲着威马创始人沈晖来的。一些早期投资人对沈晖的第一印象是,“熟悉业内方方面面的行业老兵,有经验、有见识、行事稳健。”作为职业经理人,沈晖有足够拿得出手的履历:曾任菲亚特中国区CEO,这是一家拥有法拉利、玛莎拉蒂等豪车品牌的公司,在这家公司,沈晖实现了菲亚特与广汽的连结。当然,还有他加入吉利后,吉利完成了并购沃尔沃的案例。造车是冒险家的乐园,许多来自互联网的跨界者,想的是釜底抽薪,而沈晖以传统车企“老兵”的身份出现,对茫然的投资人来讲,是一场对风险的对冲。滚烫的热钱源源不断涌进账户,威马花起钱来也没有手软。威马前员工李洪凯记得,那时公司在市场上用高薪疯狂挖人,花“两倍甚至三倍薪资”去挖。在成都研究院,有员工从传统车企跳槽过来,看到威马购置了一些眼下暂时还用不上的先进设备,“价值几百万、上千万,搁别的公司都会掂量掂量,但威马没有犹豫”。高昂的外包成本也是一大支出。每人Auto接触到的多位威马员工认为,公司过于依赖供应商支持——人力资源部门的薪酬核算要外包,新员工入职也要外包,就连处理电脑故障这么简单的工作,还是外包。最令大家费解的是,“一些运营类的项目,明明内部已经招了人,还另招外包做,正式员工只需要传达需求就行了。上班也太简单了,夸张的是,有同事的周报都由供应商代写。”有太多人怀念在威马工作的时光,“佛系,舒适,不卷,经费也充裕。”当时的确惬意,但如今回过头看,“(外包的)钱花得很不理性。虽然他们确实会很快出方案,但成本太高了。有时候对接的人走了,工作都没法推进,内容风格也难以连贯、系统。”很难说,拍板花这些钱的是否都是沈晖,但经沈晖之手,也的确流出不少“冤枉”钱。一位接近威马高层的人评价沈晖,“很念旧”。沈晖那么聪明,公司出现那么多问题肯定是看得到的,但同时,“他对一起创业的老员工很宽容,哪怕发现其能力不行,都会高薪留着(这些元老)。”过度宽容则意味着缺乏问责机制。据威马早期员工秦宁回忆,2020年10月,威马接连发生自燃爆炸事故,这些负面事件足以被称作威马命运的分水岭。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情,公司内部却没有公开处罚过谁,也没有深层反思,“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最大的一笔钱,威马花在自建工厂上。创业早期,威马通过买厂、买壳,自建生产线,解决了生产资质问题。这与蔚小理先选择代工模式起步、待公司发展至一定规模后再自建工厂的路数截然不同。沈晖曾说:“选择代工,我会天天睡不着觉。”投资建厂不是一笔小数目。公开资料显示,威马温州工厂一期工程规划总投资67亿元,黄冈工厂总投资超200亿元,收购黄海汽车,解决生产资质,又花去11.8亿元,再加上产线设备的开销,数额之大,可想而知。大笔资金被固定资产占用,导致在新的资金进账前,威马没有充裕的钱持续投入研发。2019年,威马的研发支出是8.9亿元,此后几年都大致维持在这个水平(2020年9.9亿元,2021年9.8亿元)。相比之下,蔚小理毫不吝惜大笔投入研发,威马却日渐缩紧,为日后产品力匮乏、技术迭代滞缓埋下了隐患。但沈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即便如今威马深陷泥沼,在与每人Auto交流时,他依然认定,选择“重资产前置”,能够把控生产制造流程、产品品质及交付节奏。当然,这样做“资金压力会大一些”。沈晖宽慰自己:“京东打造物流体系就属于重资产前置,而这是京东能够一举成为国内一流电商的资本。”销售王赢见证了威马产品力的巅峰与低谷。25岁那年,王赢结束了在外务工的生涯,当他回到河南南阳老家,惊讶地发现这座三线小城里竟然开了一家威马4S店。这是进驻当地的第一家新能源品牌,与之合作的是本土大经销商和谐汽车集团,“市值几十亿,有实力”,并且给员工上五险一金,薪资可观。适逢店里招人,王赢便成为这家4S店的销售。当时威马EX5势头正好,“这款车的价格与产品力,在当时的新能源市场很难有敌手”。同期蔚来ES8价格在50万以上,小鹏G3“产品力一般”,威马EX5兼具了空间和价格优势,终端往往还有一些折扣,王赢所在的门店“一个月能卖出十四五台”。