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危险的孤泳者：硅谷银行倒闭危机化解的背后
担心科技初创企业在美联储激进加息背景下会陷入更深的动荡，进而引发非传统型系统性危机，是美国多部门果断联手行动的主因
文|《财经》特派记者 金焱 发自华盛顿
编辑| 苏琦
从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3月10日关闭，到3月12日美国财政部、联邦储备委员会和联邦储蓄保险公司发布联合声明说，与硅谷银行破产事件相关的损失不会由纳税人承担，全球金融市场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周末。
硅谷银行的破产宣告了2008年9月金融危机以来美国最大的银行倒闭事件，是美国历史上第二大银行破产案。危机迅速发酵，美国最大加密货币银行Signature Bank（签字银行）步其后尘，在3月12日被美国监管机构关闭，成为以资产规模计美国历史上的第三大银行破产案。
全球金融市场对美国货币紧缩政策触发的金融稳定风险忧心忡忡，不确定金融体系、尤其是科技初创企业在美联储激进加息背景下会陷入多深的动荡，美国政府力挽狂澜，赶在亚洲市场开盘之前，美国财政部、美联储、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对硅谷银行倒闭事件采取行动。从3月13日周一开始，储户可以支取他们所有的资金。与硅谷银行破产有关的任何损失都不会由纳税人承担。监管机构表示，Signature Bank的储户将可以完全提取他们的存款。该机构的所有储户都将得到补偿。与硅谷银行的决议一样，纳税人不会承担任何损失。美联储宣布新的紧急银行定期融资计划，称财政部将提供250亿美元紧急贷款支持，为存款机构提供必要的流动性。
出手干预不等于政策转向
虽然硅谷银行流动性风险引起溢出效应影响有限，破产事件引发大的系统性风险可能性不高，但多位华尔街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美国政府果断出手干预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他们担心类似于硅谷银行的资产负债期限错配、资产方大量投资于美国各类高等级信用债券的现象不只存在于硅谷银行之外，不排除一些中小商业银行也有此风险；究其根源，美联储持续加息缩表导致这些中小银行相关投资出现大量账面亏损，一旦这些亏损变现，大量中小银行都会面临资本金大幅缩水甚至归零的窘境，说到底他们投资相对保守，是美联储政策引发的祸从天降，而非其自身财务状况的问题。
这方面的迹象已经开始显露，在硅谷银行倒闭事件中，投资者试图理清哪些其他银行可能面临类似风险，美国第一共和银行 (FRC)就在3月10日面临压力，股价早盘下跌52%，然后大幅回升到接近前一天的收盘价，但随后又下跌了15%。投资者对该银行未实现的资产损失以及其对存款的严重依赖表示担忧，因为这些存款可能会被证明不可靠。
美国政府出手的另一方面考量在于，硅谷银行破产的时间点非常敏感。在硅谷银行暴雷之前，美国金融市场就已忐忑不安，一些关键经济数据会陆续推出，可能在13日开始的一周进一步加剧市场的动荡，尤其是3月14日的通胀报告。投资者此前押注美联储将加息至比官员们去年12月时所预计的还要高的水平，美联储主席鲍威尔(Jerome Powell)的言论也为这种担忧提供了支持。
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高级研究员、前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傅尔曼(Jason Furman) 就在硅谷银行事件前对《财经》记者指出，美联储一再表示，它会根据数据做出反应，不会机械地自动设定利率。数据已然发生了巨大变化。美联储应该通过在下次会议上从加息 25个基点转为加息50 个基点来证明其言出必行。它还应将预期转向6%左右的最终利率。对美联储来说，它无论何时都不应对任何一个单一数据做出太大的反应，但当三个月核心通胀年化率从2.9%跃升至4.7% 时，这就必须引起央行的注意。当这种情况发生在强劲的就业数据和更快的工资增长之下，美联储就应计划采取行动。通胀会自行消失的预期无章可循。
硅谷银行倒闭现已正式进入善后处理阶段，在美国金融监管机构为硅谷银行储户存款托底的消息出来之后，纳指、标普500指数期货均涨超1%。比特币日内一度大涨10%，最高一度至22120美元/枚。投资者相信美联储紧缩节奏将重回通胀逻辑，但考虑到美国银行流动性压力，预计未来美联储加息节奏也将更为谨慎。高盛甚至预计，硅谷银行风波让美联储主席鲍威尔意识到了加息对美国银行系统的压力，因此，预计美联储不会3月加息，惟对5月、6月和7月加息25个基点的预期不变。
