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村镇银行,逃掉的不只是神秘股东
村镇银行的储户们实在是苦。
自从河南多家村镇银行被曝出近300亿存款无法提现以来,银保监会已经至少三次回应,至今却仍未能给出清晰解决方案。
这两天又曝出不少储户反应自己刚到郑州,甚至人还在家中坐,“红码”却从天上来,一句“大数据故障”也未能有足够说服力。
一名家住北京的储户行程卡、豫康码及北京健康宝截图
无助之际,一封村镇银行储户的“绝笔书”又流传网络。
“绝笔书”内容显示,该名女性储户先是购买了中国人寿的保险,又在业务员的诱导下,在国金所购买了河南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的存款产品,至今无法取出。
“相信中国人寿央企担当,相信国金所是旗下的公司,相信对接的银行都有存款保险,自以为非常安全”。
字字句句,道尽村镇银行储户心声——平台有风控,存款有保险,明明安全系数最高的存款,何以落到这般境地?
“绝笔书”所提到的国金所,即为中国人寿旗下子公司合作开办的互联网金融平台。
网传国金所回应文件
此次事件发生之初,国金所曾发布文件《提现困难问题的说明》表示,其为客户选择银行和使用银行服务提供入口,可保证平台对该业务流程的规范性。“建议客户耐心等待官方调查公布”。
银行是“正规银行”,平台是“合规平台”,所以归根结底,到底是谁的问题呢?
回顾数年间互联网存款产品的发展,不难发现,如今的悲剧不只是某个跑路神秘股东造成的,更是不少村镇银行与互联网平台一拍即合后埋下的。
出生原罪
“1/3盈利、1/3持平、1/3亏损”。
这是业内人士对全国1600多家村镇银行现状的形容。
村镇银行的生存困境,自诞生之初就已经暴露。
我们在前文《村镇银行存款“大骗局”》提到过,村镇银行源于2006年12月中国银监会发布的一份文件,对农村地区银行业金融机构实行“低门槛、宽准入、严监管”的政策。适用范围为中西部、东北和海南省的县(市)及县(市)以下地区,以及其他省(区、市)的国定贫困县和省定贫困县。
只需要找到一家最低持股20%的境内银行业金融机构,联合其它单一持股不超过10%的投资人,即可以最低注册资本100万元,设立一家村镇银行。
自2007年3月第一家村镇银行在四川省仪陇县成立以来,村镇银行从无到有,到2021年末已达1651家。
此次涉事的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源自官网
但恰恰是因为准入政策的放宽,其必然结果就是入场资本的良莠不齐,哪怕超过80%的村镇银行均为当地的一些农商行、城商行联合发起,亦无法改变这个问题:
公众信任度不足。
据2011年一个对重庆市1000户居民和农民的问卷调查表明,86%的调查对象对村镇银行的信誉持怀疑态度,93.5%的调查对象不愿意把钱存到村镇银行,认为村镇银行规模小,把钱存在村镇银行风险大、不安全。
没有信任,就没有存款。没有存款,就没有盈利。
村镇银行的主要收入来源是传统的存贷利差。而在2015年之前,银行业头上还有一个“存贷比不得超过75%”的紧箍咒。
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寄希望于信贷来实现盈利,还是股东“图谋不轨”,归根结底还是得搞到更多的“存款”。
屋漏偏逢连夜雨。互联网金融的出现,让村镇银行的处境雪上加霜。
举两个例子——P2P在2015年后疯狂扩张,到2017年末的借贷余额峰值突破万亿。余额宝2013年上线,至2018年一季度末,余额宝资产净值已达到1.6891万亿元。
对比之下,2018年末,全国共1616家村镇银行的资产总额为1.51万亿元。
一个余额宝,就“吊打”了全国1600多家的村镇银行。
互联网金融固然不是压垮村镇银行的最后一根稻草,但部分村镇银行,或者说部分村镇银行股东的目光,也在这一刻盯上了互联网金融:
既然打不过,不如加入?