那是威马的黄金时代。员工李洪凯记得,正值EX5量产,整个公司激情澎湃。“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做事情,怎么去量产,怎么加快基地建设,怎么把公司做得更好。”整个公司都充斥着向上的氛围。许多同事自发加班到深夜,“大家都觉得,还是要去做一些事情的”。生产紧张的时候,物料跟不上,有采购员工甚至要去供应商家里蹲着去催料。官方数据显示,2020年威马发展势头虽有所减缓,但在初创车企销量排行榜上,也能排到第四位,交付2.25万辆车,是榜首蔚来的一半。到2021年时,威马仍有4.41万辆车交付,同样是蔚来的一半。可惜,好景不长,到2021年10月,自燃、锁电危机爆发后,威马口碑崩塌,4S店便陷入低迷。此后,威马推出EX6、W6两款车型,都未能挽救颓势。“EX6只是EX5换了个外壳,一开始是5座,后来改了6座,可还是没人来看,(店里)一辆都没卖出去。”W6上市时,威马曾大张旗鼓造势,“连央视的撒贝宁都请到了,还进了央视新闻抖音直播间”,但这款车缺乏竞争力,反响平平。彼时,小鹏P7、蔚来ES6与理想ONE正当红,“新兴技术层出不穷”。但威马的卖点“依然是自动泊车,直到现在,还是只有这一点”,王赢觉得,“这家企业的产品力已经跟不上了”。流水的高管,摇摆的销售威马的“大脑”位于成都,孙珲于2021年加入威马成研院时,发现身边的同事大多毕业于985高校,有电子科技大学、四川大学、重庆大学的毕业生,也不乏“海归”,“几乎包揽了西南地区最优秀的一批人才”。威马的研发人员、技术供应商,甚至资本方,都认为威马有能力做到“科技普惠”。一位供应商谈起与其对接的威马技术人员,“技术能力都很专业”。所有人都很困惑,“为什么这样一个团队,却造不出一辆好车?”研发资金不足,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威马成研院由威马联合创始人侯海靖创立,侯海靖曾任吉利集团副总裁,base地距离威马成都研究院不超过10公里。当年,侯海靖带着一批吉利研发人员转战威马,组成了威马早期的研发团队。这件事后来节外生枝,吉利以这批人带走了吉利SUV车型GX7的全部资料为由,将威马诉诸公堂,起诉其侵害商业秘密。这场官司时至今日仍未结案,除了700万元赔偿费,威马的相关涉案零部件供应也大受影响。在威马,侯海靖主要负责技术研发、管理工厂车间等业务,但他并非技术领域的一号人物。创立初期,威马招揽了一批出身于传统车企、成绩斐然的汽车“老将”,CTO闫枫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国内第一批钻研车联网系统的专家,曾参与创立上汽和阿里合资的斑马智行。威马EX5的车机系统,最早由闫枫带领团队负责研发。据《时代周报》及其他媒体报道,侯海靖认为威马销量不济,是因为闫枫主导研发的车机系统“太烂”。随后,侯海靖以此为由,指示成都研究院另外研发了一套车机系统。侯海靖与闫枫暗中较劲,矛盾在2020年的一次产品委员会例会上彻底爆发。据雷锋网报道,一个广泛流传的细节是,这次会上,闫枫与侯海靖发生了一次剧烈争执,双方都想在即将推出的EX5-Z上应用自己研发的车机系统。那场会议上,侯海靖频爆粗口,盛怒之下甚至拍了桌子,闫枫不愿与其争执,拂袖而去。最终EX5-Z推向市场后,消费者惊讶地发现,这款车居然有两个版本的车机系统。这些信息也在一位威马前员工那里得到了证实。不仅与闫枫不睦,同为联合创始人,分管销售的陆斌也频频在侯海靖那里碰钉子。“陆斌注重用户反馈,根据反馈提出修改意见,被侯海靖通通否定了。”一位已从威马离职的员工透露。在侯海靖之前,原本,陆斌是威马公认的“二号人物”,分管营销、市场、战略、公关等业务。2019年9月1日,沈晖面向全体员工发了一封内部信,引发了一场威马的“人事地震”。内部信上,陆斌被调离销售体系。至于调离的原因,外界多认为“与年销10万辆的目标相差太远”有关。此后,威马开启了“首席遍地”的日子。陆斌原本的业务也被分解,由首席零售官祁立人、首席增长官王鑫分管。