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一些大城市，如果你看到有女性在公共场合带孩子，但有人跟她搭话或者闲聊，她却只会指手画脚仿佛听不懂中文，或者只能回复几句蹩脚的话，那么这位女性除了有拐卖人口的嫌疑，还有一种可能。
说不定，她是来自菲律宾、印尼或缅甸的佣人，只不过雇主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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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公开平台搜索菲佣等词语，很可能会首先看到一则温馨提示，提醒你未取得工作许可、未持有工作类居留证件的外籍人士不得在华就业，个人聘用此类人员存在违法风险。
但是，这里其实存在一个小小的悖论：如果事情只靠温馨提示就能够杜绝，那么各个平台很可能也不需要再弹出这么一个温馨提示。2022年9月，上海市民李先生被警方罚款10000元，因为他听朋友说外佣能够提高孩子的英语能力，所以就真请来了一位外佣。尽管他再三叮嘱外佣不要抛头露面，但还是被排查的民警给发现了。这位外佣因为非法入境、非法就业的行为，被处以行政拘留15日、罚款人民币13000元的处罚。李先生除了需要交罚款，还要承担外佣回国的机票钱，再加上之前付的中介费，几个月时间花出去近9万块，真算得上亏出血了。另一位上海市民更惨，聘用的外佣直接偷了他40000块钱的首饰跑路了。虽然最后外佣被抓回来了，但是罚款加上对方回国的机票钱，比起被偷很难说哪个更亏。
外佣跑路或者被发现之后罚款的新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但很显然，这些困难和意外依然阻挡不住很多中国人聘请外佣的热情。香港有很多外佣大家都知道，但是内地到底有多少外佣，很难有准确的数字，如果能够准确找到这些人，估计他们早就被遣送回去了。2015年的时候，有业内人士称内地外佣数量已经达到了10万。2016年，菲律宾劳工及就业部长西尔韦斯特雷·贝略在接受采访时称，越境到中国内地非法工作的菲律宾家政工人数量“惊人”。按照贝略的说法，当时在内地工作的菲佣多达20万。如果贝略的说法没有夸大其词，那么中国内地外佣数量应该要大于20万，因为除了菲律宾家政工人，还有一部分人来自缅甸和印尼。
不过，这么多外佣也满足不了国内庞大市场的需求，“现在一批只能来2到3个人，很多菲佣在没来中国内地之前就被预定了，预定一名菲佣需要提前10天”。虽然需求很旺盛，但从事这个行业需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2021年，闫某组织员工联络菲律宾中介及国内下游中介、雇主等，指使雇主编造虚假入境事由骗取工作签证，8次组织8名菲律宾籍人员入境后非法从事家政服务。最终，闫某等四人因组织他人偷越国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到七年不等。2018年3月，宁波边防支队破获了一起特大组织他人偷越国(边)境案，领头人阿虹先后从菲律宾、印尼等国招募外籍人员，通过骗办商贸、旅游签证，甚至在西南边境利用木筏渡河、翻越边境铁丝网、绕小路躲避检查等方式，进入我国，再介绍至各地非法从事家政服务。说实话，新闻里这些描述听起感觉平平无奇，几句话就交代了，但要是拍成电影情节，不知道有多刺激。
至于为什么有人愿意冒这么大险从事外佣中介，甚至不惜违法犯罪搞偷渡，原因很简单——钱。
就拿宁波边防破获的案件来说，阿虹每成功介绍一个外佣，能拿到超过7万元的中介费，包括3万多元代办费、9000元介绍费、以及向外籍佣人收取3万元左右的工资提成。就算扣除过程中的各项花费，这个数字依然相当诱人。当然，不同的中介机构和中介人收费标准不一样，但无一例外都不是小数目。
有业内人士表示，雇佣菲佣的中介费一般在7500到4万之间，“因菲佣是否有签证、合同签约时间长短以及中介公司的不同而异”。但这个估计很明显保守了，很多雇佣者在外佣还没有到家里干一天活的时候，就花出去了7、8万甚至10万块钱，“其中，1.8万元是中介费，6000元是菲佣来中国的交通费，余下的5万多元是第一年办理签证和通过海关的费用”。
有的中介公司更厉害，直接搞所谓的年薪制，一名外佣一年要价30—60万，只不过这些年基本上都落到了中介公司的口袋里，干活的外佣一个月只能领到6000块钱。
还有的中介公司推出了菲佣和缅佣两种“套餐”。第一种“套餐”，菲佣持工作签证入境，每月薪资8500—10000元，中介费55000元，包两年服务周期；第二种“套餐”，缅佣持旅游签证入境，每月薪资5000—6000元，中介费20000元。
收钱是最容易的环节，麻烦的是把这些家政服务人员从境外顺利送到国内。正常来说，这些中介公司会跟当地的职介所合作，在社交网络发帖，或发展熟人圈子，吸引当地女性前往中国工作。之后，通过海外职介所办理中国旅游签证，乘飞机抵达中国，入职后前几个月全部工资归中介公司所有。或者跟宁波边防查获的案件一样，在中介的指引下通过各种方法偷渡边境。不过，就算是通过旅游签证坐飞机过来的外佣，也不合法。按照1996年国家颁布的《外国人在中国就业管理规定》，外籍人士到中国工作，必须要取得工作签证。而取得在华工作签证的外籍人士主要以专家、海员、跨国企业的雇员等专业人士为主，外籍保姆只是纯粹的劳务输入，其雇主又是个人，不符合相关规定，“内地现在百分之九十九的‘菲佣’都是黑在中国，能干几年是几年”。除了就这么“黑在中国”，也有中介公司会动一下脑筋，在表面做一下伪装，“我们的途径简单说来是，您公司里招一个菲律宾员工，这个员工表面上是您公司的员工，但实际上是在您家里上班。这样就完全说得通……如果被查了也不用担心，因为她是你们公司的员工，有齐全的手续”。在这个链条上，收益最大的只有中介，无论是雇主还是工作的外佣，权益都难以得到保证。虽然雇主们在雇佣之前，可以通过网络对外佣进行面试，之后再跟中介公司签合同，但这个步骤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我可以和雇主签合同，但说白了，这个合同就是一个君子协定，发生争议法院并不会受理，因为从法律上讲菲佣不合法，协议也就是无效的”。就像前面讲到的，很多雇主经常会遇到外佣跑路或者偷完东西在跑路的情况，上班回来发现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报警之后自己还要承担法律责任。
