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坏女人》：人们对爱的欲求是永远没够的

2023-03-21 14:03

写在前面：

就像片名中的“坏”一样，并不是不好的意思，是有着一种别样的感受，辛辣、叛逆、生猛，影片也有异于传统讲述家中三代女性的方式，甚至她们的关系也都非常特别，不仅牵扯出时代的命运，甚至提供了一个对于家庭形式的全新定义。

影片的基调是轻松、风趣的，即便很多话题和关系很沉重，欢笑过后，或许会有一段沉默，随后不由发出会心的微笑。

中华坏女人

何小培丨2021丨82分钟｜中国大陆

80年代我有了第一个摄像机，自那时起我开始漫无目的拍自己的家人和朋友。2000年起我和女儿同时在英国上学，我上大学，她读中学，后来女儿辍学了，我带她回中国休假，为了让她有事做，我让她访谈我的母亲，记录我们三个人的故事。本来是想讲我们三代人的故事、讲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我们三代人的故事连带着也讲出了中国100年间的飞速及奇特的发展变化。我在英国读书期间，看到一本书叫作《中国好女人》，里面讲了许许多多女人受屈辱的故事。我的一个朋友说，怎么好女人都这么悲催呢？就不能讲讲坏女人的故事，讲讲女人怎么高高兴兴、自主自在的生活吗？为了我的这个朋友，和其他尚未谋面的朋友，我就讲讲我们这三代女人，如何遵循自己的意愿去闯荡、去生活，我们大概就是那样的坏女人吧？

《中华坏女人》片花

中华坏女人

人们对爱的欲求是永远没够的。

“我没觉得有血缘关系或性的关系，人们就是一个家庭的样子，各种各样的家庭关系太多了。”

——何小培

爱会有够的吗？

片中女儿这样向她的妈妈发问，人们对爱的欲求怎么会有够的呢，即便是身为家人，甚至在这种“理所当然”的爱中，哪怕一点的懈怠都会产生不安。何小培的母亲几乎不与她交流，那种冷漠与沉默让她难以忍受，可她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直到母亲去世，真正的沟通也没有实现，这也是她想把这部影片剪出来的初衷，做一次内心的告别。

在母亲与女儿的交流中，母亲显得分享欲极强，于是她提前设计问题让女儿去问，然后在一旁听，将采访记录下来，她用做论文研究的方法抓住情感主线，设计问题并结构影片，三个女人对于她们各自时代的反叛，对自我与爱的追寻。

《中华坏女人》剧照

最抓人的永远是纠葛的人物关系，她将三人的关系作为主线，三个人三个部分，同时互相穿插，时代的痕迹如影随形。

妈妈被打成右派，精神信仰受到很大打击，后来做气功做到一定成就又被打压；何小培自己从本科学经济，到跑去国外学性别和文化研究，回国后成立了非营利组织，叫粉色空间，关注少数群体；女儿也跟着她在国外长大，生性活泼开朗，生活得很自由。

也许因为长期做论文和研究，“最后剪辑不一定是你拍摄的想法，但是拍摄的时候必须有想法”，剪辑时特别注重影片的结构，常常需要将素材打印编码，去确定其中的逻辑与框架，然后进行编排，有时候可能就是十几秒的内容，她要反复思考一周，里面也会有现场摆拍的设置，包括置景，和聊天的内容。她严谨和较真的劲儿，让看起来或许随意的影像，内里有着规整的结构和逻辑，好看且耐看。

《中华坏女人》剧照

好看也因为她在用一种很轻松风趣的口吻在讲述，“我肯定不想让人哭，我就光想让人笑，我觉得反而嘻嘻哈哈的，比较容易接受一些东西，当然我也不是说让人高兴，因为还是挺痛苦的一段关系”。她说拍这部影片就像写日记一样，是给自己看的，因而这样的基调和她本人非常契合，直爽而自由的状态，总是能关注到有趣好玩的东西，一打开话匣子就能一下子聊很多，但都离不开身边具体的人和事，不管是做性别研究还是影像拍摄，都是对人的兴趣使然，她认为性是人本质核心的东西，从性去看人和人的关系，再看到背后的社会文化。