后来,随着祁立人离职,整个销售体系由侯海靖全部执掌,陆斌被彻底架空。2020年中,陆斌负气离开了威马。在一次采访中,沈晖透露威马推崇阿里的合伙人制,认为在不同阶段,根据业务发展、个人成长需要,组织架构变动是合理的。但在过去两年,威马管理层的变动明显过于频繁,甚至可以用动荡来形容。据每人Auto不完全统计,2020年4月至2022年底,威马CFO杜立刚、CTO闫枫、两任首席零售官祁立人、唐军营,及首席增长官王鑫陆续离开了威马。每个动荡的周期里,员工们都深感茫然,就连供应商都感受到混乱。曾带队驻扎在威马的一位供应商感到为难,中高层一变动,下面员工就跟着换血,常常是项目进行到一半,“突然换了对接人,正在走的流程都要重新去审批。而新来的审批人,甚至还在摸索、熟悉业务。”为推进合作进度,有时候,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我才是拿威马工资的正式员工,还要承担‘培训’新员工的职责。”高管纷争,带来的一个负面影响是威马销售策略摇摆不定。早期,在陆斌主导下,威马采用直营与授权融合的“新零售”模式,即经销商投资建设门店,负责收集订单,厂家统一定价、承担库存。2019年9月,陆斌不再负责销售体系,威马的“新零售”模式宣告终结,回归传统经销商模式。王岩回忆,“当时公司资金压力大,想多找经销商合作,只是车卖得不好,谈判很被动,于是高管就领了任务自己出去做。”为刺激经销商的销售热情,威马几次更改商务政策。据威马销售团队的一位员工讲述,“威马给经销商提供比例很高的返点,无论能否达到销量目标,经销商都能拿到8%-9%的返点,完成一定的销售目标再给一笔(返利),最后经销商拿到车的价格,大概是建议零售价的七折。这些返点政策,在B端车销售渠道更加明显。”业内,经销商通常能拿到8%-12%的返点,但前提是需要完成车企制定的销售任务。如果是高管开的店,“公司的返点会更有倾向性,提车成本价更低”,这个策略短期刺激了威马的销量,但也打乱了威马的价格体系。在汽车市场,但凡一家降价,所有门店都要跟着降,“这是无法阻拦的市场行为”。除此之外,威马还给予经销商数额不菲的开店补贴,大约为100万-500万元。招股书显示,近三年,威马向经销网点合作伙伴提供返利及补贴分别为3.48亿元、7.75亿元和16.21亿元。可惜的是,据财新网报道,有些经销商在申请建店补贴后就停止了门店运营,有“骗补”之嫌。威马销售体系陷入混乱,经销商已经撑不下去了。车卖不动,经销商要承担巨大的库存压力,一旦店里滞销5辆,资金链就会受到冲击。一位区域代理曾数次听到上级区域代理商抱怨,“受不了了”。眼看小鹏采取了更新颖的订购模式,客户直接在线上下单,总部发货,门店无需压货,代理商们愤懑不平,“(威马)简直是在转嫁风险”。巅峰时期,威马在全国拥有621家销售门店。销量渐入颓势,威马正在失去这些经销商伙伴。2021年7月,和谐汽车代理经销的威马南阳4S店撤店,和谐汽车也逐渐终止了与威马的合作。上市是救命稻草吗?2023年2月,威马企业微信群里只有1800人了。去年此时,群里有接近4000人。最近几天,员工们又获知一条新消息,因为与物业的欠款纠纷,威马要离开上海那座气派的威马大楼了,搬到金桥去。又到了该给员工缴纳社保的日子,HR在群里通知,“离职员工可以自行办理停保”,而那些还在职的,“可以选择欠费停保或不欠费停保”。孙珲每天都在寻找新的工作机会,同时默默祈祷这个月的工资能够到账。2月24日,又到了威马更改后的发薪日,他没有如约收到1月的薪资,在那张显示发放数额为0的工资条上,公司告知他,“无薪休假”。李洪凯觉得,2023年电动车市场将经历一场硬仗,但威马的目标已经不是“进入新势力TOP 3”,而是对标小鹏汽车。这家新势力同样在2022年遭遇了一场巨大危机,被许多人视作岌岌可危。那些离开威马的人,却默契地选择小鹏作为新的归宿,“一大批(同事)都去了小鹏”。转过年,悄悄地,李洪凯也入职了小鹏。1月上旬,每人Auto途经成都龙泉驿东安新城,威马成都研究院就坐落在这里。在这个园区,威马拥有四栋5层高的办公楼,曾容纳700多位研发人员共同办公。园区的工作人员不时就能看到,那台承载了沈晖野心的威马M7在园区里试车。