不过投行布朗兄弟哈里曼（Brown Brothers Harriman & Co）全球货币策略主管文•森（Win Thin）对《财经》记者表示，硅谷银行事件不会影响美联储决策。金融稳定是美联储非正式的第三项任务，但硅谷银行事件还上升不到这个高度，美联储的核心使命是稳定物价，硅谷银行危机只是把加息50 个基点的可能性从危机前的超过70%，降至不到 20%。
风波尚未平息，产业隐忧仍在
硅谷银行的倒闭令美国监管机构措手不及，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主席沃特斯（Maxine Waters）在10日当天发给《财经》记者的声明中表示对硅谷银行的倒闭深感震惊，她说正在密切关注事态进展，并召集监管机构委员会其他成员深入了解这一事件及其最新进展。在硅谷银行宣布破产后几个小时她与这两家监管机构和美国财政部一起通报了情况。 众议员罗·卡纳（Ro Khanna）10日当天则在社交媒体推特上发文说，他已与白宫和财政部讨论了这家银行的状况。11日美国财政部在一份通过电子邮件发表的声明中表示，耶伦将召集美联储、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和货币监理署的领导人举行会议，讨论围绕硅谷银行的事态发展。
美国白宫发声明说，硅谷银行倒闭后，美国总统拜登11日就此事与加州州长纽瑟姆进行了交谈。据路透社报道，声明指出，“(拜登)总统和加州州长谈到了硅谷银行和应对这种情况的努力”，但未公布更多会谈细节。
美国监管机构争分夺秒地为破产的硅谷银行寻找解决方案，并阻止危机蔓延至其他银行。美国财政部长耶伦表示，她批准了一项针对硅谷银行的决议，该决议“充分保护了所有储户”。对专注于风险投资和初创企业社区的其他较小银行健康状况的担忧，正促使监管机构考虑采取非常措施，以保护金融机构及其储户。美联储在一份声明中说，银行、储蓄协会、信用合作社和其他符合条件的储蓄机构可以通过抵押美国国债、机构债务和抵押贷款支持证券以及其他合格资产来获取最长为期一年的贷款，以避免储蓄机构在面临压力时快速出售上述资产。美国财政部还将从外汇稳定基金中划拨250亿美元资金支持上述融资计划。
硅谷银行事件对美国风险投资体系、科技初创企业已经产生了一定负面影响。美国政府和监管部门出手的另一个考虑是保住实体经济中最活跃的科创企业。
硅谷银行的客户大多是风险投资行业、私募和初创独角兽。四十年来，它一直是服务美国创业行业和支持创新经济的重要平台。它以押注初创企业而闻名，因此一直以初创类企业存款为主。专注于服务型办公空间市场的EasyOffices专家对《财经》记者说，从独角兽的数量分布来看，全球有 1191 家独角兽公司，分布在48个国家/地区，其中美国和中国占据着绝对优势。这些公司的总市值超过 38530 亿美元，涵盖金融科技、人工智能、电子商务和旅游等多个行业。几十年来科技初创公司一直严重依赖硅谷银行，这使得硅谷银行个人储户少，绝大部分为科技创业公司，同质性极强。
以西雅图为例，当地的科技企业负责人对《财经》记者表示，西雅图地区的科技初创公司整个周末都忙着评估损失。对他们来说，硅谷银行一直是当地初创企业和科技社区的重要参与者，至少有30%-50%的当地初创公司曾与硅谷银行合作过。
在降息周期里，硅谷银行的业务结构推高了硅谷银行规模。疫情暴发后，美联储进入降息周期，大量资金流入科创领域，给硅谷银行带来了大量低息存款。该行资产负债规模迅速在两年间大幅扩表，年化增速均超过了70%。硅谷银行资产端债券投资配置大幅增加，配置主力为长久期MBS（抵押支持债券）和可供出售金融资产（AFS）。然而，转折发生在2022年——美联储开启激进加息模式，债券价格大跌，导致硅谷银行持有的MBS和AFS均产生了浮亏。同时，伴随着加息周期，一些科技企业现金流紧张，纷纷取现。流媒体服务商Roku11日就表示，该公司有26%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存放于硅谷银行；大部分存款都没有担保；公司现有现金流可满足未来至少12个月的需求。
也因此，3月12日已有包括红杉资本在内的325家风投机构，签署了一份共同的支持硅谷银行声明；此外，雇用超过22000名员工的650名创始人也共同签署声明表示，要求监管部门阻止灾难发生。现在可以肯定，科技公司不会出现投资者所称的“灭绝级事件”，但美国货币政策将继续收紧，叠加移动互联网融资周期的下行，风险投资新增规模处于下降通道，科技企业的周期将如何演绎仍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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