“我觉得讲一个人的故事，光讲他光鲜亮丽的外表，特别没有吸引力，本质的东西就是讲欲望，欲望中，性是特别核心的东西”。

何小培的妈妈和女儿

在她和女儿的谈话中便对性的话题毫不避讳，朋友一般的关系很是轻松。而聊到对家庭关系的理解时，性似乎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她已经和相恋多年的女朋友分手，可她们依旧像家人一样在一起过圣诞节，每年都会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像家人一样关心接纳对方，“我没觉得有血缘关系或性的关系，人们就是一个家庭的样子，各种各样的家庭关系太多了”。

家庭的概念在不断延伸和被打破，关系的形式也在不断变化，可唯有爱，是牵连起彼此牢固的线。是啊，也只有爱，才能战胜恐惧，牢牢牵引着两个人。

《中华坏女人》剧照

何小培，博士，独立电影导演。大学毕业后，她加入了中国登山队，攀登喜马拉雅山的南加巴瓦峰。离开登山队后，她进入国务院，从事经济改革研究工作14年。自1990年代起投身于中国女性运动，并参加1995年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

家庭影像FamilyLens

何小培导演QA精选

家庭影像FamilyLens影人推荐：何小培

家庭影像FamilyLens：什么时候开始把摄影机指向自己或家人的？

何小培：应该是从2012年，或者更早。我那时候开始学习人类学，我特别感兴趣我妈所经历的那些时代，一直想做一个相关的影像。当时王兵做了一个纪录片《和凤鸣》，我就让我的小孩和我妈提问，我妈特爱说，当时就用一个摄影机录的。

家庭影像FamilyLens：摄影机在拍摄家人的过程中，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何小培：我和我妈关系很坏，每次去看她之前都要看心理医生。有一次去看她最短时间待了5分钟，气的站起来就走，我回家还能生一个礼拜的气，然后再去看心理医生，完了再去看她。

但是我带个摄影机，有一个媒介就好多了，你不用直接对着她，让我没有那么近。我就关注声音有没有录上。通过一个机器，我觉得生气也好，难受也好，稍微化解一点，不会太累太难受。

家庭影像FamilyLens：拍摄家人这件事，是否有让你和家人的关系产生变化？

何小培：这个片子让我和我女儿的关系改善了特别多，我以前就觉得她和我的成长经历不一样，她从小有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亲人，我觉得我没有，我就特别忽略她的感受。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感觉，我就延续了我妈对我的方式，也不太过问。后来在电影里她有一段对我的控诉，我才知道了她的想法。

然后从电影放映之后，我跟女儿每天都打电话，关系特别近。然后我也专门去看她，因为我知道她想让我去看她，原来她不说，我也没想。现在我想明白了，谁对爱的需求都是永远没够的，对妈妈的爱更没够。

家庭影像FamilyLens：你怎么去理解家庭和时代的关系？

何小培：我没太注意那个时代，其实只要把这个故事一讲，时代就出来了。我重点想讲述的是我们家这三口女性在自己的时代下的反叛。比如不让女性读书，我妈是怎么做的。重要的还是在她们做的事情上。

家庭影像FamilyLens：在拍摄过程中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何小培：一关机就出来好多有意思的东西，然后我又特别爱关机…

家庭影像FamilyLens：这部片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何小培：上次在酷儿影展上放这个片子，后来大家说看完眼睛都湿润了。我和女儿两个人就说有什么可哭的，我们俩还笑话自己没心没肺。我肯定是不想让人哭的，我光想让人笑。我觉得让人哭是学不到什么的，反而嘻嘻哈哈的，更容易接受一些东西。当然我也不是说让人光高兴，因为这还是一段挺痛苦的关系。妈妈一直有特别严重的抑郁症，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理人的原因。所以我感觉，好多人都不太重视精神上的病症，尤其是对于女性。

家庭影像FamilyLens：怎么理解“家”这个概念？

何小培：现在人们定义的家就是血缘或者是性，或者是通过婚姻衍生出来的。但是家庭的关系太多样了。社会的定义会强迫你对家有这么一个概念，你会期待你的家是什么样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不管有多失望，你还是会期待。然后很多东西在家的框架下，你不得不做，比如去看亲戚，参加葬礼，如果是别人的事情就不一定了。我和我的前女友就是家，尽管我们没有性的关系，没有经济，但是有亲情。

把摄影机指向自己——家庭影像展概念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