所以，在很多时候，反而是那些没有签证的外佣更受欢迎，“对雇主来说，这类菲佣少了许多逃跑的风险，因为不需要办理签证，雇主所承担的费用也更低”。而对于中介公司来说，不管有没有签证，这些外佣在他们眼中都只是赚钱的“工具”，而且还是一次性的，那些已经干了很多年的外佣，在他们看来“不干净”，“我们不会给客户找已经在中国工作多年的‘菲佣’，像这种不太干净的，我们无法清楚地了解到她的过往。我们是在菲律宾本地直接找‘干净’的阿姨”。在没找到雇主之前，这些外来寻找工作的人会被安排呆在“中转站”里面，这些中转站往往是不起眼的公寓，窗户上面贴满了报纸。她们通常需要事先准备一段英文自我介绍，把美颜拉高、保持微笑，用手机录下来，挑最好的一段发给国内中介，等待雇主挑选和面试。
有时候，这些中转站还会迎来那些从雇主家里跑路的人。
但就算这样，依然有这么多人跑到中国干家政，依然有这么多人雇外佣，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对于那些千辛万苦跑到中国的菲律宾人、缅甸人还有印尼人来说，中国内地的雇主显然更加优质。
根据香港的规定，外佣的最低工资需为菲律宾及印尼当地工人工资的两倍至三倍。尽管这个标准比这些外佣本国收入要高不少，但是对于生活压力更大，想要赚更多钱的人来说，还是不够。菲佣劳拉2016年能够在中国内地拿到7000元人民币的月工资，这个收入基本上是她在香港工作的朋友的两倍。在以后几年中，劳拉的收入已经超过了丈夫，成为了家里收入的主要来源。她给父亲买了摩托车，给儿子们买了中国品牌的手机，还给家里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只有母亲和丈夫不让她买礼物：“钱够了别给了。”除了工资高以外，内地的雇主通常也更礼貌、更温和。香港的外佣隔一段时间就会爆出来被雇主虐待的新闻，显然，内地的雇主大多并没有这些癖好。劳拉的雇主还会在她生日的时候带她去海底捞庆祝，用她自己朋友圈的话来说：你不仅是我的老板，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而对于国内这些寻找外佣的雇主来说，“外佣”两个字简直是自带光环。
跟国内家政服务人员相比，外佣最明显的一个优势就是英语，就像前面提到的上海李先生，他最开始找外佣的动机就是提高孩子的英语能力。菲律宾的劳工和就业部专门还会为菲佣提供职业技能和语言文化的培训，只有在技术教育和技能开发署授权的培训学校接受216个小时的技能培训之后，才能称之为一名合格的家政服务人员。而根据58同城的《家政服务行业报告》，我国家政从业人员普遍来自农村，这一比例接近88.6%；文化水平普遍偏低，高中及以上文化水平仅占14.1%；与此同时，家政从业人员年龄偏大，80后新生代从业人员不足20%。从业者结构以农村、大龄和低学历人群为主。所以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以菲佣为代表的外佣基本上就是专业、省心、负责的代名词，“中国阿姨没有外佣那种专业素质和英语技能”。除了现实需求之外，很多人甚至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才聘请外佣，“想体验一下外籍佣人的专业服务能力和工作热情”。但要说这些观念完全没有道理，也不准确。有雇主算了算帐，雇一个保姆的价格大约是每月3500元人民币，面试的大多数人会说，自己不带小孩，只做饭和家务。月嫂专门负责带孩子，但是只带孩子，价格更是比雇保姆的价格翻倍还要多。很多时候，国内保姆甚至边给孩子喂奶边玩手机，对雇主的意见充耳不闻，有时候还会反呛雇主，说得多了还会觉得雇主矫情。再加上国内不时有家政人员的负面新闻曝出来，也让雇主在选择的时候多了一点犹豫，有条件的人自然更倾向于口碑、印象更好的外佣。
至于说这些外佣会不会跟国内的家政人员形成竞争，挤占他们的劳动岗位，至少现在还不用担心，因为国内家政人员的缺口，比较低的估计是1700万，比较高的估计则达到了3000万。而在国内，关于要不要将外佣合法化的问题，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但一直都是停留在讨论阶段，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实际上，国内的家政服务公司对这一大块市场并非没有欲望，好多公司都表示要对自己的家政人员进行菲式培训，还要发合格证，让培训人员更好、更直接地了解菲佣工作理念和工作态度，掌握菲佣的工作方式。结果参加培训的阿姨看不懂英文合格证，也没有感受到培训的任何效果，“7至10天不可能取到菲佣真经，只能学到皮毛，花1900元等于把钱扔进了水里” 。 显然，不管外佣合法不合法，国内庞大的需求与缺口都会持续吸引这些外佣到这里工作，而国内家政服务滞后的发展也会推着有需求的人，继续寻找高水平的服务。当前对很多人来说，这些服务就是外佣。对于非法外佣的问题，加快国内家政服务水平的发展，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乌鸦校尉（ID：CaptainWuya）北京青年报：国内家政市场揭秘:菲佣打黑工五年不敢回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