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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一位粉色头发女生因为被网暴轻生。
悲剧发生后,网友纷纷声讨网络暴力。
既然都这么痛恨网暴,那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网络暴力呢?说有一些高中生在讲台上高喊自己的目标大学,结果被网友一通辱骂。还有一个女生,在高考倒计时100天的时候热血演讲:
照理来说还说挺励志的一件事。没想到评论区的人对女孩各种冷嘲热讽。一边声称和网暴势不两立,一边又在加入网暴的行列,可以说很有当代互联网特色了。好像骂这些孩子就是在鞭挞我们的教育系统,就是人间清醒。仔细想想,包括之前那个不满教授言论,上去抢话筒的学生,也被人肉网暴了,网暴者说就要治一治他,让他被社会毒打。他听不下去的不只是教授说“你们学习是为了钱”,还有“你们有钱了就可以找美国女人,生混血孩子,改善我们中国人的基因”。所以说为什么都知道网暴不好,但为什么网暴屡见不鲜?因为网暴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在网暴,他们觉得自己在伸张正义!想起来,去年疫情期间有一位给外卖小哥200元感谢费的女士,本来是在网上分享自己遇到的感人事情:封控期间,女儿给吃不上饭的老人做饭,然后快递小哥在运力不足的时候为她送饭,女子给外卖小哥200块钱答谢。然而某些网友并不这么看。他们觉得这位求助人给的打赏钱太少了,算上住酒店的钱,根本不够。说她一边强调自己无以为报,一边只愿意抠抠搜搜地付出200块,不符合市价,实在太小气了。也有人把这种行为上升到地域的问题,说她只给200块就打发了那位小哥,完全是欺负外省人,是“尖酸”,是“刻薄”,是“精明”。还有人在评论里开价,“我虽然很穷,但我起码也会给个五百。”现在回看,这些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当恶评像潮水一样涌向当事人时,如果不是经常被骂的厚脸皮,非常容易想不开。但施暴者显然不这么看,他们觉得快递小哥是弱势群体,自己是在为弱势群体伸张正义。施暴者往往不觉得自己是坏人,反而认为自己是道德标兵,是在用语言匡扶正义,是时代的白莲花,是公正的蜻蜓队长,如果他们不打出那些恶评,世界就要被坏人占领了。“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的本心是好的,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我们还要勇敢发声!”于是在铺天盖地的集体情绪中,什么理智、真相、逻辑全都被埋起来了。乃至于现在网上,理性居然成了一个贬义词。你越是偏激,赞同你的人就越多。你越呼吁平和,就越多人来骂你。在虚拟的网络身份保护下,他们可以轻易说出很多平时生活中不好意思开口说出的侮辱性词汇。
并且以此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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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观历史,其实有非常多罪恶,恰恰是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去做的。当年支持希特勒的德国人,也是发自内心觉得犹太人邪恶,自己是在支持正义的。在《我的奋斗》一书中,希特勒说道:“他们的经济关系,差不多包括了整个帝国的全部。一切真正的伟大企业,差不多完全在其掌握之中”。这不只是希特勒的想法,类似的想法其实多少年来都在全欧洲蔓延。1895年前后,巴黎举行大游行,标语就是“枪毙犹太人”。一战前,德国有超过20万人给俾斯麦请愿,要求剥夺犹太人的公民权。希特勒在这样的反犹思潮中长大,之后又利用了这样的反犹情绪,用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很多人发自内心地支持希特勒,他们认为犹太人都是好吃懒做而又阴险狡诈的人,但偏偏就是这些人占据了德国社会重要的部分。所以内心的正义感促使他们想尽千方百计把犹太势力从德国社会各界排挤出去。再往现代了说,前几年美国的“黑命贵”运动,明明一开始是为了黑人的权益而挺身而出,到最后却变成了纵火、抢劫和零元购。他们只会觉得自己被社会欺压了,现在只是拿回社会欠自己的东西罢了。至于那些路上被砸的车,被抢劫的路人和商家是否无辜,和他们就无关了。卢旺达大屠杀中,对图西族挥起屠刀的胡图族,难道觉得自己在作恶吗?不,他们只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不反击就要一辈子被欺负。我们那十年中,批斗科学家、批斗老师甚至批斗自己父母的小将们,难道觉得自己在作恶吗?不,他们只觉得自己在维护国家安全,如果不这么做,国家就有危险。历史告诉我们,知道自己在作恶的人,往往做不出什么大恶。所有那些反人类的罪行,祸及成千上万人的灾难,往往都是打着“正义”的旗号完成的。无论那些正义的词汇和套话有多荒谬,只要我们用这些东西把自己武装起来,就再也不用思考任何事情,也不用对任何事情负责。一旦你进入到那种自我感动自我高潮的群体情绪中,那就身不由己了。群体可以杀人纵火无恶不作,也能够慷慨赴义、不计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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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古斯塔夫·勒庞写过一本《乌合之众》,我上大学时读,还觉得里面的话是扯淡。
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的约束的一面。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群体中,每种感情和行动都有沾染性,易于慷慨赴义。群体可以杀人纵火无恶不作,也能够慷慨赴义、不计名利。
聚集成群的人,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采取同一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一种集体心理。在集体心理中,个人的才智被削弱,从而他们的个性被削弱了。异质性被同质性所吞没,无意识的品质占据了上风。
群体绝不允许旁人对他们的真理有所质疑,也绝不允许旁人持有他们所认为的谬论。这种偏执的情绪根深蒂固,除非用另外一种极端的感情来取代,否则根本难以动摇。
不管多么复杂的社会问题,到了群体,全都用最简单的抽象原则和普遍规律来解决,所有的观点和主张都会简单化,弱智化,人群会为了实现梦想走上一条简单粗暴之路。
网络时代,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群体中,更是放大了我们的这种原始冲动。当你看到全网都是一个观点时,能否不被情绪感染,用理智得出自己的结论?看到全网都在骂一个人时,能否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做错?能否不做二极管,不逼人站队,不简单粗暴地看待问题,而是理解世界和人类的复杂性?更多时候,受到狂热情绪感染的路人,会在集体中激发出最原始的冲动。然后高举着正义大旗,通过肆意谩骂攻击,满足内心的嗜血渴望。如果个体的责任都由群体作为一个屏障保护着他,总是约束着个人的责任感便彻底消失了。最后由于“法不责众”,得以接着寻觅下一个狩猎对象,伸张他们无处发泄的正义。你不能为了给一个人伸张正义,去侵害其他无辜者的权利,否则你和你们讨厌的人,又有什么两样呢?