狂奔埋雷
最早吃螃蟹的,是一家叫富民银行的民营银行。
2018年,富民银行与京东金融推出了一款5年期的定期存款产品“富民宝”,存款放满5年到期,利率4.8%。这也是已知最早出现的一款互联网存款产品。
得益于此,富民银行2018年末吸收存款总额为204.43亿元,同比增长396.31%。
互联网平台上的富民宝页面
互联网存款产品自此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支付宝、陆金所、度小满金融、你财富(原360金融)、天星金融(原小米金融)等平台都陆续跟进推出互联网存款产品。合作方中绝大多数为中小银行,包括各地城商行、民营银行、村镇银行等。
根据证券日报2020年12月的梳理,当时接入互联网平台银行存款产品专区的银行数量高达95家。其中,城农商行、村镇银行等中小银行的占比最高,达70%。
此次涉事的数家河南村镇银行,也正是在此时上线了相关互联网存款产品。
忽如一夜春风来。
之前饱受“信任危机”之苦的村镇银行,在搭上互联网平台后,瞬间变得高大上起来。
在这股东风下,不少中小银行的存款规模就此飙升。
据第一财经报道,华通银行2018年末其客户存款规模仅为约14.36亿元,2019年就暴增至70.77亿元;华瑞银行2018年末的个人定期储蓄存款余额仅为8831.3万元,2019年就暴增至为60.61亿元。
部分中小银行存款规模变化,图片来源:南方都市报
犹如曾经P2P的野蛮生长,中小银行的存款狂奔也被监管注意到。
人民银行金融稳定局局长孙天琦在2020年11月的一次演讲中指出:
“有的中小银行今年4月才开通互联网平台存款业务,短短几个月时间已吸收存款200多亿元,占其各项存款的比例快速攀升至25%。某银行通过互联网平台吸收存款总额甚至占到其各项存款的70%。”
在12月的第二次公开演讲中,孙天琦更是将互联网金融平台开展存款产品销售业务明确定性为“‘无照驾驶’的非法金融活动”。
浪潮不再。
支付宝首先下架了所有互联网存款产品,仅对存量用户开放。随后,多家平台纷纷跟进。
2021年1月,中国银保监会、中国人民银行联合下发《关于规范商业银行通过互联网开展个人存款业务有关事项的通知》,明确商业银行不得通过非自营网络平台开展定期存款和定活两便存款业务,包括但不限于由非自营网络平台提供营销宣传、产品展示、信息传输、购买入口、利息补贴等服务。
互联网存款产品就此成为历史,但埋下的雷不会消失。
互联网平台脱责?
无利不起早。
互联网平台赚的并非是简简单单拉人头的流量费。
根据媒体报道,各大互联网平台并非是以通常的注册数、点击率作为收费基准。而是以各家银行存款产品的存款余额为基准,按照千分之二到千分之三的比例收取导流费用。
假如按照一家银行一年一百亿存款余额来算,一家银行一年就是至少两千万的导流费用。
东吴证券更是测算,截至2020年6月,头部平台互联网存款产品规模可能达1.06—1.18万亿。
那就是至少20亿的导流费。
互联网平台存款产品页面
如今,多家村镇银行的互联网存款产品出现取现难。这涉及的不仅仅是后来各家银行在自营小程序或App上销售的存款产品,还有一开始就在各大互联网平台上销售的存款产品。
互联网平台是否需要为此担责?
此次事件爆发后,包括国金所、度小满等平台的回应类似:银行系统维护,已和银行沟通,居民存款受国家存款保险制度保护,资金是安全的,请您放心。
此话一出,貌似把互联网平台的责任撇了个干干净净。
但互联网平台是真不知道其中的违规风险?平台自身的风控系统又是否存在问题?平台又是否自查过,还有无其它存在风险的的存款产品,哪怕已经下架?
2021年12月,人民银行、银保监协会等七部委联合发布《金融产品网络营销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指出,第三方互联网平台经营者为金融机构提供网络空间经营场所,应当建立准入管理机制,对入驻金融机构从资质资格、业务合规、社会声誉等方面进行评估,因此,导流平台需加快建立健全业务准入机制。
这份意见稿多少有些亡羊补牢的意味,但更核心的问题在于:准入机制并不能保证平台上代销的金融产品不出问题,而一旦出了问题,互联网平台若以准入机制做挡箭牌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担责了呢?
说来说去,这依然没有解决开头提出的那个问题:
银行是“正规银行”,平台是“合规平台”,那到底是谁的问题呢?
汪涵曾因代言“爱钱进”遭质疑
当初P2P爆雷之后,也曾引起广泛争议:代言明星和代销平台是不是不用担责?
2021年初,北京市朝阳区金融纠纷调解中心曾发布《关于要求P2P网贷机构广告代言人配合落实风险化解责任的公告》表示,部分网贷机构为牟取不正当利益,聘请知名演艺人员、公众人物作为广告代言人,利用其影响力吸引投资人购买非法金融产品。上述广告代言人未尽到合理的审查义务,作出不实宣传,对损害结果的发生和扩大存在过错,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后续银保监会副主席梁涛更是透露,要“依法追缴高管奖金和明星代言费、广告费”。
以此比照,曾为村镇银行的“揽储”立下“汗马功劳”的各大互联网平台,不知有没有几分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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