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聪明的人都在体制内了”——最近几年，我们经常可以听到这种观点，我自己就不止一次亲耳听过同学朋友说这个话。特别是在过去两年，在出现一些热点新闻后，往往会有人用这句话来一锤定音。意思是，有关方面的智慧远远超过我们普通人，我们就别瞎猜了，听他们的就行。这个论证非常幼稚。因为即便我们承认某人智慧远高于自己，也无法就此得出结论说，听他的就行：除了智力，还有别的干扰因素。言归正传：本文想反驳下“最聪明的人都在体制内”这个说法。为什么会有人赞同这种观点呢？背后的道理也不复杂：最近几年，体制内越来越吃香，而人是趋利避害的，会往好的职业跑，因此体制内能收割最优秀的一批人。会有一些琐碎的反驳，比如除了体制内还有许多好工作，比如有些人出于性格或者家境原因，不愿意去体制内。但这些反驳顶多是让头脑单纯的人注意到“最聪明的人都在体制内”是带着夸张口气的，而无法对这个观点背后的逻辑构成非常严重的威胁。和“最聪明的人都在体制内”类似的是前段时间火热的“金融精英论”。和体制内一样，金融也是最近十多年非常红火的行业。体制内主打稳定，金融——以及计算机——主打超高收入。特别是每年高考，清北的金融专业都能收割绝大部分高考状元。这个比其他任何数据都有说服力，金融精英论似乎不可动摇。一般人顶多认为金融行业太虚，对国家其实没什么贡献，但不太会去否认玩金融的都是顶级聪明人。“最聪明的人都在体制内”和“金融精英论”本质上都是一套逻辑：什么行业吃香，什么行业就能吸引最聪明最厉害的人。至于什么叫“吃香”，说白了就是符合非常朴素坚硬的成功标准：或者钱多，或者稳定，两者兼得最好。因此，这套逻辑就是，人都是追求这种意义上的成功的，专业、职业的选择，都只是追求成功的策略而已。大部分人确实想的就是过好日子，过那种我们最熟悉的好日子，没有太多我们一般所说的理想主义情怀。但千万别忘了，确实有一些人是有理想的，特别是在最顶尖的人群中，这种人其实并没有那么罕见。这些人有能力任性地追求理想，不至于一任性就吃不上饭了。对他们来说，任不任性的区别无非就是，如果一门心思升官发财，那么他们的世俗收益是——比如说——99，但他们就是想做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儿，于是世俗收益只有66了。但社会平均收益是33，因此他们依然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考试成绩也会这样：他们如果一门心思应试，完全可以考出更高的分数，但因为没那么强的做题家心态，可能考得并没有那些急功近利的做题家高。（“金融精英论”出来后，知乎上有很多反金融精英论的爽文，基本内容就是，某某在数学系/物理系实在混不下去了，退而求其次去金融，结果仿佛穿着顶级装备来到了新手村。）类似地，家境好的人也可以任性。（任性本身蛮可爱的，但忘了自己是因为家境好才可以自由烂漫的二代们站出来批评小镇做题家功利世俗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不少人可能愿意承认，确实存在“因家境好而任性”的现象，但绝对拒绝承认纯粹出于个人理想而任性。他们对人的理解是马斯洛式的，认为理想主义只是饭吃太饱引发的消化不良反应。他们归根到底认为，人的追求都是一样的，葡萄一定是甜的，只有吃不到葡萄的人才会说葡萄酸。因此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是自我封闭、非常融贯、牢不可破的。任何批评在他们看来都只是“生活不如意”的人的酸言酸语。我不太认同这种心理学。以前写文章谈过，这里摘一段出来：“外部环境发挥的是一种制约性影响，并且基本只制约理想主义者：生活压力逼着你现实一点。生活不会逼现实的人去理想一点。……理想化的人，只要给点阳光就理想，从来都只关心那些比较高级的追求，而把吃饭住房之类的需求视为不得不应付的生理累赘；另一些人，则一辈子就关心那么点东西，10万不够攒100万，100万了还想着要1000万，衣服买了轻奢还想买顶奢，房子买了排屋还想买别墅，永远都在最低那个层次热火朝天生活。”物质条件确实会影响每个人的生存策略，这都不需要任何论证，谁都明白这一点。但问题是，千万别忘了，物质条件差不多的人，人生态度也可以非常不同。小镇出了很多苦哈哈的，一门心思准备去城里拱白菜的做题家，但也有一些同样出身小镇乃至农村的青年，从小讨厌前一类人。因此，“最聪明的人都在体制内”和“金融精英论”这类话语，贬低了那些真正有理想情怀的人。确实是有一些人，他们并非进不到体制内、考不进金融专业，而就是不愿意。现实的可悲之处往往是，庸俗者活得理直气壮，有点理想情怀的人不仅被社会贬低，而且自己也不好意思站出来反驳下，生怕被人说“酸了”，说“虚伪”。确实有酸的成分，有虚伪的成分，人心都是复杂的。但我们千万别因此忘记了，确实也存在真正的理想情怀。“先苦后甜”，先苦哈哈做题、苦哈哈工作，然后（至少是让后代）当不劳而获的人上人，这种人生理想并不坏，但绝谈不上好，一直都是在挺低级的层面策略化地生活。最后补充一句：本文绝没有说，进体制、考金融就不能带着理想主义。完全可以，甚至特别应该这样。这里谈的仅仅是，“最聪明的人都在体制内”和“金融精英论”这类话语背后有一套反理想主义预设，诉诸一种过分简单的心理学，因此不是很准确（但绝非完全错误，相反，大体上是靠谱的），而且往往会暗示一种庸俗的人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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