而现在,这里大门紧闭,零星几辆威马汽车停在楼下,灰尘包裹着车身,车顶落满枯叶,散发着被遗弃的味道。偶尔,园区保安会议论几句,“威马要搬走了”。现在,成都研究院的员工只剩300多人,四栋楼退租了两栋,至今仍未开工。孙珲和同事们接到通知,研究院要进行组织架构调整,却始终没等来进一步消息。威马成都研究院空无一人。图 / 谢韫力 摄如今的黄冈工厂,已是一座空城,一位头部咨询公司的董事合伙人告诉每人Auto,威马位于黄冈的工厂“被卖给了FF”,这位合伙人感叹:“大家都觉得贾跃亭已经很不靠谱了吧?但黄冈宁愿把工厂给FF,也不给沈晖。”针对这一消息,威马集团回复每人Auto称,“市场传言,不予置评”。回看威马这一路步步溃败,上述咨询公司合伙人指出,除了花钱不理性、高管纷争等因素,威马“在该上市的时候没有上市”,也是其落败的一大原因。威马与蔚小理创立时间相近,蔚小理在2017-2020年先行完成了IPO,威马直到2020年7月才第一次筹备IPO,却未能成功。但沈晖好像并不以为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上市也是一种束缚。他曾在接受投中网采访时直言:“(蔚来创始人)李斌挺冤的,一个初创企业肯定会有各种问题,作为上市公司(所有问题都)会被放大。来不及解决,小道消息满天飞,他(李斌)就很累,(需要)到处解释。”等沈晖回过神来,再想拥抱资本市场,才发现外界已经变天。零跑、蔚小理登陆港股首日破发,资本热情已然消弭。那些持有威马期权的早期员工,对比了零跑的招股书后倒吸一口凉气,“之前对标的还是小鹏,现在连零跑都比不过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等那笔港资注入——2023年1月11日,APOLLO出行在港交所公告,称APOLLO 智慧出行集团有限公司与威马集团达成有条件买卖协议,并建议配售股份款项总额将约为 39.18 亿港元,建议临时融资约人民币 7.2 亿元。同时,威马持有股东承诺常备融资 15 亿港元。如果这项收购顺利,达成之日,威马将通过APOLLO反向收购完成上市(RTO)。但一位知情人士告诉每人Auto:“公告逆收购与实际收购之间距离还很远,不确定性很大。”2月24日,威马发布了一封沟通信,宣布“大变革”将成为威马的关键词。为了推动复工复产,威马各部门将根据业务安排,确定先行复工复产人员名单及实际工作安排,并将尽可能保障复工复产人员的薪资待遇。其余人员则安排无薪休假。在与每人Auto交流时,威马的问题,沈晖都绕了过去。他回复称,高管频繁离职为正常的人员流动,“一成不变的人员组织架构,对于企业的持续发展并不是什么好事”;缺件问题,是“行业共性问题,我们自身的渠道体系也在进行深度盘整”;至于巨额资金损耗,他的看法是:“蔚来李斌曾说造车至少需要200亿,但这个数字只是从项目开始到量产交付所需要的资金量级,后期技术研发、产品迭代、生产制造、渠道拓展、服务生态等还需要更多的资金投入,还要面临一系列黑天鹅事件。由此来看,我们的融资体量算不上丰厚。”但这些,陈皓强已经不关心了。劳动合同还未解除,他去了杭州,一边打工,一边进行劳动仲裁。工厂还能否复工,他也不再期盼。“就算(复工)也怕了,万一又停呢,不想再经历了。”尽管如此,回忆起早期在威马工作的那段“高光时刻”,他依然觉得很甜蜜。那段享有五险一金、每个月工资准时到账的日子,陈皓强颇为感慨:“许个愿望,努力攒钱,2023年买一辆威马的车支持我们公司,空闲的时候跑个滴滴。”但眼下,如何赚钱买车,他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陈皓强、朱葛格、王笛、王岩、孙珲、李洪凯、王赢等均为化名)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个有趣的新朋友——每人Auto每日人物旗下的汽车新媒体平台,这里有独特的汽车人物观察,严谨的汽车产业报道。愿与你共同见证汽车行业的每一次演变与进步。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